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綠衣在空中隨手一揮,像是在揮趕什麽似的。陸琰一愣,就聽楚綠衣清冷地笑道:“眼睛看不見,別的感覺倒是清晰起來了,王爺,你好像……失禮了?”


    陸琰鳳目一挑:“怎麽失禮?”


    “明知故問。”楚綠衣愈發不爽,這九王爺真是狡猾。


    這時,十一緊緊扯著楚綠衣的衣角,忽然往前麵走了一步,楚綠衣站立不穩,身子往旁邊一歪,也僅僅是傾斜了一下,看在陸琰眼裏,卻好像弱不禁風要跌倒一般。


    陸琰大步向前,伸手扶住楚綠衣,肌膚的溫度透過衣衫傳遞給彼此,兩人不約而同地顫了一顫,楚綠衣急忙拂開陸琰的手,佯怒道:“王爺,你過分了。”


    陸琰鳳眸一黯,神色失落無比,可惜,楚綠衣看不見他的失神。


    楚綠衣轉身捉住十一的肩膀:“你又調皮?發現什麽了?給師父說說!”


    十一吐了吐舌頭,衝著九王爺扮了個可愛的鬼臉,然後抓住楚綠衣的手:“師父,這慈寧宮的檀香過分濃重,不適宜靜居休養。還有,這種檀香雖然聞著清靜,濃度過高,反而失了清心的功效……我猜,這是禮佛之人特意營造的環境,可惜,適得其反!”


    陸琰暗暗吃驚,這孩子不過六七歲,竟然懂這麽多,言辭有理有據,條理分明,楚大夫身邊的人果然不可小覷。


    楚綠衣拍了拍十一的手,讚道:“觀察仔細,分析得好。不過,十一,在太後麵前,暫時別出聲。讓王爺替我們應對!”


    十一急忙答應:“是!師父!”


    墨鴉抱著楚緣站在一側,楚緣聞了聞檀香,拍手笑道:“娘,我也聞出來了。”


    眾人紛紛歡笑,氣氛頓時變得輕鬆,風雨欲來,可是,並不影響楚綠衣等人的心情。


    薑公公放慢腳步,恰好趕在笑聲止歇的時候跨出門檻:“王爺,楚大夫,各位請隨我來。”


    眾人魚貫而入,來到一間寬敞的佛堂門口,鼻端的檀香越來越重,楚綠衣覺得不舒服,她掏出帕子和一瓶風荷露,用帕子沾點風荷露,然後在鼻子下麵擦點,檀香被暫時遮住了,她這才緩口氣。


    十一也有樣學樣擦了點風荷露,九王爺覺得好奇,很自然地從十一手裏拿走帕子,然後將風荷露擦在鼻子下麵,這風荷露香氣清新,微微有點刺鼻。刺鼻之後,就餘下一種清醒。


    “薄荷麽?”墨鴉學著自家王爺,將帕子拿過去,給自己和楚緣擦了點。


    說實話,這佛堂的檀香太濃太重,簡直要把人的唿吸吞沒進去。


    十一脆聲解釋道:“這風荷露,用極品風薄荷和三種香料調製而成,清新撲鼻,可以提神祛除疲勞,比這種檀香好多啦,要清心靜養,就該多聞聞風荷露的味道。”


    “哦?一個小孩子也敢在佛祖麵前評頭論足,檀香靜氣凝神,乃是佛門最神聖的心香,一向被奉為香火首選。味道當然越濃越好。”一個倨傲的聲音自佛堂裏傳來。


    眾人循聲望去,就見一個年長的宮女立在佛堂門口,眼神有點傲慢。


    十一不服氣,正待分辨兩句,卻被楚綠衣拉住手,楚綠衣轉頭看向陸琰,她雖然眼神沒有焦距,卻選擇了正確的方向,陸琰會意,立即上前一步:“陸嬤嬤,太後在裏麵?”


    這陸嬤嬤是太後身邊的老人,資格老,脾氣緊,待人一向倨傲。可是,麵對權傾朝野的九王爺,她還是相當恭敬的,她躬身一禮:“剛剛念了半天的佛經,有些乏了。”


    陸琰擺擺手:“進去通報一聲,我們馬上要拜見她老人家。”


    陸嬤嬤猶豫了一下,忽然看向薑公公,薑公公微微垂著頭,一副恭眉順耳的樣子,陸嬤嬤眼神一閃,急忙讓出位置:“王爺請進,我去沏壺茶,太後每次犯困,就想喝我親手沏的雲霧紫煙茶……”言語之中,依舊不失倨傲之氣,聽起來恭敬,其實暗藏機鋒。


    陸琰才不管這些,直接一撩袍子,大步跨進門檻,然後迴頭提醒了一句:“楚大夫小心。”


    楚綠衣暗自冷笑,這陸嬤嬤顯然沒有把自己放在眼裏,她的態度興許是太後授意的。


    眾人進入佛堂,這佛堂裏靜悄悄的,隻有書頁翻動的細微聲響。連陸琰都放輕了腳步,其他人更不敢發出響動,薑公公候在門外,陸嬤嬤湊上前低聲問道:“出什麽事了?”


