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不知常副帥為何作除州軍打扮,但他們當中許多人都在盼著常闊迴來,此刻四下騷亂嘈雜,一時無人上前。


    李逸見狀大驚失色。


    常闊沒死!


    他明白了……死的不是常闊,而是除州刺史!


    那封信,不過是為了降低他的戒心!


    慌亂間,他提起那顆頭顱,高聲喊:「常闊殺了除州刺史,已經叛亂,快將他拿下!」


    但很快有一道嗓門兒更高的聲音蓋過他,那聲音響亮又尖利,非十年街頭與人對罵的功力皆不可望其項背——


    那婦人聲音高喊,語氣措辭如同罵街,雖直白,卻有著路過的狗都想停下來支起耳朵一聽究竟的天然吸引力:「叛亂的是除州刺史,不是我們常大將軍!除州刺史勾結徐正業,一肚子壞水,想要毒死我們常大將軍,還好老天有眼,未叫那殺千刀的女幹賊得逞!」


    又情真意切道:「我原是和州城百姓,想當初常大將軍僅帶兩萬兵力援救和州,那是抱了必死之心啊!」


    是與和州共存亡之心啊……


    常歲寧想糾正但又忍住,就這樣吧,自由發揮也很好。


    「我今天將話撂這兒了,就是天王老子反了,常大將軍都不會反!」


    薺菜娘子說到這裏,重重「呸」了一聲:「那些汙蔑常大將軍是反賊的,才是賊喊捉賊!」


    就差被她直接點名道姓的李逸聞言麵色鐵青,怎麽還有罵街的婦人出現在這裏!


    總不能常闊還專門雇了婦人來罵陣?!


    眼看大軍之中議論紛紛,李逸已經慌亂起來:「哪裏來的粗鄙婦人,竟敢在此胡言亂語,還不快快將這些反賊誅殺!」


    此時,一個身穿除州兵服的少年人驅馬出現在常闊身側,馬蹄往前半步,看向他,抬手示出一物。


    那是一卷明黃色絹帛,其上沾著已經沉暗的血跡。


    此物令本要帶頭攻上前的李逸親兵再次止步。


    那馬上的少年人開口,是偏向少女的音色,她居高臨下看著李逸:「李大將軍自稱不是反賊,既不是,那便跪下接旨吧。」


    看著她手中之物,李逸眼神震動。


    當日他搜遍了整座軍營,也未能搜出賀危等人帶來的那道聖旨……不成想竟落到了常闊等人手中!


    他死死盯著那少女,對方也在看著他,問:「見聖旨不跪嗎?」


    李逸咬牙切齒:「什麽聖旨……豈知是不是爾等偽造而成!」


    卻見對方似乎根本沒在聽他的話,自顧道:「不跪也罷,站著聽吧。」


    那少女就此展開絹帛,揚聲宣旨。


    其聲清晰,傳遍四下。


    軍中眾人聽到最後才知,那竟是一道易帥的旨意!


    且是令賀危頂替主帥之位……


    賀危遇襲身死之事,不少人雖未親眼得見,卻也有所耳聞。


    「這道聖旨乃是賀危臨死前親手交與我的。」那少女最後道:「李逸不願讓出兵權,因此對賀危暗下殺手。」


    「一派胡言!反賊矯詔誣殺忠良,與徐正業當初在揚州之舉別無兩樣……如此齷齪陰險手段,實是屢見不鮮!」李逸抵死不肯認。


    常闊聞言抬眉,大聲問:「徐正業如今也是你家主公,你在背後這般辱罵他,就不怕他日後給你穿小鞋?」


    陣前無廢話,縱聽來調侃,卻也有扇動人心之效。


    正如那道聖旨,未必所有人都會信,李逸自也不會認下,但這並不代表它毫無用處。


    「諸位恐還不知,李逸殺賀危,欲將我困死和州,且不是全部真相!」四下躁動間,常闊聲音愈發響亮有力


    :「他早已與徐正業暗通曲款,此次前往揚州,說是攻城,實為投敵!」


    「賀危死於軍營之中,及前方那本該前去支援和州,此刻卻仍在揚州城外按兵不動的八萬大軍,便是最好的證據!」


    「李逸謀逆罪行,早已傳去京師,此刻奉旨治罪於其的欽差已在趕來的路上!」


    說著,舉起手中斬岫,肅容高喝道:「今日,我便要誅殺反賊李逸!」


    「願跟從者,事後論功行賞!」


    「若有人仍要與李逸共謀,皆視為反賊同黨誅之!」


    常闊的聲音似蕩開了一道殺氣,令李逸所領大軍下意識地遲疑後退了半步。


    「休要聽這賊子栽贓之言!」李逸聲音高昂卻顫栗:「我乃李氏子弟,我父王乃是淮南王李通,待聖人忠心耿耿……豈是這區區外人賊子能夠汙蔑的!今日取反賊常闊首級者,我重重有賞!」


    他言畢,竟也率先上馬,做出勇猛殺敵之姿。


    軍中自然也有他的人,且不在少數,見勢便立時跟從,舉刀唿喝殺去。


    大軍湧動,卻也雜亂。


    其中有人更願意相信常闊之言。


    李逸行軍的異樣之處,早在離開壽州時便有人質疑過,但被李逸以嚴苛軍法壓製住了。


    當時是因常闊不在,而今常闊迴來了,有了撐腰主持大局之人,眾人那些壓抑已久的不滿便在此一刻悉數爆發。


    他們在意的不單是真相,更是由心而發。


    且不論李逸是不是反賊了,單說那易帥的聖旨,便不像是假的!


