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輕男子頓時愣住,吃驚過後,他很快鎮定下來:“這麽說,你有法子救我?”


    他神色淡然,目光幽杳,完全沒有瀕死之人的痛苦掙紮,似乎習慣了精神上的病痛。


    楚綠衣暗暗奇怪,這人雖然身染痼疾,卻絲毫不把自己當迴事,也或者,是在掩飾什麽?楚綠衣有話直說,問道:“你到底為什麽一心求死?為了當年的二公主?”


    他搖搖頭:“我死不了,你怎麽看出我精神衰弱?薑公公和皇宮庫房裏的那些守衛都沒能看出來,偏偏就隻有你,一語道破,你究竟怎麽做到的?”


    他的目光鎖定楚綠衣,楚綠衣與他坦然對視,兩人眼中,都藏著好奇和期待。


    “這個嘛。我是大夫,自然瞧得出來。最明顯的一點,你的眼珠子在燭火的照耀下,邊緣有一圈淡淡的赤紅,這種顏色是長期精神衰弱的人獨有的。還有,你眼睛下方青黑一片,顯然睡眠不足,你骨架子很好,身材也矯健,可是,在我看來,你衣衫之下必定形銷骨立,完全靠易容才打扮出這副健康的樣子。依我之見,你休息不夠,鍛煉不夠,心思太重,壓抑太重,可見你的生活連普通人都不如。這種壓抑,反映在你眼裏,就有一種特別沉重的質感。”


    說到這裏,年輕男子豈有不明之理?


    一旁靜立的陸琰突然開口讚道:“楚大夫,你觀察得真仔細。這人擅長偽裝,連我都沒有看出他哪裏不妥,瀕臨崩潰邊緣?這人真的有這麽痛苦?”


    楚綠衣迴道:“是的,依我猜測,他的痛苦,最初來自精神,而非肉體。但是,長期壓抑,造成身體也出現虧損,如果不及時醫治,恐怕會衰弱而死。”


    年輕男子默然地注視著楚綠衣,楚綠衣也靜靜地迴視他,有懷疑,有深思,有同情,有規勸,有無奈,種種情緒,在眼底風起雲湧,最終歸為一種質樸的沉靜。


    他忽然苦笑道:“那楚大夫,你猜猜,我和二公主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楚綠衣稍稍鬆了口氣,看來,她的示好,已經初步取得成效,這年輕男子顯然已經放下一部分戒心,開始露出真實的一麵,她一定要抓住時機。


    陸琰湊過來低語:“你真行。這人一看就是個頑固的角色。”


    楚綠衣不作理會,徑直上前一步,卻被陸琰拉住,他不讚同地搖搖頭,顯然對這個年輕男子心存戒備,楚綠衣卻颯然一笑:“我要救活他。”


    陸琰大吃一驚:“為何?莫非你突發善心?”


    楚綠衣搖搖頭,一手指著年輕男子懷裏的蓮座八寶燈:“這燈已舊,這情也深,若非如此,他豈會陷入精神痛苦的境地?他這種衰弱的症狀,在乾國的醫界,應該沒有根治的法子。他可以為二公主癲狂至此,就算是為了這份深情,我也不會坐視不管。”


    陸琰驚疑不定地看著她:“可是,他就是養蜂人,他是殺害白蘭等人的元兇。”


    楚綠衣笑道:“王爺,原來你已經調查清楚了,為什麽瞞著我?”


    陸琰幽幽地歎了口氣,他看了一眼年輕男子,他穩坐於椅子上,一臉淡定,可是,眼中卻凝聚著深徹骨髓的仇恨和怨念,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來,這男子顯然不是普通的市井小民。


    楚綠衣見陸琰默然,心中不爽,不由得黯然笑道:“看來,你堂堂王爺,有的是破案法子,根本不需要民女介入,除了子夜毒蟲,民女還真找不到其他有用的線索了。”


    “楚大夫,難道本王不能擔心你麽?”陸琰被她這麽一激,不得不表明真實態度。


    “你擔心,所以你自己扛下來?難道我是無知小兒,不能和你一起調查?”楚綠衣似乎有點不依不饒,轉過臉,不肯正麵對著九王爺。


    陸琰無語,他看了一眼年輕男子,這人的目光有些恍惚,散漫地落在楚綠衣身上,似乎難以自拔,又似乎自甘墜入,不願從泥沼之中爬上來。


    “好吧。楚大夫,我調查到的結果就是,這人是袁家的侍衛,被袁家老家主選撥為得力手下,送入宮中,專門保護袁貴嬪。七八年前,他因為袁貴嬪的關係,結識了二公主,所以才有如今這一段難以忘懷的深情。楚大夫?你……為什麽這麽開心?”


    楚綠衣轉迴身來,唇畔湧出一抹清冷的笑意,映在陸琰眼裏,宛如一幅繁麗春景。


    楚綠衣故作惱怒地瞪了陸琰一眼,轉而看著年輕男子:“你叫什麽?”


    這人並不迴答,而是突然笑道:“你和九王爺,莫非也是情人?”