    薑公公瞥了一眼門口:“楚大夫眼盲了,看來情況不妙,萬一咱們被扯進去……”


    陸嬤嬤低聲冷笑:“一個平民大夫罷了。有點名聲就妄想攀上太後?她能翻出什麽風浪?待會兒我讓太後送她走,王爺那裏肯定不會出問題!”


    “這可不行。王爺已經搜集了證據,還派人去晨曦宮查了……”


    “那發瘋的宮女?放心,她會和那隻白貓一樣,死得幹幹淨淨!”


    兩人商量完畢,各自歸位。


    佛堂裏,太後坐在一張寬榻上,手裏翻著一本佛經,她慈眉善目,眉眼間隱約可見遲暮美人的一抹殘存風韻,帶著歲月積澱的沉靜,看上去是個慈祥的老人。


    十一眨眨眼,悄聲說:“師父,太後!我看見她了。”


    楚綠衣捏了捏十一的手心,示意他安靜一點。


    這時,陸琰上前行了一禮:“母後金安。”


    楚綠衣敏銳地感覺到,陸琰這一句“母後”心不甘情不願,完全是出自一種禮節。


    果然,太後抬起眼,冷冷淡淡地迴答:“九王爺安好。”


    陸琰讓出一個位置,示意十一將楚綠衣帶過來:“這位就是楚大夫,可惜,剛才在路上,被一個膽大包天的宮女暗算,暫時眼盲了……此事由我安排,必會找到兇手。”


    太後手裏正在轉動一串極品紫檀佛珠,佛珠與手指摩擦的聲音,輕微細巧,有一種孤清的節奏,楚綠衣輕輕閉眼,感受著周圍的氣息。


    “哦,這位楚大夫……聽喬妃說,在京城似乎頗有聲望。可惜,眼盲了,也罷,看在九王爺的麵子上,賞一串佛珠給你,佛香靜心,楚大夫以後也可以學著點。”


    楚綠衣抿唇不語,心中卻翻起了波浪,這太後顯然是在教訓她,什麽佛香靜心,顯然聽到了剛才十一的那番話,十一是小孩子,太後或許不會計較,可是,對她就不一樣了,什麽“學著點”,顯然有著高高在上的口氣,有著輕視之意。


    陸琰看不過去,語聲愈發堅冷:“太後。楚大夫有真本事,不妨讓她一試。”


    一試?讓九王爺看中的人?太後將手邊的一本佛經闔上,此時,眾人屏息凝氣,等著太後的反應。太後的目光終於穩穩落在楚綠衣身上,霎時變得詫異。


    “你,你是誰?”太後心頭劇震。


    楚綠衣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敵意,急忙斂裾行禮:“民女正是保和堂的坐堂大夫。”


    太後一愣,瞬間迴過神來,緩了口氣:“原來如此。原來是哀家看走眼了。”


    陸琰眼中閃過一抹鋒芒:“讓楚大夫去檢查白蘭的屍體,太後意下如何?”


    太後注視著楚綠衣,這女子有傾城之色,不卑不亢,完全不像市井中人,身上反而有一股貴氣,比起喬妃,也毫不遜色,這種姿色的女子,為何會選擇自己開醫館?來曆不明!


    太後緩緩閉上眼,打算來個不聽不聞,陸琰登時神色一滯,知道太後素來自持身份,絕不肯輕易放鬆戒備,他勉強壓住怒氣,冷冷問道:“太後?白蘭一案,涉及到皇宮安全,莫非你打算放任下去?你不想揪出背後的主使?”


    太後微微歎息一聲,正要趕人,就聽楚綠衣笑道:“檀香論佛,心香迷人。可惜,沉迷於此,勢必影響健康,老人靜養,念佛雖然可以靜心,卻不是唯一之法不是萬全之策。”


    太後是禮佛之人,最厭恨旁人指手畫腳,這楚大夫的三言兩語,立時觸犯了她的禁忌。


    “來人,趕下去!這種胡言亂語的瘋魔女子,不能待在哀家的佛堂!”


    立即有兩個宮女應聲進門,兩人上前正要接近楚綠衣,卻被陸琰擋住:“有我擔保,誰敢趕人?太後,既然你不喜,我們也不會久留。一句話的事情,沒必要強人所難。”


    說著,陸琰扯住楚綠衣的衣袖,打算帶她走,楚綠衣卻盈盈而立,笑得自信從容。


    “太後,你覺得我看不見,所以無法幫你查出白蘭死亡的真相,對否?不如,咱們定個期限,一月之內,我必會幫你查出真相。否則……”


    否則?太後盯著楚綠衣,唇畔浮出一抹冷笑:“你倒是有自信?”


    “不。因為我喜歡挑戰。”楚綠衣轉頭對著陸琰:“王爺,咱們年輕人,就應該挑戰有難度的任務,對不對?”


    陸琰含笑點頭,為楚綠衣的坦率真誠,為她的玲瓏聰慧。


    太後頓時一哽,撫了撫胸口才問:“查不出真相,你待如何?”


    “關閉保和堂,不再在京城行醫。若是太後不喜,大可以驅逐我出天豐府。”楚綠衣笑得清風瀟瀟,一臉雲輕。


    門口突然響起陸嬤嬤的笑聲:“太後,這丫頭不識好歹,不如現在就驅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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