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貼了我滿身封靈符,我當然沒法走。”弘知陡然被江楓的氣勢逼退,不經意間竟退到了牆角。


    “隻要你立誓不說出這裏的一切,我現在就可以放你走。”有天音寺的質詢文書,江楓現在急於想扔掉這個燙手的山芋,當然,讓器靈黑鯨吃掉他也可,但正如弘知之前所言,他師父同光或許有特殊的手段,能夠在他死的瞬間,捕捉到一絲線索,進而鎖定兇手,故此,讓同光自行離開,是眼下最佳的選擇。


    “立誓是萬萬不能的,我這人不吐不快。”弘知卻一口迴絕了,瓜臉上一副“我也很難”的模樣。


    江楓於是隻能擊掌,一直在房門外等候的英歌,便拖著軟綿綿如同爛泥的張北丁,扔到了弘知身前。


    “說點什麽,你知道我想知道什麽。”弘知拒絕以立誓為條件離開,江楓登時便懷疑,此人其實是故意不走,“否則,此人便是未來的你。”


    弘知盯了那雙死魚般的眼睛看了看,額頭上滲出豆粒大的冷汗,不過他還是嘴硬,“我能有什麽秘密,隻是惹了師父不快,所以出來躲幾日。”


    “他在說謊。”一旁的英歌插嘴道,“交給我處理,我有辦法。”


    哦?江楓瞥了一眼信誓旦旦的英歌,起身將張北丁拖走,末了還是不放心,便趕緊交代了一句,“可別弄出人命來。”


    “我辦事,你放心!”


    隻見英歌隨手關了門,過了一會兒,屋內便傳出弘知的慘叫聲,“滾!離我遠點,滾開,死變態,快離我遠點!”


    江楓趕緊推門而入,卻見弘知身上,正趴著衣冠不整,女修扮相的英歌,見到江楓出現,弘知仿若見到救星般,“我說,我說還不行麽,我守了十七年清規戒律,明年就有小成。”他掙紮著,想要踹開英歌,卻因為被捆紮得結實而未能做到,“死變態,離我遠點!”


    原來是這等下作手段,不過也確實是個好辦法。據說天音寺不少修士是要嚴守戒律,遠離女色的,但因修煉功法的不同,最低要求也不同,至多不會超過九年。顯然,弘知是其中的另類,即便不是,估忖他也不想被一個黑小子假扮的女修破功。


    有了英歌在旁威懾,弘知很快便吐露了實情。原本,他是奉師命潛伏到外宗,但適逢黑鯨襲擾大牢,獵殺死囚,他便趁機綴了上來,一路追到了淺山宗,雖然被捉,但想想和師父叮囑的效果是一樣的,故此便沒有逃跑。至於同光為何讓他離開,他隻知道,這是南山院築基修士元縝,澄觀院金丹修士法業相繼失蹤之後,同光臨時做出的決定。


    “他們二人為何失蹤?”


    “我平素與法業還算親善,隻聽聞他近來得知了一本心經的下落,但一直未能得到,心中頗為鬱結,忽然失蹤,或許和此事有關。至於元縝,雖然隻有築基中段,但天賦超絕,辯才過人,一直便有很多嫉妒他才華的人,我猜是有人故意綁架了他,以便讓他無法參與思辨大會,落得膽怯畏戰的聲名。”


    不可能這麽簡單……聽聞弘知的說辭,江楓登時便覺得這隻可能是表麵上的理由,但看弘知的麵相,又不像是在說謊,便示意英歌又逼了逼他,結果仍是這個,至於他手中法器“血咒養鬼缽盂”的由來,他仍然隻字不提,寧肯自行了斷,想必這才是他心中最後的防線。


    “同光讓你什麽時候迴去?”


    “三個月。但師父說,如果形勢急轉直下,我自會知道合適的歸期。”


    急轉直下?難不成同光要借著修士丟失的由頭,挑起天音寺和金城盟的戰事?這又是為何?試想當初,他和萬禹亭一戰,落得下風,不得不在天羅門的調停下,裂土媾和,如今,又有什麽底氣,突然要挑起戰事呢?


    “你師父最近可有進境?”


    “沒有,元嬰之後就是半聖,哪有那般容易。”弘知一口否決,“不過我見師父的時候不多,或許他沒說。”


    那是因為同光也擔心你這張閑不住的破嘴吧,江楓不由得暗道,卻聽弘知補了一句,“不過門內長老公冶鍇新晉元嬰,要和師父爭護法的位置。想來,師父應該是想讓我在護法之位決出之後,再迴宗門,你可有消息?”


