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夢到他了。可是,我總覺得,他跟你……很像。”


    陸琰似乎一震,好半晌,他才迴過神來,唇畔立即湧出一抹明麗璀璨的笑容。


    他正要走上去,以一種習慣的姿勢伸手環住楚綠衣的腰肢。可是,不知何故,他卻腳步一頓,鳳眸中的喜色被他緩緩壓住,他仔細一看,楚綠衣的背影蕭索而沉冷。


    果然,她的態度不甚明朗,甚至無形之中隱隱透著一種抗拒。


    陸琰鳳眸一冷,神色緩緩恢複淡靜,他垂下眼,斂去眼底那種無邊無盡的期待。


    最終,他隻有一句:“興許是白日所思,夜裏所夢,民間常說的。”


    楚綠衣似乎一怔,隨即轉過身來,微笑著注視著陸琰。


    “經曆了這些事,其實我願意與王爺分享彼此的想法。不過,王爺你不該遮遮掩掩。”沒錯,她楚綠衣就是個坦率利落的人。


    何況,麵對的人是九王爺,他的苦心孤詣,其實她不是不懂。


    陸琰聞言,竟然神色一整,瞬間又恢複成那個睥睨天下鐵血冷酷的九王爺。


    這時,幾個太醫院醫師急匆匆地跑進來。


    “看,楚大夫在那兒!”人未至,聲先到,透著一股子興奮勁兒。


    “楚大夫真的在這兒!好厲害!我們快去問問她,究竟用了什麽古怪的解藥……竟然可以治愈天花,簡直比那些老太醫還要更勝一籌……”


    楚綠衣立在院子裏,陽光已經有點刺眼。


    一群醫師將楚綠衣團團包圍,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無非就是天花解藥。


    楚綠衣耐著性子,與眾人周旋,終於滿足了他們的好奇心。


    “楚大夫,牛痘真的是藥引子?”有人似乎十分不解。


    “是的,在最普通的醫理上,這叫以毒克毒。往深一點說,牛痘的毒性天生與天花瘟疫相克,因而可以拿來做藥引子,配上一些化瘀解毒的藥材,就可以抵抗天花毒素了。”


    “哇!這種與天花相克的牛痘,楚大夫,你究竟是憑什麽發現的?”


    看著被一群醫師包圍的楚綠衣,看著楚綠衣臉上那種自信大方的笑容,陸琰似乎有些無奈,他定定地注視著楚綠衣,漸漸有些入神了。


    終於將這些醫師打發走,楚綠衣鬆了口氣,迴頭一看,陸琰果然留在院子裏。


    兩人一道在太醫院用了午膳。因著那個奇怪的夢境,楚綠衣偶爾會神思不屬,不過,陸琰並未打攪她,興許,在他看來,這是一種獨有的尊重。


    下午,楚綠衣來到配藥房,找到幾個留守的醫師,隨口問了一下病人的情況。太醫院的老太醫各有自己的獨門藥方,天花瘟疫結束之後,最緊要的任務是祛疤。


    那些妃嬪大多是正值花季的女子,愛美之心自然不可忽視。何況,身上若是留了醜陋的天花疤痕,日後怎麽吸引皇帝?太醫們都是人精,照顧到妃嬪們的這種心理,紛紛寫了獨家祛疤藥方,讓配藥房的醫師抓緊時間配藥。


    日薄西山,暮鳥還巢。


    楚綠衣伸了個懶腰,放下手中的藥經。九王爺已經陪伴她一天,她偶爾觀察陸琰,卻並未發現蹊蹺之處。或許,是她多心了。


    用了晚膳,兩人在太醫院園子裏閑逛,陸琰忽然問道:“還記得那個冷宮宮女麽?”


    楚綠衣似有不解之色,陸琰本想解釋一番,話到唇邊,卻最終化為一聲幽幽歎息。


    這時候,李公公踩著輕快的步子趕來。


    “九王爺,皇上有請!”


    深夜亥時,九王府。


    陸琰披著夜間的露水,步履輕緩,白衣翩翩,宛如一個誤入塵世的謫仙。


    侍衛急忙躬身行禮,陸琰擺擺手,腳不停歇,一路來到書房。


    “墨鴉呢?”陸琰進門之前,轉頭問了一句。


    身後這個侍衛麵目恭順,徑直答道:“稟告王爺,墨鴉長官剛剛從邊城趕迴來,正在後院洗漱,屬下這就去請長官。”


    陸琰微微頷首,一撩袍子,邁入書房。


    墨鴉來的時候,大理石桌案上堆著一些書簡公文。


    陸琰坐在檀木椅子上,神色沉冷,目光微垂,不知在想些什麽。


    墨鴉快步上前,麵色冷峻。


    “稟告九爺,北方邊疆一直與北奕國相安無事,據守軍的探子迴報,北奕國皇室確實有一些不大不小的動靜,比如,給某位妃子過生辰,宮廷掌事在民間大肆采購衣料和新鮮瓜果。按照北奕國的傳統,女子過生辰,必須向神靈祭拜,穿新衣,供奉最美味的點心……”


    說到這裏,墨鴉似乎有點興致勃勃,卻被九王爺打斷了。


    陸琰有些無語地擺擺手,他按了按隱隱跳動的太陽穴,示意墨鴉揀一些重點來講。


    前些日子,九王爺特地將墨鴉派去邊城,邊關大軍雖然受他掌控,但是,查探敵國動靜,還是需要自己的心腹出手,以便掌握最新的情報。


    很快,墨鴉將邊關動靜稟告給九王爺。


    “北奕國的守軍沒有絲毫異動?”聽完墨鴉的說辭,九王爺似乎陷入深思之中。


    究竟是怎麽迴事?潛伏在天豐府的黑衣刺客,究竟是不是北奕國的勢力?


