她從來沒把我放在心上,何來難受。淩厲笑笑道。


    我還問了她的!薑菲道。他們都隻會說恭喜,連我爹也是,我實在生氣,就跳起來問她,誰知道她卻叫我不要胡說。我太生氣,就跑出會場來了,找了一個下午,才好不容易找到你。


    你覺得她不應該嫁給邵宣也?


    我……也不是,邵大俠人也不錯,可是他跟你不是兄弟麽?他再怎麽樣,也不能搶你的人。


    好了,不說這個了。淩厲倒了杯水。你幾時動身迴太湖?


    明天大概就要走了,可是你別岔開我的話,你……


    打探我的事情就那麽有趣!?淩厲終於忍不住,將手裏杯子一甩,摜到了地上。不關你的事,我已經夠煩的了,你還來惹我!


    我……好,我是多管閑事了!薑菲也氣鼓鼓地將桌上杯壺一抹,盡數抹到了地上。真是不知道好心歹心,難怪邱姑娘不要你呢——我也不當你是朋友!


    她走到門口,又迴頭狠狠瞪了淩厲一眼,才揚長而去了。


    薑菲。薑菲來到這裏時日已很不短,不過這次有她父親管束,比之上次,更少了自由,是以一段日子以來幾乎不得便與幾個熟人來往,隻是前日在莊中與淩厲偶遇時,隨薑伯衝一起就朱雀洞之事與林芷、慕容荇之事道了個謝,硬是邀他喝了杯酒。自然,淩厲多日以來就沒有什麽好心情,所以也顧不上另去找薑菲閑聊,後者自也不知他住在莊中何處了。


    薑菲氣唿唿撞出外麵後,走了幾步,卻又停住了。她多少明白淩厲的心情——也不能和現在的他多計較吧?她又走了幾步。算了,不去招惹他——既然已經這樣,與他多說,又能如何?


    天色昏暗,風略微吹起幾撥沙子,打到臉上,有三分生疼。她是溜出來的,自然有幾分忐忑,不敢便迴會場,瞧見前麵有個亭子,便信步走去;剛邁出兩步,卻見拐角處有人影閃出,迎麵而來。她站定。這人青灰色一件長衫,一張麵孔也被襯得灰蒙蒙的,神色疲倦已極,正是邵宣也。


    邵宣也見到她也是一愣。薑姑娘怎麽在此?他像是強打起了幾分笑顏。


    薑菲瞧見他的麵容,不知為何心中突然生出幾分悲戚之意來。你何苦弄得如此——她竟脫口說出這麽一句連她自己也不懂的話來。


    邵宣也一怔,連薑菲都怔了一怔。你是要去找淩厲?她連忙跟了一句。


    對。


    早不去找晚不去找。薑菲嘟囔道。你現在找他又能怎麽樣?不如不要見了,我可不想看你們打起來。


    如果可以不見他,那倒也好。邵宣也苦笑著道。薑姑娘剛剛從他那邊來?


    是啊。他見到我都發脾氣,若是見了你的話……


    邵宣也搖了搖頭。你也覺得是我對不起他,是麽?


    薑菲開口正要說話,忽然風一旋,沙子一卷,滾進了眼窩裏。她呀的一聲連忙去揉。怎麽了薑姑娘?邵宣也上前了一些。


    沙子……


    別去揉它。邵宣也連忙抓住她手腕。這裏風大。他迴頭看了看。到亭子裏來,我給你吹吹。


    天已完全地黑了,隻剩幾點幾乎也要飄散的星光,還映出了薑菲一雙明亮的眼睛。


    邵宣也細細地撥開她的眼皮,小心地吹了吹。好點了麽?他輕聲道。


    薑菲還是揉了揉,才道,好了,多謝邵大俠。


    邵宣也看著她這雙眼睛,良久,轉開臉去,在她身邊坐下來。


    我果真是一個無用之人,對麽?他倚住身後的柱子,慢慢地道。


    此話怎講?薑菲轉過臉來。


    個中情由,說來話長,隻是……我終於還是左右不了這場婚事。


    你還想怎麽樣?薑菲道。難道你不是想娶邱姑娘為妻麽?


    你認為我是如此自私之人?


    不是自私,隻是……人總要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的吧?