    嗯?難不成這才是變數?


    江楓心中陡然有了明悟,不過謎團仍在,既然兩人在爭護法的位置,說明心不齊,這個時候,為何要對外挑起戰事呢,難不成是為了門內重新立威?但沒有這位公冶鍇的配合,他也做不到力挫萬禹亭,除非他想依仗門內高階修士的數量優勢取勝,而那,又無法樹立他的威信。


    怎麽看都是矛盾的,江楓收迴放飛的思緒,心道這事情還要繼續觀察,便道了一聲


    ,“目前還沒有消息傳來,原本我也沒關注你說的思辨大會,但天音寺已經發了函件,希望我們將你們三人交出去。”


    “不可能,師父隻會知道我生死,不可能知道我在哪。”弘知撇了撇嘴,忽然意識到好像哪裏不對,卻見英歌和江楓兩人都笑了。


    “我知道如何處理你了。”江楓拍了拍弘知的肩膀,示意英歌將他再捆紮了一遍,隨手掩了房門,拖了張北丁,直奔方金祿的房間。


    “今夜便是最佳的時間點。”


    方金祿麵色憔悴,看了看雙目無神的張北丁,麵上露出一絲驚懼,但還是如約的將一枚橢圓法器刺中張北丁的手臂,殷紅的鮮血汩汩注入其中,不一會兒,法器上的紋路便盡數激活,方金祿將其安放在牆壁之上,那法器便隱沒其中,倏忽間沒了蹤跡。


    “借助他的鮮血,位置錨定在這個房間,我們隻需租用這個房間數日,便可確保安全歸來。”


    “如此甚好。”江楓自然信得過方金祿,因為他一早便提出,方金祿要同去,想必他不會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


    這個時候,江楓忽然心有所感,一把推開身側木窗,卻見不遠處,慕晴川正懸浮在半空之中,遙望此間。


    竟然被她跟蹤了。


    “左子蟬派人跟蹤了你,但我花費了些功夫,幫你清除了。”慕晴川從窗而入,扔下一具屍體,看生前應是築基初段模樣,“此獠心思全在你身上,擅於追蹤,但不擅於藏身,故此才被我發現。”


    “多謝。”江楓俯身查看,發現隨身之物已被拿走,便悻悻的將其收入儲物袋,打算留給器靈黑鯨充作幹糧,“與劉粲然相聚,可否順利?”


    “還好。”慕晴川麵色冷清,顯然不願意多說,但江楓卻窺見了手腕處多了一枚鍛鐵法器,顯然,她事前在劉粲然那裏寄存了一些物品,取走應是此行的目的之一。


    “這裏有傳送陣的氣息。”慕晴川細細打量了江楓身後的方金祿,又看了看更顯虛弱的張北丁,轉眼便盯上了然無痕的牆壁,便上前數步,手掌按住了那隱秘的位置。


    “慢!”


    慕晴川迴頭,臉上現出得手般的笑容,銀牙微露,“果然,我猜對了,留得這人性命,應有玄機。”


    原來一早就被惦記上了,江楓心中長出了一口氣,“如果你願意,可以同行,但此事不足為外人道也。”


    “當然,在你完成那兩個承諾之前,我們還算是朋友。”慕晴川莞爾一笑,收了手中行將釋放的靈力,略顯纖薄的身體,故意錯開了江楓許多,快步疾行,推門而出,隨便找了間空房便住下了。


    這南陸之行,還真是熱鬧了。江楓不由得麵露惆悵的看了看方金祿,卻見其隨手抽了一杆毛筆,蘸了清水,在地上寫了幾個字:


    “可以將他們留在傳送陣通達所在,這樣最安全。”


    也對,不過你小子明顯偷聽了方才和弘知的對話,如果不是考慮以後往來方便的話,倒是應該把你也留在那,江楓心道。


    於是等到午夜。


    相關人等聚齊在方金祿的房間之中,卻見其將早已備好的陣盤,嵌入繁複的陣法之中,十六枚三階靈石打入四方陣眼,這也是此行的成本,好在足以支撐往返,隨著黯淡的光芒掃過整間屋子,水樣的光華在四壁之上現出如煙波般的紋理,正是遠處魚潭的倒影,方金祿的設計果然精妙,避免了在魚潭附近操作,引起外人不必要的關注。


    思忖間,江楓同附近站定的眾人一樣,聽得水波蕩漾之音後,同時感受到腦海之中,一陣瘋狂肅殺的絞痛。


    這痛楚持續了近百息,直到江楓恍惚間,感受到熾熱的氣流拂麵。


    這是哪?


