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兒那一個耳光,心急之下打得很重。鄧綏隻感覺麵頰之上,一陣火辣。


    “果然是愚昧之極。”和帝冷哼一聲,道:“難道,你就不怕那酒中有毒麽?”


    鄧綏吃驚地抬頭看了和帝一眼,遲疑地道:“那就是娘娘賞賜,怎能有毒。”心中一陣疑惑,不解地道:“在這皇宮之中,還會有人敢下毒不成?”


    “你是不是以為,你不在乎的,天下人都不在乎?”和帝咬著牙齒,齒間傳出陣陣碎響,沉聲道:“你是不是以為這個世上,人人皆跟你一般心善無求?”


    鄧綏眉頭輕皺,抬頭呆呆地看著和帝,道:“奴婢管不了別人,便隻能管好自己。奴婢不能控製別人是否忠善,可是奴婢自己能以善度人便好。”


    “鄧訓公一生以善立世,可他也是能分善惡之人。他教會了你為善處世,卻不曾教你分辨是非之能。”和帝苦笑著搖頭道:“朕原本以為,你是聰慧之人。萬萬沒有想到,你竟是個是非善惡都不分的愚蠢之身。”


    說罷,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倒在床上。臉上露出一絲冷笑,閉上眼睛。


    那酒勁甚猛,和帝剛剛躺下,便感頭腦之中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


    鄧綏羞澀一笑,動了動胳膊,輕聲道:“皇上,若是奴婢不分輕重,不明自己身份。恐會給皇上丟臉罷。”


    說著,忽的感覺口中一陣幹渴,看著和帝閉目而躺,咽了一口氣,小聲地道:“皇上,奴婢真是不明那酒勁之烈,才會出此失誤。日後奴婢定會注意,斷不會再出差錯了。”


    和帝猛然地坐起身子,冷笑道:“你才進宮幾日,與朕這般說過多少次了?”


    鄧綏扭頭看了看桌邊的茶壺,輕步走過去,倒了一杯水,端到和帝麵前,柔聲道:“皇上,喝點水罷。”


    和帝疑惑地看著鄧綏,隻見她麵帶緋紅,雙目之中也無開始時那般迷離之相,必是酒勁逐消。伸手接過杯子,仰頭喝下,道:“朕也不曾怪你,若是要怪,也是那孝和不好。明知你不勝酒力,卻還差人給你送酒。”


    鄧綏接過和帝手中的空杯,轉身走到桌邊,偷偷地倒了一杯水,仰頭喝下。


    迴頭見和帝麵色陰沉,連忙道:“皇上,娘娘本是好意。隻怪奴婢不識得酒,才會如此。皇上萬萬不可誤會了娘娘好意。”


    和帝眉頭一皺,朝著鄧綏揮了揮手,道:“你過來罷。”


    鄧綏想了想,又伸手倒滿一杯水,仰頭喝下。急步走到床邊,垂首道:“皇上,此時酒勁已過,奴婢也無不適之狀。還請皇上休要怪罪娘娘,還有那秋兒也是,她們對奴婢都是一片好心。”


    “天下人對你都是一片好心,那朕對你便不是了麽?”和帝伸手一把將鄧綏拉到懷中,唇邊露出邪魅的輕笑,道:“朕追不追究,便要看你的了。”


    他的麵色上,隨著體內酒勁的熱勁,慢慢地變得深紅。就連雙目之中,也彌漫著一層潮濕的微紅。


    那四壁的燈火,忽地變得昏暗。


    鄧綏伸手輕輕地抬手摸著和帝的臉,輕聲道:“奴婢進宮,便是想替皇上分憂。若是能照顧皇上,便是奴婢最大的心願。奴婢向皇上保證,不要貴身之位,不要名號之晉。隻要皇上需要,奴婢便會陪著皇上。”


    “在這皇宮之中,若無名位,你如何能照顧好朕?又如何能照顧好自己?”和帝湊到鄧綏的麵頰之上,輕輕地摩挲,如同嬰兒夢囈一般地發出喃喃的聲音:“朕知道你要的是什麽,朕也知道你一心為朕。可是,你若是連自己都保護不好,讓朕如何安心於國事?”


