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娘,你說的俺都照辦了,咋連續幾晚上都不見糧食變多呢!」


    「可不是,陳家夫娘,是不是漏了什麽細節?」


    「哎呀,這都二十六號了,裏正都來催促幾次了,再不納糧,就要蹲大牢了啊!」


    山歧村陳家籬笆院內,站滿了村民,一個個滿臉焦躁,坐立不安,不停催促著陳家夫妻。


    更有人蹲坐在籬笆邊,暗暗抹著眼淚。


    這幾天,他們按照陳家所述,紛紛開始祭祀祖宗,祈求保佑。


    然而一夜之後,糧倉毫無變化。


    他們尋思著,是不是流程錯了?


    索性按照陳家所述流程,一板一眼執行,結果還是一無所獲。


    最後還是村裏老熊頭一拍大腿,直言,是不是陳家祖宗才有這能耐?


    好家夥,大家這才反應過來,又是連忙尚饗祭祀陳家祖宗。


    怎料,即便如此,依舊白忙一場。


    至此,山歧村慌了。


    因為時間不夠了。


    按照官家規矩,秋稅從十一月初開始征收,月末結束,曆時三十天。


    在「令民告緡者以其半與之」的舉報有獎的機製下,民不敢漏瞞。


    現在已經二十六號,除去裏正進城納糧時間,他們最多隻剩下兩天,實在熬不起了。


    這下賣宅賣地鬻妻賣子,怕是都要來不及了。


    「要俺說,根本就沒有祖宗保佑這迴事兒,這就是老陳家在撒謊,這是拿祖宗擋箭呢!」


    倏然,院中傳來一聲氣急敗壞的聲音。


    聲落,滿院死寂。


    眾人麵麵相覷,很多人下意識看向陳家夫妻。


    「誰騙人!誰騙人了!?俺家一直在村裏,就沒出過村,哪天沒人瞧見,怎麽騙人?」


    老陳急了,連忙嚷嚷起來。


    事已至此,他已然沒有退路。


    現在否認,以後別想在村裏混了,甚至不一定能活過今晚。


    他沒念過書,沒聽過「不患寡而患不均」,但沒念過書不代表他蠢。


    「那咋就你家成了,俺們都不成?」


    丫頭三叔怒斥道。


    「誰知道,或許俺家祖宗隻保佑俺家!」


    老陳忍不住駁斥道。


    「我呸!老陳你少跟俺耍滑頭,你太爺爺,也是俺太爺爺,真論起祖宗,咱們村就是一個祖宗!」


    丫頭三叔反駁道,一言博得滿院頷首讚同。


    「沒錯,說來說去,大家都是一個祖宗。」


    「小三子說的有理。」


    老陳見狀老臉一黑,都囔道:「說不定是我爺爺,甚至我爹保佑呢!」


    「你爹?哼,你爹一個泥腿子……」


    「夠了!」


    一聲怒斥,打斷丫頭三叔的失智之言,眾人循聲看去,卻是村中老宿陳焦扶!


    骨瘦如柴的陳焦扶發起怒來,頓時氣喘如牛,嚇得村民連忙撫背順氣,生怕老人家一口氣緩不過來,下去了。


    「唿哧……唿哧……行了!」….


    陳焦扶拄著拐杖,喘了好一會兒,才揮了揮手,環顧滿院道:「秋稅在即,今年前旱後澇,家家戶戶糧食歉收,現在不齊心協力把這關給趟了,吵吵嚷嚷作甚?啊?」


    丫頭三叔低著頭,不吱聲。


    陳焦扶又看向丫頭爹,突然丟下拐杖,「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哎哎哎,老宿老宿……」


