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問之下,楚綠衣才明白,原來袁貴妃自今日的宴會之後,便覺得渾身不舒服,現在已經吐血昏迷了過去,而今夜太醫院的院正,正在喬妃的寢宮內為她號脈。她們請了宮中值班的好幾個禦醫來替袁貴妃號脈,無奈那些庸醫都說不出個所以然,所以她們才大著膽子求到了楚綠衣這裏。


    事不宜遲,楚綠衣收拾了一下,拿起藥箱,便跟隨兩個小宮女走入了袁貴妃的沉香殿。


    也確實怪不得那幾位太醫,袁貴妃的情況十分棘手,她所中的毒,乃是西域的一種奇毒,隻能以毒攻毒,但是所需要的那種毒藥,別說楚綠衣沒有,就是皇宮大內也沒有!


    一時間,沉香殿的宮女們,急得眼淚都出來了。


    須知宮中步步驚心,奴才們能做的,就是牢牢地跟在主子身後,不生二心。宮中的生存法則,便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若是袁貴妃此番病故,他們這些在沉香殿當差的,又該何去何從?


    為今之計,隻有找出那下毒之人,才上上上之策,說不定那下毒的人,會有解藥。


    思及此,不善於追蹤調查的楚綠衣對袁貴妃身邊的大宮女,也就是袁貴妃初入宮時從本家帶來的陪嫁侍女說道:“想辦法請袁大人入宮,此事隻有袁大人能夠調查清楚。”


    “可是……”袁大人乃是外臣,外臣豈能在深夜裏出入皇宮內院,這不是引人非議麽。


    “大行不顧細謹,若想保住你主子的一條性命,就按我說的去做!”楚綠衣斷然說道。


    大宮女被她的氣勢嚇得瑟縮了一下,趕緊跑出了殿外,想辦法讓人出宮通知袁斯蓮。


    一個時辰後,袁斯蓮帶著一身夜色的清寒,踏露而來,一進入沉香殿,殿內的燭火便微弱的抖動了一下。


    不顧男女大防,袁斯蓮走進了袁貴妃的內室,見袁貴妃的嘴角還在不停的溢出黑色的血液,不由得又是憤怒又是心痛:“到底是誰如此狠毒?竟然下此毒手!”


    袁貴妃性子嬌憨,向來不愛爭寵,因此皇上對她寵愛了一段時間後,便漸漸的將她冷落了,隻是因著袁家的權勢,給了她表麵上的尊榮。袁斯蓮實在想不到,向來與人無尤的袁貴妃到底會得罪誰,遭此毒手。


    “袁大人,喬妃身子有恙,皇上今夜陪宿景春宮,無暇顧及袁貴妃中毒一事,我左思右想,覺得此事十分蹊蹺,俗話說的好,術業有專攻,今夜就全仰賴袁大人找出幕後那下毒之人了,否則……”她看了袁貴妃一眼,“袁貴妃中的毒,解藥的成分中,有一味藥引非常罕見,因此必須得找到下毒之人才是。”


    袁斯蓮明白其中兇險,點點頭說道:“你放心吧,我袁家雖不及喬家權勢滔天,又豈是任人欺辱之輩?”


    語畢,他便將沉香殿所有的宮女太監們都召集在了外室中,一個一個的開始盤問。


    夜露劃過荊棘的背脊,流入了髒兮兮的塵土裏,夜色,更深了,遠近的,隻能聽到蝙蝠的翅膀劃過風的戰栗聲,以及遠處翊坤宮那斷斷續續的飄渺歌聲。


    此時,翊坤宮內,無人入睡,值班的低著頭,熬著這沉悶的氣氛,未值班的,在窗下剪著燭花,燭火發出劈啵聲,明滅的光芒在昏黃的室內晃動著,山雨欲來。


    安雅公主一甩水袖,長眉飛揚,媚眼如絲,將一曲《遊園驚夢》唱得入木三分:“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豔晶晶花簪八寶鈿。可知我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畫廊金粉半零星,池館蒼苔一片青。踏草怕泥新繡襪,惜花疼煞小金鈴,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不遠處,有沉重的腳步聲傳來,燈籠的微光微微的撩開了夜色,向此處逼近。


    安雅公主的臉上浮現一個笑容,唱詞更加高亢,像是那開到極致便要酴釄的鮮花一般:“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濺!”


    餘音嫋嫋,不絕如縷,而袁斯蓮的聲音也在此刻適時的響起:“公主萬福金安,微臣此番深夜前來,請公主賜解藥。”


    安雅公主收起水袖,坐在梳妝鏡前,不假他人之手地開始卸妝。


    而周圍的宮女們,也識趣的退了下去,伸手掩上了折扇門。


    沉默半晌,見安雅公主一言不發,袁斯蓮不由得急了:“人命關天,還請公主賜解藥。”


    “若是袁貴妃沒有中毒,你是不是就不會再踏入翊坤宮半步?”安雅公主的麵上,浮現出夜色般的冷意,如夜色中的靜靜流淌的暗河水。


    “微臣不知公主何意。”


    “不知何意?”她冷笑一聲,卸了一半的妝在銅鏡中顯得有些猙獰,“好一個不知何意。”


    她停下擦拭著臉上的油彩的動作,轉頭看著他,突然問了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袁大人可曾聽過《遊園驚夢》這出戲?”