    他的心,忽地變得柔軟。


    原本心中的怒意和不快,似乎在一刹那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也許,她便是他命中的克星。再大的怒火,在她的麵前,都是瞬時消失得幹幹淨淨。


    可是,他知道。


    她的味道,她的容貌,在這個世上,隻為他而生,為他而亡。


    身為國君之身,他可號令天下,可納盡天下絕色。


    他傾盡所有,奪迴政權,理順天下。隻是希望她能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在大漢的土地上,任何一個地方,都能盡情地歡笑,心無旁貸地生活。


    “奴婢若是為貴位而來,心思皆在爭奪之利上,又如何有心照顧好皇上?”鄧綏輕輕地靠在他的懷中,忽地感覺到那寬大的胸懷,是如此的溫暖,閉上眼睛,貼近他的心髒,柔聲道:“在府上之時,奴婢一直都在做一個夢,皇上渾身濕透,顫抖著朝著奴婢張開雙手。奴婢知道,皇上很冷很冷,可是奴婢不敢抱皇上。”


    “你為何不抱?”他的唇邊,始終帶著幾分邪魅的微笑。


    “奴婢害怕,害怕皇上身上的水太冷,奴婢也怕冷呐。”那嚴冬時的湖水,如同刀鋒一般冰冷刺骨。不要說渾身濕透,縱是肌膚之上沾之一星半點,也是刺骨之寒。


    “你竟敢欺騙朕,說不記得了。”他將她放到床上,雙目中彌漫之一層微紅,“兩次的欺君之罪,朕便一次讓你還清罷。”


    鄧綏微笑著閉上眼睛,滾燙的淚水順著太陽穴上滑落。


    她的心中,從未感受到如此溫暖。


    如同太陽一般的溫度,將她整個人籠罩。


    她笑了,從記事以來,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


    從父親離世之後,她第一次有了這樣的安全感。躺在他的懷中,那種溫暖,有如母親的懷抱一般溫柔。


    那輕如薄雲的紗帳後麵,透過遮光垂簾,能看見壁盞上點點的燈火。


    她感受著他的心跳,他的炙熱。


    那個夢中的渾身濕透的人,為何會是如此的溫暖?


    在她的心中,她想要的,他便該給她。她不想要的,他便不要強迫。


    她清楚地記得他當日的承諾:“若我為王,你必為後。”


    “我不想做後。”


    “那你想做什麽?”


    “隻要你能陪著我,我什麽都不要,能陪著我便好了。”


    “我答應你,我會記得,我會陪著你。”


    淚水,潮濕了合歡枕巾。


    可是她依然在笑,她伸手摸著他滾燙的麵頰,輕聲道:“皇上,我要讓全天下的人知道,你是我的人。”


    “你果然很自私。”和帝輕笑,仰麵躺在她的身邊,“你果然是什麽都不要,隻有什麽都不缺的人,才會什麽都不想要。”


    天下是他的,可是他是她的。原來,她才是野心最大的人。


    名利和權勢,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有著致命的吸引力。似乎,人人生而為財而死,為勢而亡。真正無欲無求的人,必定是擁有全部的人。


    鄧綏便是這樣,從她進宮之前,便從未想過在宮中晉貴。她唯一想的,便是了卻父親的遺願。進得宮來,能盡心侍候好皇上。鄧氏先祖的光耀,依能而進,皆該順應天意。


    夜更深濃,鄧綏身著輕紗,慢慢地走到窗邊,伸手推開窗戶。


    滾圓的月亮,似乎伸手可及。


    這樣的情景,恍如十年前一般。


    觀月台上,滾圓的月亮伸手可及。


    燭光下通體發綠的玉佩,上麵浮雕的的龍頭怒發衝冠。


    “給我。”她朝他抬起手,稚嫩的口氣中帶著幾分毋庸置疑的霸道。


    “不給。”他轉身朝著護欄便上跑去。身為太子,他何曾有過懼怕之人?


    沒有人能想到,她會毫不猶豫地追了過去,一把將他推下數十丈高的護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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