    墨鴉見狀,頗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九爺,你準備做什麽?”


    陸琰卻忽然仰靠在椅子上,神色變得閑雅淡泊。


    “墨鴉,明早去看看保和堂的守衛情況,別驚動他們。”


    墨鴉微微一愣,急忙答應了,隨即快步退出書房。


    墨鴉立在走廊裏,燈盞的光芒灑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個冷峻英俊的輪廓。


    他暗暗歎息一聲,看來,九爺心裏藏著事,隻不知,是為了楚綠衣還是乾朝的安危?


    這時,走廊盡頭,一個熟悉的身影快步走來。


    她腳步輕快,衣衫在晚風中微微拂動,就像一隻翩躚的蝴蝶。


    墨鴉眼神一亮,急忙迎上去,笑道:“赤練,這麽晚了,怎麽沒有迴房歇息?”


    麵對這份殷勤,赤練竟然不聲不響。


    墨鴉想說些什麽,卻見赤練垂著眼,神色冷淡地經過他,徑直推開書房的黑漆木門。


    墨鴉心口一緊,有點沮喪,也有點不安。


    他轉身迴去,將耳朵貼在門板上,試圖偷偷傾聽一番。


    卻見木門“嘩啦”一下被人拉開,迎麵而來的是赤練不悅而又謹慎的臉孔。


    她不耐煩地揮揮手,低聲斥道:“九爺吩咐你做的事,你都辦妥了?”


    墨鴉一愣,隨即故作輕鬆地笑了,果然,赤練還是關心自己的。


    “我這兒沒問題。可是,赤練你……怎麽迴事,你臉色不太好看,似乎碰到麻煩啦?”


    墨鴉關切地問道,孰料,赤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別跟我廢話。該幹嘛幹嘛去。”赤練輕手輕腳地將木門闔上,隔絕了墨鴉的目光。


    書房裏,九王爺坐在書案後麵,赤練卻神色恭謹地站著。


    兩人沉默片刻,陸琰不改冷肅的本色,淡定地問道:“身體可好些了?”


    赤練微微頷首,陸琰“嗯”了一聲,便沒了下文。


    終於,赤練忍不住質疑道:“九爺,是楚大夫幫我恢複身體的,我感激她的好意。不過,九爺為什麽要屢屢出手,攬下這些責任,楚大夫……又不是王妃。”


    九王爺似乎有些不明所以,問道:“這話何意?”


    赤練緩緩握緊拳頭,聲音卻清冷爽脆。


    “這次九爺親自帶人圍剿巫醫古桐的老巢,難道不是為了保護楚大夫?巫醫門和藥王穀的仇隙素來十分深刻,楚大夫是藥王穀弟子,不可避免地受到威脅。”


    九王爺聽了這番分析,卻無奈地搖頭。


    “巫醫門危害天豐府的安全,於公於私,本王都必須出手。”


    於公於私?看來,僅僅一個用詞,就暴露出九王爺的真正心思。


    赤練忍不住眯起眼睛,唇畔的紋路變得僵硬起來。


    “九爺,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赤練究竟怎麽了?今晚的反應似乎有點異常。九王爺一時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那麽,依照赤練的推測,本王該怎麽做。”


    赤練渾身一凜,追隨九王爺多年,她深知,九王爺不喜歡被人擺布。


    她這樣咄咄逼人,似乎觸犯了九爺的底線。


    她不甘心!被黑衣人抓去之後,她中了古桐的毒,一直昏迷不醒。後來,被古桐手下的那些黑衣人侮辱,那些猥瑣的男人讓她看了就想嘔吐。


    在那段黑暗無邊的日子裏,支撐她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就是九王爺。


    相伴多年,他對她來說,就是遙不可及的太陽。


    君似朝陽,妾似傾陽藿。


    她願意為了九爺,為了心中的陽光和信仰,傾其一生,毫無怨悔。


    想至此,赤練微微有些激動,她向前走了幾步。


    九王爺注意到赤練的動作,她今晚確實有些不同尋常。九王爺倒是眼光敏銳,他仔細觀察一番,清寒的目光倏忽間變得柔和起來,宛如蒼雲浮遊。


    對了,赤練經曆過黑衣人的綁架,自然心存陰影。


    為了打消赤練心中的顧慮,九王爺用安撫的眼神注視著她,說了幾句寬慰的話。


    九王爺對自己的心腹還是比較了解的,赤練不是那種脆弱的小女子。


    可惜,在赤練眼裏,九王爺的這些寬解不過是不痛不癢的閑話。


    赤練忽然伸手握住大理石書案的邊沿,身子微微前傾。


    她湊到九王爺麵前,豔麗如火的臉上,布滿一種極為難得的懇求之色。


    “九爺,楚綠衣的出現,讓你恢複從前的幹勁。其實屬下和墨鴉都十分慶幸。”


    赤練緩緩闔上眼,神色有點淒然。


    陸琰登時失色,唇畔一抹笑意也冰凝起來。


    “赤練,你為什麽針對楚綠衣?”這是九王爺唯一的疑惑。


    “屬下不討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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