    “早些年昆曲在京城盛行,袁某倒也有幸聽過。”


    “《牡丹亭》中,本宮最愛這一折遊園驚夢,戲中的杜麗娘,在夢中與柳夢梅初次相見,便共赴巫山雲雨,雖是為禮教所不容,卻教本宮好生羨慕。”安雅公主歎了一口氣說道。


    “不過是市井坊間的粗野戲曲,登不得大雅之堂。”袁斯蓮不假思索地說道。


    “是麽?登不得大堂?”她玩弄著手中描眉的筆,眼神幽暗,“你下一句要說的,便是本宮乃是金枝玉葉,本宮出身與鍾鳴鼎食、簪纓禮教的皇室,當自持身份,如今更深夜重,本宮應及早將解藥賜給你,以免引人非議,是麽?”


    “公主所言,句句在理,這正是微臣要說的。”


    “好一個句句在理!”她將手中的筆吧嗒一聲摔在桌上,長身而立,水袖如流雲掖地,“本宮不日即將遠赴北奕,今日,本宮隻問你一句,這些年,你對本宮是否有男女之情?”


    麵對安雅公主咄咄逼人的目光,袁斯蓮不卑不亢地說道:“公主,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你在笑本宮自作多情嗎?”她的麵色猙獰了起來,“袁斯蓮,你好狠的心!”


    “殿下,情愛之事,向來不是你給了對方多少,便能要求對方給你多少,更何況,公主身在皇室更是身不由己!”袁斯蓮嚴肅地提醒道,“還請公主賜下解藥,袁貴妃快不行了。”


    “她行不行,關我何事?”她冷笑道。


    “既如此,那微臣隻好得罪了。”說吧,袁斯蓮走上前,點住了安雅公主的穴道,在她的懷裏搜出了一個瓶子,有些歉疚地說道,“一個時辰之後,穴道自動會解開。”


    說罷,他頭也不迴地走出了內室,而寂靜的內室裏,唯一能聽到的,隻有安雅公主的淚水,墜落的聲音。


    出門的那一刻,袁斯蓮有些不忍的對安雅公主身邊的大宮女蝶衣說道:“更深露重,照顧好你主子。”


    蝶衣走進室內,看到公主被點住了穴道,頓時大驚失色,差人將她抬到了床上,給她蓋好了被子。


    周圍一片忙碌,安雅公主像是什麽也聽不到似地,內心一片冰冷,十幾載繁華,如過眼雲煙,她的堅固的心在他冰冷的話下,如同雪崩一般散開萬千雪沫。


    她不甘心,她真的好不甘心!袁斯蓮,我是不會就此罷休的,就算你無心無情又如何?既然成為了本宮的執念,就要陪本宮糾纏到死。


    不!她絕對不要離開京城,她絕對不要遠赴漠北!哪怕不擇手段也不要!絕不!


    這廂,袁斯蓮使出輕功飛簷走壁,極快的趕迴了沉香殿,守在內室的楚綠衣聽到聲音,走出門來,急忙問道:“拿到解藥了嗎?”


    “拿到了。”袁斯蓮點點頭,從懷裏掏出瓶子。


    楚綠衣拔起瓶塞聞了聞,說道:“這下有救了!事不宜遲,咱們趕緊給她服下吧。”


    袁貴妃服下解藥後,楚綠衣給她紮針,幫助她排毒,很快,她的嘴角便不再溢出黑色的血液。


    楚綠衣忙了整整三個時辰,一直到連綿萬裏的漆黑的天空,自厚厚的濃重裏透漏出了一抹魚肚白,薄如蟬翼的月亮,開始慢慢地西沉,她才像是渾身虛脫一樣,癱坐在床頭。


    袁斯蓮見她渾身被冷汗濕透了,嬌美的臉上一片蒼白,如同被露水打濕的秋日的蘆花,看似嬌弱又無比堅韌,以深深的根紮在地上,深入到湖水中和淤泥中,汲取養分。


    它們總是那麽堅強,一整片連起來,可以抵禦大自然可怕的洪澇災害。


    與她認識這麽久以來,這個女子總是遊走於危險邊緣,像是生活在刀尖上一般,可是她以她的堅強與智慧,令所有人折服,一路走來,她從默默無聞到漸漸地綻放出耀眼的光芒,令世人仰望。


    這樣優秀的女子,他佩服得五體投地,因此他看向她的目光中,充滿著欣賞之情。


    掏出懷裏的手帕,遞到她的麵前,袁斯蓮說道:“楚大夫,辛苦你了。”


    累得昏昏沉沉的楚綠衣沒有多想,抓過手帕便將臉上的汗給擦了一把,擦完後才反應過來,看著手中皺巴巴的手帕,有些尷尬地說道:“不好意思,我明天把手帕洗幹淨了,再還給你。”


    “不必了。”他看得出來,皇帝與陸琰皆心儀於她,這樣尷尬的局麵他還是不要介入的好,人貴有自知之明,借手帕還手帕一事雖小,但有心人若是捕風捉影了,亦可大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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