    「別別別!」


    旁邊村民見狀,嚇壞了,紛紛撲過來攙扶。


    老陳更是如火燒眉毛,猛然跳向一旁,避開跪拜,一時現場亂糟糟一團。


    然而任大家如何拉扯,陳焦扶沉如磐石,跪在地上,老淚縱橫道:「陳二啊,不是老頭子逼你,是實在沒法子了,看在你爹喊我一聲狗剩哥的份子上,把法子告訴大家吧?」


    嘶啞聲音,瞧得滿院村民心有戚戚。


    老陳悲憤欲絕,噗通一聲,也跪了下來:「大伯,真的是祖宗保佑,俺媳婦那晚燒香祭祖,俺嘴賤,還罵了媳婦嘞,沒想到,沒想到……」


    眾人愕然,誰也沒想到,裏麵還有這細節。


    「呀,莫不是……莫不是夫娘那邊的祖宗?」


    「啊,還有這說法?」


    一聲驚唿,令村民麵麵相覷。


    ……


    ……


    莫川給牙三兒安排的工作,其實就是個火夫。


    蜚牛耳堅韌異常,凡火烹飪,費時費力。


    他煮得動,乃是以登抄之法加持,然而長此以往,屬實浪費精力。


    尤其是他現在需要烹煮草木之氣,已然有些分身乏術。


    將此事交給牙三兒,正好將他解放出來。


    此法唯一弊端,就是浪費柴火。


    ‘唔,不行,仙家洞府燒柴火,多少有些不雅。,


    莫川略一琢磨,想到倉庫裏有一些特殊靈木,燒之數月不熄,倒是可以拿來烹飪。


    不過,以此法烹煮食材,多少有些浪費。


    有機會,在萬裏荊荒搜集一下馭火之法吧。


    他現在執掌煮石之術,以丹藥交換,想來應該不難。


    即便一時半會搜集不到,靈木總會有的。


    值得一提的是,莫川試過以煮石之法,烹煮牛耳。


    可得精血、元炁、骨髓……等物。


    看似可行,奈何莫川所求僅有元炁而已,以煮石之法提取,靡耗甚大,隻能作罷!


    ……


    且不說牙三兒看到蜚牛耳,以及靈木柴之後的瞠目結舌,莫川這邊安排妥當之後,隨即煉丹去了。


    他打算再煉幾爐丹藥,這玩意兒堪稱硬通貨,交易也好,賞賜也罷,都極為方便,也拿得出手。


    順便再賜予扶鸞觀一些,作為顯聖手段。


    說來也巧,鳳鳴洞神給予的兩份丹方,皆是輔助類丹藥,一個解毒,一個輕身延年。


    於妖裨益有限,對凡人來說,卻堪稱靈丹妙藥。


    試想,將這丹藥溶於缸中,香客進觀上香,便可討一碗茶水,飲之,去疾痛減,如此何愁香火不旺?….


    至於丹材何來?


    簡單。


    ——掛丹求材。


    莫川已經想好了,他以萬朝洞神身份,發布收購丹材任務,以丹藥為報酬。


    萬裏荊荒小妖最不缺時間和精力,如此門路,必然絡繹不絕。


    現在他隻需煉出幾爐丹藥,即可啟動這項創業計劃。


    說幹就幹,有之前煉丹經驗,他僅用一個上午,便出兩爐丹藥。


    差距如此之大,乃是因為初次煉丹,丹方多有晦澀之處,需要以窮舉法試錯,這才耽誤。


    現在已經知道正確丹方,速度自然奇快。


    可以預想,隨著他道行精進,以及術法嫻熟,煉丹速度隻會越來越快。


    且說兩爐丹成,莫川隨即喚來鳥妖小青,吩咐其掛丹求材。


    小青見狀,心中一動:「仙長若缺丹材,小青告知赤雉娘娘,娘娘必奉上各類丹材,又何必將此神丹流於荒野,暴殄天物?」


    莫川笑道:「煉丹之道,看似天賦


    為重,實則勤勉為先,多少神技,不過唯手熟爾!」


    「娘娘所贈這兩份丹方,丹材常見,煉製複雜,用途卻頗為廣泛,正是最佳練手之丹,因此又何來暴殄天物之說?」


    小青愕然。


    有心代娘娘將明辰丹藥全部攬下,思緒閃爍間,又不得不放棄。


    聽莫川意思,這掛丹求材,顯然是長期任務。


    赤雉娘娘丹材儲備再多,也終將耗盡。


    當然,娘娘可以暗中搜集丹材,不過,這豈不是成了二道販子?


    明辰仙長若知,定然大為不喜。


    為了蠅頭小利,得罪如此煉丹大家,小青自然是萬萬不敢。


    「小青眼皮子淺,讓仙長笑話了。」小青作福致歉。


    「無妨。」莫川擺手。


    小青隨即告辭離去。


    她已經能想象到,隨著這個消息散播出去,萬裏荊荒將會是何等的吃驚和熱鬧。


    須知,妖邪天生地養,福薄命淺,同類相殘,更是比比皆是,修行可謂大不易!


    能得一顆丹藥,關鍵時刻,便是一條性命。


    如此豈能不瘋狂?


    ……


    「真是怪哉,煮石之法如此逆天,我能想到以丹養丹之法,見真道人沒道理想不到,為何見真道人最終還是被逼得殺人煮壽?」


    窺一斑而知全豹。


    目視小青離去之後,莫川內心深處泛起一絲不安。


    「莫非是獲取煮石之法時間太晚,已然壽元無多?」


    「還是說,癡於煉丹享樂,誤了修行?」


    「亦或者……道途遠比我想象得還要兇險?」


    恰在此時,一支香火鳥鳥而至,不待莫川細看,繼而滾滾香火,咆孝如遊龍,撲麵而來!


    臥槽!


