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銀姐說了一段,見她無甚反應,又加多幾分誠懇:“又知道這花梨木唯獨是夫人手裏是最上乘貨色,因此想要求購。小女無知,前番派了近身伺候的人來邀夫人到城裏去,卻是怠慢了夫人。請夫人相信小女子全屬無意,成全了小女子。”


    原來那袁銀姐成天跟清客文人打交道,著實入耳多聽些“歸田園居”“采菊東籬”之類的高談闊論,眼見了此間的高牆大院,聽了龜奴丫鬟的言辭,竟然腦補出一副世外高人的畫麵來,言辭之間極為謙遜客氣。


    秦琴微笑著,耐心等她說完,說:“沒問題。給錢就行。”


    極為響快。


    袁銀姐眨了眨美眸,道:“給錢?”


    秦琴點頭,說:“木石講緣,你既願意要,那麽可以選明買,也可以選盲買。明買看眼緣,盲買看運氣。隨你喜歡。”


    站起身,解下腰間鑰匙,往庫房去:“跟我來。”


    袁銀姐沒想到事情如此簡單,想好的詩詞歌賦各種考驗一樣沒來,一邊抬腳跟著秦琴向前走,一邊兀自腦子沒轉過彎:“既然是敞開門做生意的路數……為何之前誠心相邀,您卻不樂意到城裏去?”


    秦琴腳下一頓,拿出鑰匙來開門,邊推門邊迴頭對袁銀姐笑了笑:“我不是跟他們說得很清楚了嗎?我不認識你啊?”


    袁銀姐眨眨眼睛,表示不相信:“大姐,知道您這是要考驗我……”


    “真的啊。”秦琴伸了個懶腰,袁銀姐傻了,“真的?就這麽簡單?”


    秦琴擠擠眼睛:“想那麽複雜,對我有好處嗎?”


    “……沒有。”


    “既然不認識,就懶得動身了。”


    知道這貨純粹真的因為懶,袁銀姐有些傻眼了。秦琴很是理所當然地說:“反正貨在家裏一樣賣。就昨天,就有兩位客人也親自上門來挑選了。身份我不能說,不過他們選擇的是盲買。”


    臨時搶建起來的木皮庫房裏,分門別類堆了木頭,樹兜子、大塊板、油料小料、成品的珠串……張羅得像模像樣。獨屬於花梨木的油香彌漫屋中,聞之,令人心神振奮。


    目光不禁為之所迷,袁銀姐忍不住問:“盲買……是如何買?”


    腦子裏想起洛明洋那日的話來,自己給了答案:“就是這些木料,自個兒開,開中什麽是什麽?”


    “姑娘冰雪聰明。”秦琴讚許地微微頷首,“城中不少生意得法的商人,都是這麽玩的。而他們的貨源……你不妨看看?”


    銀姐兒腦子靈光一閃,脫口而出道:“大娘這兒的木料都是上好油料,自然好貨都是出自你手了。”


    她不禁露出得意的微笑,很為自己神通廣大可以一舉直接找到貨源而饜足。


    秦琴笑了一笑,不緊不慢道:“盲買,一千兩銀子一個樹兜子,買迴去慢慢開。這些開好了的珠子,價格不等,100到1000,皆有。售完即止了。”


    “不過要注意,貼了簽子的,就是被人預定了的。不能再買了哦。”


    袁銀姐看到不少木頭已貼上了簽子,又是一慌,心裏道:“原以為待價而沽,沒想到這樣搶手……”


    ……


    袁銀姐沒有在木皮庫房裏停留多久,不過一炷香功夫,就從裏麵出來了。兩張臉上,都是堆滿了笑容。甚至沒有在堂屋中稍作停留,就徑直登車而去。


    任憑左鄰右裏如何趴在牆頭支棱起耳朵瞪大眼睛,想要捉到一星半點動靜,這邊卻跟施了戲法一般,愣是沒有走漏半個字?


    也就最後吳月桂聽到了秦琴道:“五日後,錢貨兩訖。”


    那個狐狸一般漂亮的女子,就堆起笑容來,歡然道:“好。”


    乖乖隆的咚,那一個“好”字,千迴百轉,就跟天邊弦樂綸音似的,吳月桂身邊的秦鐵牛鼻血“噗呲”的就噴出來了。吳月桂大怒,擰著秦鐵牛耳朵,牆根也不聽了,消失在牆角遠處……


    類似她家這般情況的,不止一家。


    婆娘都怕自家男人被狐狸迷了眼,忙著整治男人們去了,再也無暇理會秦琴家裏發生的新鮮事。這件事就此不了了之。


    唯獨是秦琴自己,關上門來,喜滋滋的數銀票:“二二得四,二五一十……噢,差一點點,不到。”


    明湛躡步進屋,悄悄關上門,把秦琴從錢眼子裏拔出來:“還沒交貨,就收了多少了?”


    “昨天你收的,連同今天我收的,九千多了。”秦琴很開心,“還是搞文創有賺頭啊。之前零敲碎打的,搞了那麽多事情,不如這次賣花梨,一筆上萬的買賣。”


    明湛道:“全都是初三那日去交貨?”


    “不是商量好了的麽?”


    “我再問一句,心裏好有個數,這次進城去,應該會有老黃曆賣了,記得添本老黃曆。”


    “哎喲,我的夫君啊。這些事情你記在心裏不就行了麽,你沒見到我在算賬嘛!”


    “傻丫,什麽叫文創?”


    正在拿木炭用阿拉伯數字往現畫表格上記賬的秦琴動作一凝,舌頭噗嚕噗嚕,眼見蒙混不過去了才道:“就是又有文化,又有創意,的東西啊。你看看,這木頭,不就是跟文化人們扯上幹係,又無中生有的潮流嘛……嗯,我做夢的時候,土地爺爺告訴我的,我覺得這個詞兒有意思,就記住了。”


    明湛默念了兩遍,揚起唇角:“有意思,貼切得很。”


    真是奇怪,外麵的人總覺得明湛神秘又高冷。


    這有商有量的模樣,怎麽叫高冷?


    秦琴就不太明白。


    比如現在,某人就跟她掰開了揉碎了的分析:“古語有雲,欲得利,先做勢。如今我們手頭的這些木頭,打通了兩條至關重要的大路。”


    “首先,是官路。那是秋官無心插柳所為,讓這種花梨木得以入了包括督學、學正、知府、乃至兩廣總督……諸多文人墨客的眼。甚至成了貢品,貴不可言。其次,風月場打通了,由妓子清倌之手,讓清貴木珠得以賦予香豔色彩,且迎來送往,禮尚往來,攀比附鳳,均從風月場上來。官路與妓院,乃是天底下最品綹複雜之所,由此帶起的風潮,如摧枯拉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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