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霞知州府邸,長戟高門外,穀旗裏正唐良才忐忑不安的行走在知州老爺府邸中。


    他甚至不敢左右打量,隻敢跟在仆從身後,亦步亦趨。


    穿廊過巷間,一座鬥拱飛簷,朱樓翠閣映於眼簾,瞧得唐良才心跳如鼓,自慚形穢。


    待踏入其中,更是恍如踏入仙境,腳下輕飄飄得厲害。


    “老爺,唐良才到了。”


    仆人恭馴之言,令唐良才下意識抬頭掃了一眼。


    待瞧見一道褒衣博帶之人,便是“噗通”一聲跪下,誠惶誠恐道:


    “小人唐良才,叩見知州大人。”


    “且起來應話。”


    “是!”


    唐良才起身,低眉順眼,不敢抬頭注視知州大人。


    “你且把山歧村稅糧之事,一五一十說出來,若敢妄言欺瞞,虛堂懸鏡之下,休怪本官隻認法理,不認人情。”


    知州大人語氣嚴肅,然而麵對裏正這等連官員都談不上的基層衙役,甚至提前恐嚇起來,難免有些失了官家威儀。


    不過,唐良才哪裏經曆過這等陣仗,隻覺得知州大人不怒自威,駭得他連忙將山歧村之事,和盤托出,不敢漏下任何細節。


    “山歧村稅糧可曾納入府庫?”知州聽完,連忙問道。


    “不曾。”唐良才連忙道。


    “好好好,快,拉到本官府邸……算了,本官親自去瞧瞧。”


    “是!”


    唐良才連忙應允,心髒狂跳。


    人分貴賤尊卑,米也分三六九等,什麽“碧糯、白糯、紅稻、白粳……”不一而足。


    山歧稅糧若是搶自外地糧商,品種必然大不相同。


    想來知州大人定通民生五穀。


    是不是外地稻穀?


    一瞧便知。


    在唐良才點頭哈腰中,知州大人登官轎,橫衝直撞,緊趕慢趕,抵達府庫院內。


    此時,正值十一月末,秋稅最後期限。


    府庫前,板車往來不休。


    瞧見知州大人蒞臨,衙門上上下下亂作一團,出門迎接。


    然而知州大人卻渾然不在意,一門心思全在山歧稅糧上,在唐良才的引路下,來到板車前。


    “把這車稅糧全部倒出來。”


    知州大人一聲吩咐,立馬有役夫上前,扛下米袋,將稅糧盡數倒出。


    “嘩啦啦!”


    一袋袋稅糧倒在青磚地板上,堆成一座座枯塚墳塋。


    周圍衙役瞧著稅糧,初時還不以為意,直到有人發現貓膩,這才驚訝起來。


    “呀,這是哪個村子收來的稅糧?竟然用精米納稅,真是稀奇。”


    “可不是,怕是寧化一帶的良田吧?”


    “不可能,俺收的便是寧化稅糧,那裏長不出這等上等糧!”


    眾衙役竊竊私語間,皆驚訝不已。這等精米,莫說荒年,便是豐年,都令人驚訝,更何況子在這前旱後澇之年?


    知州大人神色凝重,彎腰抓起一把稻穀正要仔細查看,人群突然喧鬧而起。


    “少了,少了!”


    “哎呀,糧食變少了!”


    知州聞聲打眼瞧去,登時駭得連連後退。


    隻見成堆稻穀,突然矮了九寸,像極了大雨滂沱下坍塌的枯墳。


    然而仔細瞧去,那哪裏是穀堆坍塌?


    那分明是稻穀縮水,成了空癟劣米!


