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晚很黑,月光也不甚明亮。剛剛從臨安分堂迴來的拓跋孤,隻及在蘇折羽服侍下換了衣裳。


    哥哥——房間門口傳來邱廣寒不甚確定的、猶疑的聲音。你是……迴來了麽?


    蘇折羽看了拓跋孤一眼,走到桌前,點亮了油燈。拓跋孤已打開了門。


    進來吧。他說。


    邱廣寒撲到他懷裏去。我……我很擔心你,你知道麽!她說道。你……你……你沒事吧?


    怎麽可能有事。拓跋孤道。


    邱廣寒慢慢地跟他到屋裏坐下,眼神瞥見蘇折羽再一次抱著他染透了血的衣衫,走了出去。


    怎麽知道我迴來了,嗯?拓跋孤微笑著道。


    蘇姑娘……蘇姑娘一直陪著我的,突然……突然說出去一下,我就猜是你迴來了,幹麽……不先來叫我知道呢?


    上一迴叫你看見袖子上都是血,你不是不高興麽?拓跋孤笑道。我這迴是打算換完了衣裳再去看你。


    你以為這樣就好了麽?邱廣寒的聲音有幾分嘶啞。你別去了——別……別再去殺人了,好不好!


    不好。拓跋孤輕輕地,仿若毫不放在心上地笑著。


    算我求你!邱廣寒緊緊抓住他的手。你再這樣,連我……連我也要死了!


    拓跋孤皺了一下眉頭。少羅嗦。他的聲音不豫起來。伊鷙堂根本沒有值得同情的人,少把你自己的性命跟那種人相提並論!


    邱廣寒咬住嘴唇,頗為委屈地低下頭去。


    臨安城。這是一個邱廣寒熟知的地方。她想如果她忍受不下去要逃開這可怕的人物,這裏是最合適的。但她又想起自己曾經哭著向他保證絕對不會再逃走了。她怕激怒他,令他作出無法想象的事情來。


    她原本並不確定拓跋孤真的還會去找伊鷙堂臨安分堂的麻煩,至少不會這麽快——可是午睡醒來,卻已遍尋不見他。即使蘇折羽不說,她也猜到了這令她再次臉色發白的事實。直到此刻見到他平安站在自己身前,她那一切後怕才這樣湧出來。隻是拓跋孤甚至就這樣輕描淡寫地帶過了。


    明天還要去夏家莊。她記得他隻是淡然地說。你早點休息。


    蘇折羽洗完了衣服沒瞧見拓跋孤,小心翼翼地扶上了樓去,見他立在窗前,不覺停住了步子,叫了聲,主人……


    拓跋孤揮了揮手,似乎是叫她先自去睡。


    但是主人的傷……


    蘇折羽話語未竟,拓跋孤一抬手,她又立時噤聲,心知他是怕叫邱廣寒聽見了,不由默默低下頭去。


    拓跋孤看了看外麵,又看了她半晌,稍稍低聲道,我沒事,你去吧。


    蘇折羽默默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這仿佛是同樣的一個夜晚。但又不同。月光在疾速地流走。明天——明天就要去做下一件事。在拓跋孤的心裏從來沒有不可能三個字,也從來沒有失敗這兩個字。但是——應該把邱廣寒帶去麽?


    他迴屋躺到床上,慢慢地捋起左臂的袖子。前臂一道長長的血痕不識時務地沾腥了他幹淨的衣袖。他伸右手盡量地捂住了傷口。是我太過輕敵了麽?他想。不過他隨即將這念頭付諸一笑。是太過仁慈吧。想留下那麽一兩個人,去做這些事情的見證,到頭來他們卻自己逼我連一個活口都不要留下。


    但是——他把手放開。左手。他想。就是這從未真正痊愈的左手,才讓我差點就要在廣寒麵前難堪。


    傷並不算嚴重。對拓跋孤來說,“我沒事”三個字顯然不是騙蘇折羽的——他沒必要騙她,假若他覺得嚴重,他會留她下來包紮傷口——但是比起滅去總堂來說,一個小小的臨安分堂反而令他受了輕傷,這不能不說是種諷刺。他想,這是不是一種不祥之兆,預示著我明天去夏家莊的事情,不會順利呢?


    他猶豫了——當然,去是一定要去的,但是假若真的動起手來,邱廣寒要怎麽辦?可是他又沒有理由不讓她去,因為夏鏡也是她的母親,當年夏鏡正是懷著她跪在了夏家莊的門口,她當然有權接受夏家莊的道歉,甚至比他拓跋孤更有權。而且以邱廣寒的性子,聽她適才的話,這件事她絕不會再讓他一個人去做了——那麽,真的能令得夏家低頭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少?


    他又想了想,起身下床,走到隔壁房間門口低聲道,折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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