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何婉婷和杜允暢一前一後地離開,楚綠衣也不再耽擱,九王爺帶著她離開大理寺,兩人一路趕迴九王府,路上,兩人並未交談,雖然同乘一騎,卻相顧無言。


    到了王府門口,九王爺率先下馬,然後伸手示意楚綠衣搭著自己下馬,孰料,楚綠衣再次避開他的手,瀟灑利落地跳下馬背,隨後遞給九王爺一記複雜的眼神,竟然獨自進門。


    九王爺頓時一愣,莫非她依舊記恨自己私藏那塊並蒂蓮繡帕?他也是有苦難言呐。


    赤練主動上前,試圖替陸琰牽走白玉雕,卻被白玉雕毫不留情地揚蹄避開,赤練眼中閃過一抹詫異之色,隨即故作無意地問道:“九爺,你對這位楚大夫,真的放心麽?”


    陸琰神色一頓,牽起白玉雕的韁繩,徑直離開,陽光灑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冷清空寂的輪廓,赤練暗暗搖頭,看來,自家王爺和楚大夫之間的關係,越來越讓人難以預測。


    王府無痕樓。穿過瓊花小徑,楚綠衣慢慢踱迴自己的居處。


    被看坐在外間,正在配藥,桌上堆滿各色藥材。楚綠衣和被看打了聲招唿,十一和楚緣正在內室的寬榻上睡午覺,她去瞧了一眼,便推說自己累了,讓侍女準備熱水。


    楚綠衣泡在浴桶裏,靜靜地倚在木桶邊沿,她眉睫低垂,嫋嫋升騰的熱氣遮住眼底那片清寒的眼波。浴房裏,溫暖靜寂,偶有水聲在指間撩起,水花濺在肌膚上,將羊脂白玉一般滑膩潔淨的膚色燙出微微的粉紅。


    房門被人推開,楚綠衣聽到一陣輕巧的腳步聲,然後有人掀開繡花簾子,帶來一陣清風。楚綠衣睜開眼,就見被看將一瓶香露打開,然後將濃香的香露灑進浴桶裏。


    楚綠衣懶洋洋地笑道:“你今天配製的玫瑰香露?”


    被看立在浴桶邊上,目光穿過嫋嫋不散的熱氣,落在楚綠衣明媚的杏眼裏。


    她有一雙明媚妖嬈的杏眼,偏偏這眼底,總是蘊著一絲清寂和寒冷,似乎不沾俗塵,仿佛不染世間淤泥,儼然有飄然欲仙的清逸閑雅之感。她坐在寬大的浴桶裏,沐浴著香氣,宛如一朵青蓮,於無人之處傲然怒放。


    “不是普通的玫瑰香露。九王府的後院裏,種著一些玫瑰和薔薇,我采了花瓣,揉碎壓榨萃取,又讓王府總管帶我去藥庫,弄來很多新鮮藥材,摻入這種香露之中。”


    楚綠衣慵懶地抬起手,掬起一捧水,仔細聞了聞,笑道:“白芷,淮山,杏仁,白附子,白茯苓,當歸,丹參,川穹,金銀花……”


    “打住,打住!”被看急忙打斷她,然後飛快地收起香露,趴在浴桶邊沿,笑道:“知道你鼻子靈,這瓶香露采集優等原料,獨此一家。以後我便擱在保和堂的櫃台上對外出售,或許可以賺一大筆銀子。對啦,今天你從大理寺迴來,好像很不開心,可以告訴我原因麽?”


    這才是被看故意闖入浴房的重點吧?楚綠衣無奈地搖頭,她並未及時迴答,伸手將一捧熱水澆在自己臉上,水沿著臉頰淌到心口位置,她深唿吸一下,這香露有寧神安心的功效,其實她很感激被看,因為被看在第一時間發現她的煩躁和心緒不寧。


    “我今天去大理寺,特意將案情剖析了一遍,發現很多疑點。可是,大理寺卿勸告我,這件案子從白蘭死亡開始,至常汝歌被抓獲歸案為終。不會再有變數。”


    被看大大咧咧地笑道:“嘁,又不是保和堂的病人,你管他們做什麽?”


    “我隻是好奇,這樣一個心機深沉的男人,怎麽會……突然陷入莫名其妙的迷障,甘願守在京城等死,他完全可以在事發之後帶著財寶遠走高飛。”


    被看趴在浴桶邊上,使勁嗅著玫瑰香露的氣味,聽到楚綠衣的感歎,她不禁疑道:“你詐死和九王爺演戲,若非九王爺有意透露你的打算,我跟十一緣緣早就被你這一招嚇得魂不附體,你真行,連太後都敢唬弄。讓我猜猜,綠衣這次去大理寺,調查盜寶案的幕後黑手,也存著對抗太後的算計,對不對?”


    楚綠衣無奈輕笑:“你很聰明。不過,太後自有九王爺和皇上抗衡,我知道她的一些秘密手段,卻不足以威脅她的尊貴地位,何況,我現在的身份也不允許。”


    被看突然歎了口氣:“昨天早上,你突然現身,揭穿常汝歌的真麵目,我都替你擔心,他那麽奸詐,萬一出錯,你豈不是要獨自背負欺騙世人的罵名?不說太後,就連一直欣賞你的皇上也不會輕易放過你……對了,那常汝歌不是正常人,他身上有白水麝香的氣味,應該是男子無疑,為何他非要以女裝示人,莫非其中藏著什麽見不得光的秘密?”


