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很難防治,既然蘭妃和大皇子都感染了,就采取太醫院的慣例。”


    這馬太醫倒是沉得住氣,不急不慌地開始布置防範任務。


    防治疫病,素來是太醫院的要務之一,後宮一旦出現疫病,太醫院會稟告皇帝,將感染者集中起來,焚毀他們用過的衣物器具,同時配製藥物,對感染者進行醫治。


    如果十二個時辰內,不能即刻見效,就必須將感染者驅逐出宮。


    這些感染者大多會被安置在城外,由侍衛看管。


    太醫院畢竟在乾朝皇宮裏屹立了上百年,有關疫病防範的經驗相當豐富。無論風雨飄搖,還是國泰民安,太醫院的老太醫都是有底氣的,畢竟有那麽多古籍藥典作為參照和借鑒。


    可惜,在馬太醫這一任院判手裏,太醫院似乎顯得力不從心。老太醫們各自為營,屈從於不同的後宮勢力,早就將中正平和的醫者修養拋之腦後。


    何太醫守在幽蘭宮門口,這些醫師聽從馬太醫的調遣,紛紛服下防病藥湯,然後穿上特製的衣衫,這些衣衫已經用藥水浸泡過,可以有效地抵禦病氣。


    侍衛已經將幽蘭宮包圍,醫師們湧進去,用特製的防毒噴霧,對幽蘭宮的各個角落進行噴灑驅毒,然後將蘭妃和皇長子的衣物集中起來,在空地上進行焚毀。


    何太醫東張西望,神色微微焦慮不安,見眾人有條不紊地做著活計,他終於按捺不住,偷偷換上醫師的衣衫,蒙上口罩,溜進幽蘭宮。


    這寢宮裏陰暗幽森,四處彌漫著藥水強烈刺鼻的氣味。


    何太醫腳步匆匆地進入正殿,繞過巨大的屏風,來到一座精雅的小廳裏。


    何太醫猛地頓住步子,眼睛瞬間瞪大!


    昔日溫婉嬌美的蘭妃,此刻,正披頭散發地坐在地板上,隻穿著一件裏衣,衣衫已經皺巴巴的,看不出原本的顏色,有難聞的藥水順著衣衫的皺褶,不停地往下流淌!


    蘭妃忽然趴到地上,將耳朵貼著冰涼的地板,似乎在傾聽什麽。


    這副樣子,看起來簡直就像一個瘋婦。


    何太醫猶豫片刻,終於還是走到蘭妃麵前,他蹲下身子,伸手撥開蘭妃的頭發。


    麵對這個昔日的主子,何太醫心中不忍,卻亦無可奈何。


    蘭妃似乎敏銳地聞到熟人的氣息,她猛地抬起頭來,一雙渾濁不堪的眼睛,直愣愣地注視著何太醫,何太醫甫一接觸到這雙眼神,登時老淚盈眶!


    記憶裏,這是一雙柔婉清雅的眼睛,眼波中湧動著淡淡哀愁,宛如古書上“纖手撥雲”的瑤池仙子……可是,如今,這眼波卻變得如此混沌不明,就像一個將死之人。


    更可怕的是,蘭妃已經歇斯底裏,對外界分辨不清。


    她猛地揪住何太醫的衣領,瘋狂地吼道:“把皇兒還給我,把皇兒還給我!”


    竟然連“本宮”二字都忘了,沒了端莊,沒了矜持,沒了優雅,沒了溫柔!此刻,蘭妃娘娘隻是一個痛苦不堪的母親,急需要大皇子的安慰。


    何太醫急忙傾身過去,信誓旦旦地說道:“娘娘,我去幫你找大皇子!”


    蘭妃一愣,臉部的肌肉已經變得僵硬,她勉強扯開一抹微笑。


    蘭妃渾濁的目光中,竟然迸出一道強烈的期待!


    何太醫見狀,免不了唏噓不已,可惜,時不我待,失去蘭妃這個主子,他必須盡早向蘭家匯報,盡早投靠新的主子……何太醫匆匆退出小廳,在門口遇到兩個侍衛。


    他急忙攔住侍衛,低聲問:“大皇子人呢?”


    侍衛指了指不遠處的寢宮,還未來得及阻攔,便見何太醫一個箭步衝過去,簡直比年輕人還要矯捷三分!何太醫來到寢宮,這時,醫師已經噴完藥水,將所有器具都拿出去焚毀了,因而寢宮裏空蕩蕩,連腳步聲都可以發出迴響,就像一個陰森的墓穴。


    何太醫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不過,他還是大著膽子,來到雕花紅木大床跟前,果然,大皇子安靜地躺在床上,隻穿著一件雪白的裏衣,麵色蠟黃,原本俊秀的容顏,已經麵目全非,何太醫一眼便瞧出天花的症狀!


    大皇子身上,長著許多可怕的痘,這種痘,就是感染天花最顯而易見的體表症狀。


    何太醫眼中閃過一絲驚恐,這種天花痘裏麵有惡心的膿水,一旦沾上這種膿水,必會感染天花,所以,他畏怯了,絲毫不敢接近大皇子。


    想起蘭妃期待的眼神,何太醫目中浮出猶豫之色,他狠狠心,掏出一塊帕子,蓋在大皇子的手腕上,然後,他隔著手帕給大皇子診脈!


