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看正要感歎一下時過境遷,卻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


    “朱樓高閣依舊在,隻是紅顏改。”


    楚綠衣頓時愣住,她猛地迴過頭,就看到大理寺卿袁斯蓮慢悠悠地踱步過來。


    楚綠衣直直地盯著他,一襲素色錦衣,清貴俊秀,堪稱如玉君子。


    袁斯蓮近前駐足,打量楚綠衣幾眼,明睿的目光裏透出一份好奇之意。


    “楚大夫,怎麽有閑心逛街?”他的語氣依舊四平八穩。


    被看忽然上前一步,攔在楚綠衣身前,有些不友善地擋住袁斯蓮審視的目光。


    袁斯蓮並未氣惱,隻是將目光悠悠然地轉移到被看身上。


    這女子便是名揚塞上的塞外毒娘,麵貌秀麗,氣質沉靜,看上去倒不像是普通的丫鬟,沒有半點卑躬屈膝的意思,清澈的眼神裏甚至透露著一絲咄咄逼人。


    袁斯蓮負手而立,笑道:“不用緊張。我沒有惡意,碰巧路過此地而已。”


    被看卻不信,上次袁斯蓮去保和堂拜訪楚綠衣,竟然當著九王爺的麵,說出那種令人匪夷所思的話,被看心中早已經生出濃重的戒備之意,她才不會容忍這個傳聞中的玉麵閻王在自家小姐麵前孟浪……何況,被看聽說,這位大理寺卿是皇帝一手提拔的,他的一舉一動,背後說不定都有皇帝的授意,被看不願讓自家小姐跟皇帝扯上更多關係。


    畢竟,一個九王爺,已經讓保和堂享受到被人追捧被人圍觀的滋味,若是繼續和這些權貴糾纏,保和堂以後幹脆不要治病賣藥了,幹脆換一副牌匾,改作說書館吧!


    被看抱著這種想法,一步也不肯退讓,牢牢護住自家小姐。


    楚綠衣見狀,暗暗好笑。其實她心中的戒備之意並不比被看少。隻是,她對袁斯蓮這人的品性還是有幾分信任的,或許是因為九王爺對大理寺卿袁斯蓮相當讚賞。楚綠衣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經受了九王爺的影響。


    那日,袁斯蓮忽然莫名其妙地向她表露愛慕之情,楚綠衣的確嚇一跳。


    在深巷裏相遇,楚綠衣剛開始有點尷尬,生怕這位玉麵閻王繼續說那些不著邊際的話,幸好,他沒有閑扯,楚綠衣便很快恢複了鎮定,心神大安。


    “袁大人,這座府邸,真的是右相大人家的麽?”


    楚綠衣忽然迴歸正題,並未阻止被看的無禮舉動。袁斯蓮眼中掠過一抹無奈的笑意。


    袁斯蓮緩步走到大宅門口,手撫上猙獰的獸環,似乎頗有感觸。


    “是啊,是右相家的主宅,前些日子被皇帝抄家,貼了封條,裏麵的仆從都散了,親眷有的入獄,有的被發賣,有的被充入官奴……”


    楚綠衣登時露出吃驚之色,疑道:“右相好歹也是當朝丞相,分管乾國軍務。怎麽說查就查?他現在在你大理寺麽?什麽時候定罪?”


    袁斯蓮聞言,迴過頭來,一張俊雅如玉的臉沐浴著金紅色晚霞,當真是風姿無雙。


    被看眼神一閃,暗道,自家小姐太會惹桃花了,又惹上一個極品美男子。


    “楚大夫,你怎麽會關心右相的下落?”他隨口問道。


    “怎麽了,不許我打探一下朝政動向麽?”楚綠衣淡定迴道,“保和堂開在天豐府,當然要熟悉天豐府的大事小事,否則,閉門造車,何時才能融入京都的生活?”


    袁斯蓮爽朗一笑,似乎有些無奈。


    “可是,據我所知,右相的獨女何婉婷曾經給你難堪,右相似乎……對你不甚友好。”


    “所以,我才更想知道右相家族的下場,誰讓他故意與保和堂作對呢?”


    “你,果真想知道右相的罪名?何不去問問九王爺?”


    “你不說就算了。我隻是好奇,堂堂乾朝右相,到底惹上什麽了不得的官司?九王爺可不會像袁大人一樣守口如瓶,其實這種大案子,宣之於眾更有利於民智開化,不是麽?”


    袁斯蓮登時啞然,有一種無以為繼的無力感。


    被看情不自禁地偷笑起來,自家小姐真正是伶牙俐齒,三言兩語就將袁大人震住了。


    “行,楚大夫,反正你左右都是有理的。”


    楚綠衣立即伸出手指,煞有介事地搖了搖,難得露出俏皮之色。


    “袁大人身為大理寺卿,肯定習慣了嚴防外人。這個,我可以理解。”


    袁斯蓮見狀,心頭一鬆,風輕雲淡地笑道:“走吧,我陪你們逛逛,順便說道說道。”