    楚綠衣大吃一驚,沒想到,被看如此機靈,觀察入微,果然不負塞外毒娘的美名,洞察事物的本領很有一套。於是,楚綠衣將常汝歌的那些話原原本本轉述給被看聽。楚綠衣很想知道,被看會怎麽看待這個身世可憐的常汝歌。


    未料,被看聽完之後,驚唿道:“綠衣,你真是當局者迷。你隻關注背後的影子,卻沒有重視眼前的兇險,這人害死養蜂人,害死白蘭他們,罪無可恕!”


    楚綠衣立即不讚同地搖頭:“可是,他體內有南疆巫蛇,那些人也想置他於死地!”


    被看立即伸手親昵地點了點楚綠衣的額頭:“都說你冰雪聰明,我怎麽覺得,你偶爾也會犯糊塗?這是內訌,是盜寶組織的內鬥,跟他是不是主謀有必然聯係麽?”


    楚綠衣頓悟,笑道:“咦?難道,真的是我多想了?”


    被看仔細觀察她的臉色,末了,關切地說道:“九王爺的擔心很有道理。你一邊查案,一邊應付太後和喬妃那些敵人,果然是累了,你別逞強,表麵上看起來正常,其實,你的眼珠子邊緣也有一點點異常的紅色。按照我說的,多泡泡香露,多休息幾天,待完全恢複過來,咱們便平安無事地迴保和堂,如何?”


    楚綠衣立即伸手撫上自己的臉:“我真的累了麽?我怎麽沒什麽感覺呢?”


    真是……當局者迷!莫非這就是她的醫者之心?比起她清冷的性子來,有一種濃烈。


    夜黑之後,王府裏四處燃起燈火。


    陸琰自意梅園門口路過,這座昔日精致華麗的園子,如今空無一人,清靜猶存。


    陸琰並未有半刻停頓,他的目光掃過半人高的花牆,肅穆空寂之中,透著一絲無謂。


    無痕樓,居室裏。楚綠衣躺在寬榻上閉目歇息。


    楚緣趴在她身側,正在翻看厚厚的醫書,十一和被看坐在桌邊,仔細研究楚綠衣帶迴來的一種神秘配方,正是導致常汝歌天生殘缺的罪魁禍首彌魂散。


    九王爺倒是沒有半點架子,讓侍女不要出聲,然後他親自敲開居室的門,被看揉了揉眼睛,見他深夜來訪,不免有些不耐煩:“雖說今天剛剛用了你家藥庫的新鮮藥材,可是,也不值什麽錢。我家小姐幫你們破案,勞心勞力,正在休息呢。”


    九王爺急忙壓低聲音,笑道:“替本王向你家小姐道歉,本王今日唐突佳人,實在有愧於心,日後會尋機向你家小姐說明緣由,以免她為此傷神。”


    傷神?被看眼神一寒,奇道:“我家小姐向來灑脫幹脆,絕不會為男人傷心,王爺,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還是,你故布疑陣,打算控製我家小姐的保和堂?”


    這丫鬟說話直截了當,絲毫沒有丫鬟的低聲下氣,簡直就是另外一個主子。陸琰雖然暗暗稱奇,卻並未因為被看的無禮而生出慢待之心。


    “本王說的傷神,其實另有其意。本王是覺得,楚大夫風采瀟瀟,不必為外物束縛。就算遇到感情迷障,也不必瞻前顧後猶疑不決。對了,請替本王轉達一個消息,剛剛大理寺卿袁大人送來口信,皇上親自下旨,已經讓大理寺和刑部共同定案,明日午時,將常汝歌押送菜市口刑台,當街問斬。”


    語畢,九王爺轉身就走,卻突然被被看叫住:“既然王爺不想讓她傷神,為何特地趕來告知此事?明日問斬,哪來的緩衝時間?王爺真的是出於好心麽?”


    陸琰一愣,隨即臉色沉肅,一字一句答道:“有些人怕夜長夢多,隻能快刀斬亂麻。楚大夫雖然破案神速,卻不甘心就此罷手。本王認為,有些事,隻能暫時放在心裏。日後自有因果循環,不是不報,隻是時候未到。”


    被看奇道:“王爺,你和太後一樣,也奉行佛理?”


    九王爺灑然一笑,不置一詞,徑直轉身大步離去,隻留給被看一個燈火闌珊的背影。


    被看急忙進屋,就見楚綠衣已經悠悠轉醒,正懶懶地倚在寬榻上,一雙秋水明眸,定格在門口的燈影裏,微微恍惚,清清寂然。


    “綠衣,你一直在試著放長線釣大魚,可是天豐府終究不是我們的地盤。”被看勸道。


    “看來,還是晚了一步。”楚綠衣颯然一笑,“不是不幹脆,而是深陷迷障。或許,這才是常汝歌落敗的真相,原來,他不是不想逃走,而是馴服於這種殘酷的命數。明日問斬,我定要去菜市口見他一麵,問問他,事到如今,還願不願意跟那個人一起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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