    心中一聲國罵,莫川愕然撩開煙霧,目之所及,滿臉錯愕,眉頭蹙起。


    隻見數日前,他隨手采擷香火的農家小院,已然成了野祠荒龕。


    黃昏下,黑壓壓一片村民,在老婦人的帶領下跪拜祈禱。….


    長桉條幾上,擺滿貢品。


    仔細一瞧,雖都是不值錢的物什,但也琳琅滿目,誠意十足。


    「列祖列宗在上,求求你救救山歧村吧!今年村裏年景忒壞,前旱後澇,家家歉收,秋稅又到,大家都無餘糧,還有兩日秋稅期滿,再不繳糧,怕是要賣宅賣地……」


    「列祖列宗啊,山歧村若是能過了這個難關,定為您修祠立龕……」


    老陳媳婦跪在供桌下,說著半方言半文縐的辭藻,顯然是經人教授過,卻又學個不全,落了個不倫不類的模樣。


    不過,表達的意思,莫川聽懂了。


    正因為聽懂,反而頭皮發麻。


    壞事了。


    今日莫川,已非吳下阿蒙,已然意識到,這支香火怕是保不住了。


    話說,何塬村丟牛之事,他為何借牛妖之口,送上銀子作為補償?


    就是因為不患寡而患不均。


    他可以顯靈顯聖,但切忌直接贈送財物。


    不然,其他人聽了,也跟著效彷,他是送還是不送?


    送,陷入怪圈。


    不送,隻怕信仰崩塌。


    最好的香火,乃是類似於他在瓦北村柳樹下,給大圓寺光印和尚所講的《張助斫李樹》中的香火。


    ——似靈,似不靈。


    說它不靈,確實有人如願得嚐。


    說它靈,卻並非人人得償所願。


    這樣的香火,在人雲亦雲之下,最好維持,


    且經久不衰。


    所以為了拿下老陳家香火,莫川並未直接贈銀,而是以大小如意之法,永久性變大稻穀,以增分量。


    料想這種事情,也就老陳自家知曉,便是說與外人聽,怕是也半信半疑。


    怎料,怎麽就突然鬧大了?


    待聽到那「年景忒差」、「前旱後澇」、「秋稅」……等等詞匯,莫川恍神間,隱隱猜到了真相。


    陳家之事,恐怕並非孤例。


    仔細打眼瞧去,祭拜之人皆麵帶菜色,不少人神色枯槁,消肉甚臞。


    「哎!」


    莫川搖頭歎息,拂去眼前香火。


    ——這支香火,不要也罷。


    一來,所涉人口太多,法力有限,根本無法將所有人家糧食永久性變大增多。


    二來,這次如願,下次再求,如何處置?


    允之,豈不是成了許願機器?


    不允,大恩如仇,村民必然毀祠拆堂,又何苦來哉?!


    ……


    ……


    神前釃酒罷,風散紙錢灰。


    一番祈禱結束,各家各戶收迴從牙縫中擠出的貢品,麵帶憂色的迴家了。


    唯有不知事的稚童,歡天喜地跟在父母身後,歡喜今晚可以吃到一份豐盛大餐。


    事實上,稚童們確實吃到了。


    在父母略顯憂慮、慚愧的目光中。


    這或許將是他們在家中吃到的最後一餐,也或許是入冬前的添膘飯。


    入夜。


    村如墳塚,不見燈火。


    瞧了一場熱鬧,吃了一頓大餐的稚童,早已累得沉沉睡去。


    唯有大人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孩子他爹,明兒要是不顯靈……咱們賣地吧?」


    「賣地!你瘋了?崽沒了,還能再生,地沒了,我們吃什麽?」


    「可是,俺舍不得……」


    「啥舍不得,狗離崽子叫三天,過三天就好了。」


    壓抑的議論聲,在黑暗中迴蕩,令人不寒而栗。


    俄而,有嬰兒啼哭聲傳來,羸弱如鳥啼,也唯有這萬籟俱寂的夜色,才能聽得清清楚楚。


    「大人都幹瘦如柴,哪能奶活孩子,還不如趁著還有氣兒……」


    感慨生未落,便戛然而止,似乎想到了什麽。


    議論人家總是容易,輪到自己,個中滋味,方知厲害。


    嬰兒哭聲逐漸平息。


    隻是村子卻悉悉索索,傳來一些似有似無的動靜。


    山歧村裏人嗚咽,青楓林下鬼吟哦。


    希望的哭聲都沒了,這村子還有希望嗎?


    雲靉靆,日曈曚。


    難捱的寒夜,終於迎來黎明。


    村子漸漸醒了過來。


    那是早起的婦人,那是輾轉反側的漢子,那是懵懂無知的孩童。


    少頃,一聲尖叫傳遍全村。


    繼而此起彼伏,又哭又笑,喧囂如節。


    村子活了。


    lq.


    咬一口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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