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後,皇後又留著蒙瑜吃了飯。蒙瑜為了哄母親歡心,吃了兩大碗飯,又喝了兩碗湯,今天的例菜上,有淞滬府新送到的秋蓮藕,廚子用刀工把蓮藕片成連篇不斷的蓮藕片,煨入了味之後架做了飛虹過橋的造型,真正入口的,卻是臥在“橋”下的寸許長小銀魚。蒙瑜十分喜歡這道菜,吃了很多小銀魚。


    皇後見狀,果然又十分歡喜,又說:“今天的麵果兒也做得很好,有蘑菇的,也有辣椒的,還有紅棗兒的,你嚐一個,隻是不能吃多了,怕克化不動。”


    蒙瑜果然嚐了一個辣椒的,裏頭棗泥兒還帶著一絲絲的,跟真的辣椒似的,十分美味。


    皇後見蒙瑜吃得香甜,笑著笑著,又愁眉不展了:“瑜兒你去了黃泛區,雖然身邊有人伺候,到底沒有這些精細吃食了。本來就已經夠瘦的人了,怕不是要變成一把骨頭!”


    蒙瑜啞然失笑,道:“母後,我自己有分數的了。我都要成親的人了,還不懂麽?您放心地呆在後宮吧,隻管等著兒臣給您掙體麵!”


    皇後也就罷了。


    ……


    過了幾天,良辰吉日,蒙瑜簡單且隆重地離開了京城。


    說是簡單,沒有搗鼓那些儀仗隊什麽的。


    說是隆重,離開之前的餞行宴也吃了十幾場。


    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他蒙瑜要去黃泛區巡河了。


    ……


    此刻,另一個人也準備出遠門。


    “你要迴瓊州?”


    明湛放下筷子,不動聲息地擰了擰眉頭。


    秦琴道:“是啊。我想孩子們了。”


    明湛道:“怎麽說?”


    他還是那樣,一眼看穿的樣子,秦琴歎了口氣,就知道自己瞞不住。壓低聲音,道:“四奶奶……不太好了。”


    屋子裏的溫度,驟然變冷。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秦琴哽住了,揉了揉發酸的鼻尖,顫抖著說:“小雪寫信告訴我的,說是她老人家年事已高,而且求生的欲望不強……就連我師父也……沒法子了。”


    明湛把筷子一放,淡聲道:“既然如此,我們一起迴去。”


    他沒有再說第二遍。


    事情就這麽定了。


    秦琴以迴瓊州看貨為名,安置好了京城裏的生意。也不知道明湛是怎麽安排衙門裏的事的,竟也能夠從京畿衛所裏脫身出來,夫婦二人輕車簡從,坐上了迴瓊州的快船。


    不過四五天的功夫,船離開了內陸河,進入了海域,一路上天高雲淡,順風順水的。


    這天到了淞滬口,這個地方有熟人,明湛問要不要上岸上小歇兩天,見見朋友。秦琴卻興致缺缺,隻讓春花從隨身行李裏取了一些禮物來,命人送到淞滬府諸位朋友手中。


    她自己,卻連船都懶得下一步。


    這晚連喝了兩碗牛乳,都沒法子睡著,心事重重的。


    不知道翻了多少個身,旁邊的明湛道:“傻丫,你在擔心四奶奶麽?”


    秦琴說:“是。”


    又說:“我們到京城,也有一年多了。想起去年上京的日子,那時候還遇到了海難。如今想來,恍若隔了一輩子。都說近鄉情怯,這次迴去,就感覺到了。很害怕,那個瓊州,已經不是我所認識的瓊州了……”


    明湛握住了她的手,黑暗中她瞧不到的地方,勾起了一抹寵溺笑容。


    “近鄉情怯,人之常情,那是很正常的。不過……家裏的人,都還是那樣,不就夠了麽?”


    秦琴一想有道理,心裏的沉甸甸的情愫,被明湛四兩撥千斤的,化解得輕鬆多了。她說:“你也說得對。就是對孩子們,我總覺得虧欠了很多。按道理說,我早就應該把她們接到京城了,但我們都沒有這麽做……京城那環境,風雲變幻的,不能接他們過去。可我又擔心,他們會因此怨我們。”


    “不會的。”明湛道,“傻丫,你是不是鑽牛角尖了,這不像你了啊?你的自信哪裏去了?”


    一句話,把秦琴問得愣住了。


    “啊這。”


    明湛道:“傻丫,你過去,可都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天塌下來當成大棉被的啊。你摸摸你的心,問一句,你愛幾個孩子麽?”


    秦琴不假思索:“那還用問,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怎麽會不愛?!”


    明湛輕聲笑道:“對啊。孩子們也是能夠感受得到的。血肉親情,是天性。他們是能夠明白我們的,他們都是懂事的好孩子。”


    “……”秦琴這一方麵,是真不大懂。但有一件事她十分清楚的,就是既然來到了這個世界上,頂了原身的身份,那麽原身留下的親人,她一定要照顧好。


    多年來,她都是按照這麽個想法走下來的。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跟幾個孩子朝夕相處過,他們的秉性在腦海裏一一浮現,秦琴不由得承認,確實是自己想太多。


    明湛道:“你呢……是太過在乎別人的想法了。”


    這……


    華生你發現了盲點。


    秦琴道:“有嗎?我,我才不是這樣的!”


    明湛又是一聲低笑:“那說明你重感情,是情義中人。那是你的絕對優點啊。不過對家裏人,你可以輕鬆隨意些。親人永遠都是親人,不會因為多久沒有見,或者沒有給予什麽資源,就變成陌生人。我們和孩子們之間,永遠都是血濃於水的。”


    “那可不一定的。”秦琴撅起嘴巴。


    明湛道:“換做旁人身上,那是不一定。但在你我身上,那是一定的。”


    他是如此篤定,充滿了力量。


    秦琴不由自主地信了:“是啊……”


    明湛側過了身,一隻手輕輕搭在她身上:“你要對你我的血脈有信心。”


    秦琴卻沒有再應答了,她的唿吸均勻,細細長長的,竟是睡著了。


    這畫風……還切換得真快。


    明湛笑了笑,又平躺了過去。


    不多會兒功夫,烙煎餅的人,換了個人。翻過來覆過去的,明湛幾乎到天亮了,才合上眼睛,迷糊了一會兒。秦琴睡得又死又香,壓根兒沒有發現。


    一覺醒來,吃過了從岸上買迴來的早飯。補充好淡水蔬菜及米糧等等,大船啟航,繼續往瓊州出發。因秦琴要求,離開了淞滬府之後,下一站就不再靠岸了,直接到洋城的太古碼頭才靠岸,再補給一次,然後直奔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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