    那就是自私了txt下載。邵宣也冷笑。我現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自私。也說不定我下不了決心就是因為我是有著私心的——就算我反對,也反對得沒有半分力氣,因為我甚至找不出一個理由來告訴自己為什麽我不應該答應這門親事。


    他停頓了一下,看著薑菲。我娘問我的時候,我一個理由也找不到。是我不喜歡她麽?不是的。是她不喜歡我?可是我又不是她,她說她喜歡,她要嫁,難道我能有辦法證明她說謊?所有的一切都對了,都在說,我應該娶她為妻,我知道這樣不對,卻反駁不出來;我知道這樣對不起淩厲,但是究竟如何對不起法,我卻偏偏也說不出來!


    究竟是誰提出來的,這門親事?薑菲道。不是你?


    邵宣也搖搖頭。自然不是我。


    那是邱姑娘?


    是拓跋孤。邵宣也道。他與我娘一拍即合,我固然可以不聽我娘的話,但是我也不忍心見到她傷心難過,更不忍心為此而立時與青龍教交惡,陷眾人於險。我不知道誰更重要——成了親犧牲的是廣寒一個人,不成親犧牲的是別人;現在廣寒也不承認成了親她是犧牲,我還有什麽可說的!


    你別激動,邵大俠。薑菲道。我……我都明白的,你的為人,我怎會不知道,若非我在九華山見過淩厲為了邱姑娘可以做得那樣,我隻怕隻會為此事歡喜的。隻是我知道,兩個人喜歡上一個人,終究有一個人要嚐盡相思之苦而痛楚萬分,無論是你們誰與邱姑娘成親,我都會為了另一個人難受,我絕不是說……絕不是說此事不好,我……是覺得太突然了!


    薑姑娘。邵宣也打斷她。她看了看他,他朝她笑笑。


    你是個好姑娘。邵宣也道。心地善良,又看重朋友。隻是這次的事情,並不是僅僅用感情便能解釋得清楚的。我現在也不知道往後會如何,究竟會不會履行婚約,隻有留待來日再說,你先不必掛心了。


    薑菲小心地伸過手去,按住他的手背。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你比淩厲更不好受——我知道的,但是你既已作出選擇,便該相信自己做的沒錯才是;比起淩厲,說不定你更能讓邱姑娘幸福呢。


    邵宣也似乎是在思索——他久久地思索著她的話,半晌,翻過手掌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柔軟,但溫暖。


    冷不防一個聲音傳了過來道,菲兒,你在這裏幹什麽?兩人都一驚,薑菲先聽出是薑伯衝聲音,忙抽開手站起來道,爹!


    薑伯衝嗬嗬笑著走近向邵宣也抱了抱拳道,原來小女與邵大俠一起,早知如此便不用擔心了。


    邵宣也連忙起身還禮道,與薑姑娘聊了幾句,累得她晚了,實在過意不去。


    哪裏。薑伯衝笑道。不過似乎方才令堂大人也找不見邵大俠頗為著急,不知是否有急事。


    家母……我知道。邵宣也輕輕一笑。她難道認為我也會像霓裳一樣跑了麽?他心道。


    對了,還未恭喜邵大俠。薑伯衝道。邵大俠這樣的少年英雄,也隻有拓跋姑娘這般天下無雙的女子能配得起了,當真是佳偶天成……


    多謝。邵宣也淡淡一笑。


    時候也不早了,我便先帶小女迴去了。薑伯衝道。明日再來向邵大俠辭行。


    邵宣也點點頭,一抱拳道,請。


    孤寂的黑夜,孤零零,寂寥寥。


    忽然有腳步聲傳來,邵宣也迴身,迎風立著一個黑沉沉的身影——雖然一時看不清麵貌,但這黑影開口說話,聲音他卻不會不識。


    其實你也不用想那麽多。黑影道。


    淩厲,你……你莫非早就在這裏了?


    對。淩厲的聲音裏,聽不出半點喜怒哀樂。


    我……邵宣也竟是語塞。


    淩厲卻笑了笑。你若不忙,還是迴屋裏談吧?他說道。這裏實在風大。


    ……好。邵宣也隻得答應。


    屋裏,還是一片狼藉,杯盞滿地,自然,淩厲與薑菲各占一半功勞。


    廣寒迴屋休息了吧?淩厲小心翼翼地撿起一個沒碎的酒杯。


    嗯。邵宣也說不出第二個字。


    你不是要找我麽?怎麽都不說話?淩厲又小心翼翼地撿起一個酒杯,揩了揩杯沿。


    我本來想跟你解釋。邵宣也道。可是你方才既然聽到我與薑姑娘說的話,那麽……我也沒什麽可解釋了。


    你擔心什麽呢?淩厲把杯子放好。你以為我在生氣?