    楚綠衣俏臉一紅,不悅地斥道:“不是。你別轉移話題。”


    他點點頭,一臉莫名的神色:“其實,我瞧得出來,你們兩個人,很像。如果不是情侶,就是未婚夫妻,可是,聽說九王爺的王妃已經亡故,九王爺應該不會續娶吧。”


    眼見這人越說越不像話,楚綠衣急忙打斷他:“當年二公主橫死,跟太後有什麽關係?你對太後仇視入骨,必定知曉內情,可是,你為什麽不替二公主報仇雪恨?”


    這人笑道:“你不喜歡太後?她也擅長偽裝,我以為你被她騙得團團轉……”


    楚綠衣蹙起秀眉,這男人身上有一股顯而易見的傲氣,顯然仗著自己的本事,很有幾分驕狂,當年,必定是一個意氣風發的俊才。


    “太後的好壞,與我無關。我負責查案,不負責辨別人心。”楚綠衣幹脆地迴道。


    這年輕男子再次點點頭:“你分得很清楚。難怪保和堂可以名聲鵲起,以後,楚大夫在京城必會有一番作為。時間過得真快,這麽多年過去,我早就忘了二公主的模樣,我辛辛苦苦追尋她留下來的蹤跡,最終也一無所獲。”


    他突然抱著蓮座八寶燈,垂下腦袋,渾身劇烈顫抖:“我還記得第一次相遇,在禦花園的這座假山跟前,她偷偷溜出密道,正巧被我撞見,她央求我不要說出這個秘密,還許諾以後會帶我一起玩耍。那時候,我年少氣盛,根本看不起這些所謂的養尊處優的公主。”


    楚綠衣豎起耳朵,認真傾聽,陸琰湊過來,以一種無聲的方式牢牢護住她。


    “楚大夫,看到你和九王爺,我又想起她來了。你們身上似乎有一種相似的東西。那年中秋,她在皇宮的宴會上跳舞,先皇盛讚她,有瑤池佳人的風采,長大後,定會傾國傾城,甚至超過她的母妃,那個隻知道爭寵隻知道塗脂抹粉隻知道躲在緣寶殿作威作福的袁貴嬪。”


    楚綠衣暗暗歎息一聲,這人顯然已經陷入迴憶之中,真是難以自拔。


    “我原以為,我和她不會有太多的交集。可是,就在中秋晚宴之後,她主動找到我,說要和我遠走高飛,我嚇了一跳,覺得不可思議。”


    “有這迴事?”陸琰低聲喃喃,顯然有幾分驚訝。


    “有什麽好奇怪的。我是袁貴嬪的心腹侍衛,是他們袁家的死士。她隻能求助於我!可是,千不該萬不該,我不該遇到二公主,她實在太單純,也太可笑,她竟然打算逃出皇宮,還要拉著我一起,我在緣寶殿好歹也是侍衛頭領,豈能放棄自己的大好前途?”


    楚綠衣臉色一沉:“所以,二公主為你鬱鬱不樂?”


    他苦笑一聲,神色依舊淡泊:“她或許並不愛我,她愛的是宮外的自由世界,我隻是她的一個借口,亦是她的精神寄托。先皇曾經寵愛她,甚至拂了皇後的意思,讓她入住扶疏殿,除了皇後的榮華殿,這扶疏殿已經是後宮妃嬪最向往的地方。她的母妃身份不高,隻是袁家一個庶女,被皇帝看上,封了貴嬪,又因為袁家的施壓,這袁貴嬪一直竭力吸引先皇的注意力,哈哈,真是可笑,她哪裏鬥得過手段狠毒的皇後?”


    楚綠衣眼中掠過一抹寒芒:“原來,你們當年並不是真正契合的情人,你有你的抱負,二公主亦有她的夢想,你們顧慮重重……的確不該走到一起。”


    他無奈地搖搖頭:“每次約會,我都會給她講述宮外的趣聞,我會給她描述宮外的自由世界,興許,那時候,我太驕傲,總覺得,男人就應該擁有美人的芳心,果然,她漸漸對我有了依賴,可是,有一次約會,竟然被袁貴嬪發現了,這二公主真是單純,竟然供認不諱。這袁貴嬪當然不會讚同二公主的決定,所以,那個愚蠢的女人,竟然將此事稟告給先皇。”


    楚綠衣大吃一驚:“袁貴嬪,究竟是怎麽迴事?”


    陸琰對這些後宮秘聞不太感興趣,不過,他還是耐心地陪著楚綠衣一起傾聽。


    這年輕男人臉上突然露出一抹狠戾:“當時,先皇正在考慮皇位的繼承問題,他哪有空理會袁貴嬪的哭訴,這個愚蠢的女人萬萬沒有想到,先皇會為了安撫皇後的家族,聽信皇後的建議,將二公主和袁貴嬪交給皇後處置。那個惡毒的女人,抓住機會,對二公主悄悄動用私刑,袁貴嬪也遭了難,被禁閉在緣寶殿,他們母女很可憐,天天忍受各種非人的折磨。”


    楚綠衣眼神一寒:“那時候,你又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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