    被看正要拒絕,卻被楚綠衣拉住,楚綠衣遞給她一記安撫的眼神。


    被看悶悶不樂地收迴腳步,就見楚綠衣上前和袁斯蓮並肩而行,一副大方坦蕩的樣子,她隻得緊緊跟在後麵。


    袁斯蓮見狀,麵上湧出淡淡的喜色,對楚綠衣也少了一絲疏離之感。


    這似乎是楚綠衣第一次主動接近他……雖然,她的目的不簡單。


    楚綠衣對王城並不熟悉,袁斯蓮倒是貼心,有意帶她穿梭在幽深的古巷之中,雖然巷子裏十分清靜,並無街市的繁華,卻別有一種閑步悠遊的閑適和慵散之意。


    最要緊的是,袁斯蓮經過的巷子裏,遍布達官貴人的府邸,一路走來,楚綠衣倒是見識到不少華屋美宅,有綠枝不時探出牆頭,花牆的格子裏滿是芭蕉海棠的迤邐春景,也有極為茂盛的常春藤和蔦蘿攀爬在牆上,花葉交織成華美的錦緞。


    這一路走來,滿目都是飛簷峭壁,目之所及,黛瓦粉牆和幽雅草木融合在一起,讓人如同置身於園林世界,楚綠衣看得目不暇接,也算小有收獲。


    “楚大夫,右相落馬,雖然是情理之中的事,卻也引發了官場的小小地震。”


    “此話怎講?”


    兩人一邊並肩漫步古巷,一邊隨意閑談。


    “右相為官多年,一直妄圖把持朝政。右相分管軍務和乾朝武裝,權力顯赫,可惜,自四年前當今皇上即位,他的權力被極大地製衡,邊關軍務被九王爺一手掌控,他無力匹敵,隻能將目光對準天豐府的防務,可惜,皇上早就對京都的防務不滿……”


    楚綠衣認真地聽著,目光掃過高高白牆之上堆砌的雕花青瓦。


    “右相的勢力曾經深入天豐府守軍,這幾年,卻逐漸式微,因為皇上有意提拔喬太師。如今皇城守衛隊就被劃歸喬太師的勢力範圍。”


    這些勢力糾葛,楚綠衣並無興趣,不過,她心存疑竇,還是仔細聽著。


    “皇上雖然不夠雷厲風行,這幾年卻也足夠韜光養晦了。這次扳倒右相,實為預料之中的動作,並不奇怪。可惜了這位右相,一直跳上跳下,甚至妄圖與皇上對抗。”


    袁斯蓮說完,故意掃了楚綠衣一眼,以示自己的真誠。


    楚綠衣卻不客氣地問道:“你在背後說皇上壞話,萬一傳到皇上耳裏,他還怎麽信任你這個心腹大臣?你不要你的官帽啦?”


    袁斯蓮微微一怔,隨即故作委屈道:“這不是為了讓楚大夫明白其中的關節麽?就算皇上怪罪,身為臣子,也隻能心甘情願受罰……隻希望楚大夫不要下手太狠。”


    楚綠衣撲哧一笑,心中卻猛地一凜,她聽得出來,其實袁斯蓮對皇上十分尊重,或許,在她看來,他有愚忠之嫌,可是,這也不失為一種忠君愛國的氣節。


    “依你說來,這皇上其實是個明君?”楚綠衣有意試探。


    袁斯蓮卻大大方方地笑了:“曆代君王,勵精圖治莫不是為了自己的皇權。歸根結底,這是皇族的臉麵和底子,說是為了百姓,可是,誰會舍得放權?如果真的為了百姓,何不將權力下放,讓更多的百姓參與到政事中來?這才是開啟民智安定天下的治本之策吧……”


    這番話,說得簡單,卻透著幾分沉重。


    楚綠衣頓時愣住,她急忙轉頭看去,袁斯蓮唇畔依舊帶著淡淡笑意,目光卻落在遠方,有幾分銳利,有幾分無奈,就像飛翔於高空的鷹隼,透著一種濃重的孤獨感。


    刹那間,楚綠衣似乎明白了,為何九王爺會對他讚賞有加。


    如果換做旁人,定會認為大理寺卿大逆不道,竟敢質疑皇權。可惜,此時,他身畔的人是楚綠衣,楚綠衣並未覺得有任何不妥之處,相反,她露出一抹讚同的笑容。


    袁斯蓮迴過神來,看清楚綠衣的神色,不覺更加心喜。


    楚綠衣櫻唇微啟,正要詢問兩句,忽然聽到前方傳來一個尖利的女聲。


    “杜允暢,你這個小人,你不得好死!你不會有好報!”


    楚綠衣循聲望去,小巷盡頭,有一家朱門大戶,跟右相的府邸相似。隻是,朱漆紅門上沒有貼封條,大門緊閉,卻隱隱可以聽到門後的喧嘩聲。


    袁斯蓮俊眉一挑,笑道:“你知道那是誰家?”


    楚綠衣微一思忖,默契地迴道:“是杜大學士的府邸吧,這女子是……何婉婷?”


    兩人不約而同地舉步上前,被看見狀,急忙跟上去。


    “這何婉婷發瘋,我們去湊什麽熱鬧?”被看不滿地嘀咕了一句。


    楚綠衣走到近處,發現這個杵在杜大學士府邸門口罵架的女子,正是何婉婷。


    可惜,她嬌容不再,蓬頭垢麵,一襲破舊衣衫,連繡鞋上都露著兩個肮髒的破洞。


    楚綠衣甚至聞到一股濃烈的臭味,其中混雜著一股淡淡腥氣。


    楚綠衣仔細一瞧,原來,這何婉婷手裏舉著一柄小刀,她竟然用小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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