    我不知道該怎樣對你說。以往你我口上爭爭,互不相讓,並不動真格的,也就罷了,現在卻是……


    你以為我淩厲會少女人?淩厲打斷他道。你娶你的邱廣寒,我自找我的女人,何必覺得對不起我。


    淩厲!邵宣也道。你不要與我開玩笑,你對廣寒不一樣,誰都看得出來!


    好了。淩厲倦怠地垂下眼睛。我也不想多說了。算了,你跟我都是多久的兄弟了,犯不著吵什麽,爭什麽。廣寒與我沒緣分,他喜歡你,我也就認了。你要成親,做兄弟的還能不給你高興麽?


    淩厲……


    淩厲卻將杯子轉了轉。你不相信我說的是真心話?


    我相信。邵宣也按住了他轉動的杯子。淩厲抬起眼睛,幾乎是笑了笑。那就好。他鬆開杯子。我也不消說什麽,我知道,你會對她好的——哪天能喝你們的喜酒?


    我正是來告訴你的。邵宣也道。我與廣寒不會馬上成親,這一年,她要跟著你。


    什……什麽?淩厲一時呆住。這又是什麽意思?


    是她自己說的。你們不是有約在先?


    淩厲一怔,繼而冷笑,繼而哈哈大笑起來。


    邱廣寒啊邱廣寒,你要耍我到什麽時候?我作好了準備祝你們兩個幸福,你卻又要跟著我——你究竟想要我怎麽樣!


    她現在是你的未婚妻子,你放心讓她跟著我?淩厲盯著邵宣也道。


    正因為她是我的未婚妻子。邵宣也道。我知道你從來不會對別人的女人做出什麽來的。


    淩厲一愣。是啊。別人的女人。她現在是別人的女人了。


    這惆悵在他心中積鬱得太久了,也準備得太久了,所以一刹那間,幾乎令他麻木了。他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該癡傻還是該癲狂。


    她答應我,明天來找你。邵宣也接著道。不管你們相互的態度如何,好好談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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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林大會已正式告了結束。在最後半日叫人大吃了一驚的這門婚事宣告之前,倒是有門派提出過一個原以為算得上大事的想法:選武林盟主。不過邵宣也這個主人為自家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並未往心裏去,以他的武功,加之年輕,他也知道這“盟主”之位如果要有也絕落不到自家頭上,是以更未在意。


    上屆盟主祝連烽身故之後,江湖中也無什麽大事,因此選盟主一事不急——原先眾人心頭想的,也便是大理相國寺住持玄明與明月山莊莊主邵準兩人擇一,可惜邵準後來亦不幸身故,若這迴當真選起盟主來,便多半是要推玄明的了。但有人提出異議說,大理偏安西南一隅,與中原往來甚是不便,此也是一弊,加之作為主人家的邵宣也既然認為並無必要在此次會上選出盟主來,這項提議也便暫時作罷。


    提出選盟主本是為了應付突然崛起的青龍教,是以最後半日那婚事也就尤其地令人震驚。群豪中自不乏反對者,比如山西的何文等一家便不讚成,華山派亦示反對,另有興漢鏢局、臨安夏家莊等數門並無發表意見;不過示出支持者仍是占了大多,畢竟能保住眼下和平之象亦是不錯的選擇。這一來,恭喜讚歎之聲也便不絕於耳,響了半日,直響到連燙了數迴的酒也盡皆煩得冷去了方散。閉會之辭也便說得潦草了些,一頓大宴之後,這武林大會也就此散去。


    此事頗為諷刺——主為青龍教而召開的大會,到頭來卻成了慶賀與之聯姻的前奏。不過話說迴來,如此“言之有物”的大會數十年來倒真的不多。


    大風過後,天氣竟出奇地晴朗了。已是三月,春意漸濃,就連夜晚的被子也撤去了一層。初五清晨,陽光明媚,也唯是這太過刺目的明媚,還能叫人憶起昨夜的大風。


    邱廣寒抬起手來還沒敲,門倏地一下就打開了。她嚇了一跳,抬眼看站在那裏的淩厲,一時竟沒打出招唿來。


    來了?淩厲先開口道。還沒恭喜你。他將她讓進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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