    唐良才瞧著這一幕,臉色大變,“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


    “知州大人,小人收糧時確實是上等糧,他們都能給我作證,小人絕不敢妄言欺瞞,絕不敢妄言欺瞞啊……”


    滄霞知州看著這一幕,亦臉色驟變,厲聲道:“封了這車稅糧,所有人不得聲張,本官若聽到閑言碎語,定砍了你們的腦袋。”


    罵完,他隨即形色匆匆離去。


    官轎再度起轎。


    然而滄霞知州並未打道迴府,卻是調頭去了一家客棧。


    進了客棧,才知所尋之人又去了梨園。


    知州大人不以為意,不辭勞苦,再度趕往梨園。


    待進了梨園,戲台上,嘈嘈切切的絲竹聲中,纖腰嫋娜的妖嬈花旦,正在唱著《鎖麟囊》。


    看樣子,正值“薛湘靈”唱段。


    便見她端著咿咿呀呀的腔調,婉轉綿長唱著膾炙人口之詞。


    “憐貧濟困是人正道,哪有個袖手旁觀在壁上瞧,蠢才問話太潦草,難免懷疑在心梢,你不該人前逞驕傲,不該詞費又滔滔……”


    嗓音溫婉明潤,眉目流轉間,如癡如醉。


    知州揮手打斷梨園師傅的恭請,屏退左右,進了看台,在一位年輕的青衣道人身旁坐了下來。


    那道人仿佛未見知州作陪,眯著眼睛,瞧著戲台,似癡似醉。


    一曲罷,不敢驚擾上仙的滄霞知州,才連忙拱手道:“叨擾仙長雅興,仙長所言之事皆已發生,還望仙長教我。”


    年輕道人終於轉過臉來,瞧著相貌平平,一雙眸子卻仿佛能洞見人心。


    “知州大人莫慌,那不過是妖邪使了障眼法罷了,不足為患!”


    年輕道人安撫道。


    “障眼法?”


    滄霞知州先是鬆了一口氣,繼而懇求道:


    “朝廷之運轉,在於稅賦,一村一裏之稅賦無關大局,可若是一鄉一縣,動搖的可就是國本,茲事體大,還望仙長救我滄霞。”


    “知州大人客氣,百姓也是死中求活,讓妖邪鑽了空子。如今那妖邪已被貧道伏誅,此事斷然不會再發生。些許錢財權當山歧秋稅,還望知州大人傳布君命,教化百姓,莫怪山歧鄉人。”


    年輕道人說著,輕輕抬手在桌上放下一錠黃金,瞧樣子,少說也有五兩,買下山歧秋稅,綽綽有餘。


    隨即年輕道人起身揚長而去。


    “哎哎!仙長!等等……”


    滄霞知州連忙追了出去,尚未走兩步,又折身而返,不動聲色間,將桌上五兩黃金納入懷中。


    不想,這一耽擱,再追出梨園,年輕道人已然神龍見首不見尾。


    “仙長呢?”


    滄霞知州火燒眉毛,疾問身旁奴仆。


    “仙長朝化明街去了……咦,人呢?”


    奴仆連忙指引方向,隻是抬頭看去,哪裏還有仙長道影?


    滄霞知州掂著腳尖,瞧了好一會兒,神色在陰晴不定中,登上官轎:“去天一觀!”


    ……


    ……


    長街盡頭,青衣道人瞧著市井繁華,踱步而行,思緒徜徉。


    若問道人是誰?


    ——正是莫川也!


    嵐山鎮賀挑子之事,令他意識到,空想無用,現實最是複雜。


    當初,他料想賀挑子二子孝順,理應無事。


    便是有些閑言碎語,待他再會之後,顯聖一番,自可解決。


    這也是他當時離開的原因。


    ——唯有當眾顯聖,才能徹底化解謠言。


    怎料,賀挑子事後卻隨口拒絕,以至於他以為遇到了奇人。


    最終徒留遺憾一場。


    如今山歧村之事亦如此。


    按理來說,隻要秋糧入庫,便是大小如意之法失效,事後也無關緊要。


    但莫川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自擔汙名。


    鬥米恩,升米仇。


    與其等到以後泡沫破裂,甚至引來朝廷關注,不如提前戳破,這是他左右權衡之後,所能想到的最好結局。


    山歧渡過難關,他收一波香火,從此以後,兩不相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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