    片刻後,他將帕子收迴,頭也不迴地離開寢宮。


    大皇子靜靜地躺著,似乎生息全無。


    太醫院的醫師接到命令,紛紛出動了,唯有楚綠衣,坐在臥房裏,安靜地喝茶看書。


    不知何時,花雨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楚綠衣眼神一冷,麵色淡漠如水,這花雨連門都沒有敲,氣喘籲籲地駐足在楚綠衣麵前。楚綠衣緩緩闔上醫書,就聽花雨憤怒地喊道:“楚大夫,你不是跟南風交好麽?”


    楚綠衣冷然一笑,反問道:“那又如何?”


    “她被關在皇宮地牢裏,侍衛說她可能感染了天花,說不定要將她送出宮!”


    這花雨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好像在為昔日的好友打抱不平。


    楚綠衣暗暗翻了個白眼,淡笑道:“既然這樣,你去皇上麵前求情,豈不是更有用?”


    花雨登時噎住,不知如何反應。


    她狀似氣餒地垂下頭,美目中卻掠過一抹狠毒。


    “楚大夫,南風闖進幽蘭宮,蘭妃將一張古怪的藥方交給她,說是你寫的……”


    楚綠衣神色一頓,冷冷斥道:“你少在這兒搬弄是非。”


    花雨不得不退出房間,她算是看出來了,在楚綠衣眼裏,她根本就是無關緊要的陌生人。都說楚大夫醫者仁心,其實,是醫者冷心,更為確切。


    不多時,楚綠衣收拾妥當,走出太醫院的院子。下午申時,她和九王爺一起去慈寧宮找馬太醫,卻被太後告知,馬太醫已經趕去處理幽蘭宮的天花事件。


    後來,九王爺收到侍衛的稟告,趕迴九王府去了,楚綠衣便一個人迴到太醫院,她不想摻合幽蘭宮的事,畢竟,院判大人的權威尚在,她暫時不能攖其鋒芒。


    九王爺臨走的時候,說:“萬事有我。”


    所以,她才心安理得地喝茶看書,無所事事地做一個世外閑人。


    楚綠衣在附近閑逛,遇到一隊巡邏的侍衛。


    “楚大夫,你怎麽沒去幽蘭宮?”這侍衛小頭領果然是認識自己的。


    楚綠衣眼睛一眨,心中忽然掠過一個念頭。


    “皇宮地牢在何處?我想去探視一下剛剛被抓的醫正。”


    這小頭領笑道:“那個人麽?她好像感染了疫病,楚大夫是不是準備替她醫治?”


    楚綠衣微微頷首,這小頭領立即召來一個侍衛,給楚綠衣帶路。


    很快,兩人來到地牢,有侍衛的幫忙,楚綠衣倒是暢行無阻。


    其實,楚綠衣心存疑竇,對花雨的說辭十分懷疑,總覺得這個花雨心懷不軌。


    帶路的侍衛將楚綠衣送到牢房門口。


    “楚大夫,我在地牢的休息室裏等你,你動作快些。”


    楚綠衣答應了一聲,便走到地牢門前,奇怪的是,地牢並未上鎖,她輕輕一推,便將牢門推開,果然,南風坐在草堆上,衣衫整齊,神色淡定,隻是,南風看到楚綠衣進門,卻不言不語,一副冷漠至極的樣子。


    楚綠衣愈發驚疑不定,急忙湊過去,從懷裏掏出一隻極小的瓷瓶。


    她打開瓷瓶,搖了搖瓶子,一股淡淡的藥味竄出來。


    南風聞到這個藥味,立即緊緊皺起眉頭,身子竟然開始顫抖,她好不容易止住顫動。


    “你……來做什麽?”


    楚綠衣見狀,急忙從瓷瓶裏倒出幾粒藥丸,然後蹲下身,安撫地拍了拍南風的背。


    她將藥丸送到南風唇畔,南風微微一愣,抬起眼來,看到楚綠衣冷淡的神色。


    南風終究還是張開嘴,將藥丸吞下去。


    楚綠衣站起身來,走到門口,不冷不熱地說道:“天花事件,不是一個人可以左右的。”


    南風不語,乖乖地坐在草堆上,她緩緩籲出一口氣。


    楚綠衣正要離開,就聽到南風用極輕柔的聲音低語道:“楚大夫,我不是九王府的人。”


    楚綠衣大吃一驚,急忙迴過頭去,就看到南風緩緩倒下。


    她急忙奔過去,扶起南風,卻發現南風的唇畔逸出一絲暗紅色血跡。


    南風勉強睜開眼,笑容純淨,目光婉柔,宛如山澗小溪。


    楚綠衣飛快地搭上她的手腕,卻被南風阻止了。


    “楚大夫,我不行了。其實……我們都是身不由己的,我很想追隨你。可是,我真的不是九王府的人,早就不是了。”


    不知何故,楚綠衣竟然心中一痛,輕輕扶住她,不讓她倒地。


    “花……裏麵埋著……”一語未盡,可憐的南風還是斃命了。


    就在這時,幾個侍衛衝進來,這小頭領試了試南風的鼻息,登時開始大唿小叫。


    “楚大夫,你怎麽能毒死南風?她可是太醫院醫正!”


    “是麽?”


    楚綠衣冷笑一聲,將南風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幹燥的稻草堆上。


    “她究竟是什麽身份?”楚綠衣喃喃自語,目光中似乎有一絲蒼茫和無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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