    既然已經被換下了,那便不再是他們的主帥,對方口中吐露的便也不再是軍令,而是屁話!


    誰會去聽那些屁話!


    這些人當中也有為首者,於是有許多人開始反製身邊仍舊聽命於李逸的同袍。


    見軍中亂象,李逸恨得咬牙。


    這就是他非殺常闊不可的緣故之一!


    今日若他與常闊身份調換,怕是根本不會有如此亂象!


    這些士兵的心都是歪的,根本不信他,根本不曾將他視作真正的主帥!


    局麵混亂中,他令人舉起帥旗,試圖穩固人心。


    他到底是在人數上占據了上風,雖軍中內訌,但也不會瞬時間便失大勢。


    且足足六萬大軍之眾,常闊的話必不可能傳到每個人耳朵裏,後麵很多士兵尚且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能跟著那揮舞的帥旗往前衝殺而去。


    李逸趁著這間隙,同一名親兵換了兵服,用以混淆視線,自己則帶著兩名幕僚及一隊心腹從後方逃離。


    李逸坐在馬背上,心都要被顛得跳出來。


    方才他之所以做出殺敵之態,隻為騙一騙那些士兵而已。


    麵對常闊,他自知勝算不大,又怎麽可能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險!


    該舍時要舍,隨便他們怎麽互相廝殺吧,殺得越久越好,這六萬大軍再金貴,卻也抵不過他的命!


    舍棄這六萬大軍,前方他還有八萬!


    好在他前日夜裏已經給俞載傳了信!


    俞載此時必已在接應他的路上,他隻要同俞載碰上頭,就能立即趕去揚州找徐正業。


    現下李逸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逃,逃得越快越好!


    他走得及時,而帥旗仍在,局麵那般混亂之下,常闊應當不會太快發現!


    但有一件事他不知曉,常歲寧對敵時,向來有著擒賊先擒王的喜好。


    擒賊先擒王,除了是為製勝捷徑之外,更意味著能盡快結束一場戰爭,能盡量減少彼此的傷亡,故而很得常歲寧偏愛。


    但


    同時,此法也極冒險,一軍主帥,想要擒殺,便意味著要深入敵方軍陣之中,尤其是如李逸此等喜歡躲在後麵的主帥。


    常歲寧在金副將與阿點等人的陪同下,一路目標明確,衝著那帥旗所在方向衝殺而去。


    那以兜鍪半遮麵,扮作李逸的士兵早已嚇得六神無主,被常歲寧手中長槍掃落馬下時,他連忙爬坐起身,顫聲高唿:「別殺我,別殺我!」


    「女郎,這不是李逸!」金副將後知後覺,痛罵道:「那慫包竟然跑了!」


    他拿刀指向那士兵:「說,李逸是往哪個方向逃的!」


    士兵驚慌搖頭:「……我不知道!」


    他被迫穿上這身晦氣無比的主帥盔甲之後,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常歲寧已經奪下那麵帥旗,高聲朝四下道:「反賊李逸已逃遁,爾等速速止戰!」


    周圍的士兵聞得此言皆慌亂起來——仗打到一半,主帥跑了,這誰能不慌!


    但更遠處的士兵一時無法聞聽,常歲寧便將那帥旗扔給常刃,道:「將此麵旗交給阿爹,讓他留下平息戰局!」


    這些還在為李逸拚殺的人當中,除了李逸的心腹之外,更多的是受李逸蒙蔽,不該為此枉送性命,能盡快平息止戰是最好的辦法。


    常刃接過:「那女郎呢!」


    「我去追李逸!」常歲寧喝了聲「駕」,驅馬提槍疾衝過人群。


    阿點與金副將等人立即跟從。


    衝出了人群,金副將追上在前開路的常歲寧:「女郎可知李逸往何處逃去了!」


    「知道!」前方是一條岔路,少女沒有猶豫便做出了選擇。


    李逸必是要往揚州方向去,去揚州的路有很多條,但他驚慌逃竄之下隻會選擇一條——那便是能與前方那八萬大軍接應上的那條路。


    這並不難猜,尤其對方是李逸。


    金副將也很快想通了這一點。


    女郎比他更先想到,令他這個行軍多年之人有些自愧不如。


    而更加讓他吃驚的是,那少女在前,一路帶他們抄著小道,這小道抄得看似七扭八拐,但如此追了兩刻鍾後,竟果真看到了李逸等人留下的馬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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