    他以為自己會第一個醒來,卻發現頭上正有白裙攢動,正詫異間,卻聽得一聲嬌喝,“色胚,趕緊起來!”


    嗯?


    江楓登時清醒過來,側身翻滾,一個鯉魚打挺,卻見四周霧氣茫茫,數團或紅,或綠的幽芒,正從迷霧的深處,隱隱透射而出,而周遭的空氣之中,靈氣濃鬱如水,但卻似有無形的毒物,正伴隨著這凝練的靈氣,不斷的試圖侵入自己的身體。


    隻需攝入少許,便有一絲暴戾從心頭湧起,生出摒棄一切雜念,衝入濃霧之中,廝殺將萬物碾碎成塵的念頭來,想必攝入更多,定會神誌盡失,沉淪為無腦的兇獸。


    “這是哪裏?”


    江楓向後退了兩步,距離身前的懸崖遠了些,順勢踢了一腳還躺著裝暈的英歌,這黑小子應該已經醒了,方才還暗自挪動了下身形。


    “不知道,但這裏的靈氣很古怪,不能


    輕易攝入。”慕晴川話音未落,卻見濃霧之中,一頭六七丈長的蝰蛇,如電芒般衝向了另一團存在,那幽影現出身形,卻是一隻肌肉遒勁的怪牛,那牛通體丹青,生有三隻眼,背後卻是蓬鬆的尾巴,四蹄舒張,上麵覆滿尖銳的甲片,再看那蝰蛇,也不似普通蛇類一般,頭上生有枝杈般的尖角,原本應該覆滿鱗片的周身,卻有兩叢密匝的尖刺環繞而生。


    兩隻怪物扭打在一處,互不相讓,一時間妖氣衝天,裹挾著周圍靈力充盈的的毒瘴,盤結,撕咬,衝撞。


    “竟是‘集魂煉妖蠱’。”身後傳來弘知的聲音,他周身靈力受限,比江楓的三名徒弟,甚至形同廢人的張北丁,還要更晚醒轉。


    “為何物?”


    “將眾多妖物,匯聚在一處封閉所在,用秘法激發它們的兇性,讓它們相互搏殺,勝者會吸納敗者的一身精華,成為更強的妖物,直到決出勝者,最終為設下妖蠱者所吸納,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


    聽起來和我的“速成煉妖術”有些共通之處,隻不過我不會吸納煉妖的成果為己用,隻會供我驅策。卻聽弘知繼續道來,“你們妖族在蒙昧時代,經常以此法吞噬同類,鑄煉身體,直到與人族分庭抗禮之後,才摒棄了此法,改為‘吞噬’和‘傳宗’兩法,後來因吞噬仍會大大減少群體數量,並與‘傳宗’有所妨礙,故此才不得不舍棄。”


    “可以說,你們每一個妖族,都是雜種的後代。”弘知瓜臉上全是興奮,卻冷不防被身後的英歌踢了一腳,滾落到了懸崖邊緣,幾乎跌入懸崖下方的深穀之中。


    “快救我!”幾團黏糊糊的血肉恰巧濺落在弘知的臉上,他有點慌了。


    江楓轉頭示意江城子上前幫忙,將行動不便的他拽了迴來,橫了他一眼,“隻撿緊要的說,如何離開這裏?”


    方才,弘知顯擺所學的間隙,江楓已經注意到,此間的確如他所言,是處封閉的所在,觀其模樣,應在山腹之中,之所以靈氣如此濃鬱,許是下方有一處不低於二階的靈地存在,輕拍身後的石壁,堅實厚重,迴音不顯,似乎同時種下了某種符印,短時間內應該無法破除,除非自己削鐵如泥的黑石尚在,或者,同英歌,慕晴川合力,花費些時間,或許也能打通一條生路。


    不過,口不擇言的弘知也提醒了自己,將一眾妖物投放到這裏的,應該另有其人,而此人多半應在附近駐留,空中的怪牛和蝰蛇,實力略遜於玄級高段,而觀迷霧之中存活的妖物,應該還有十幾隻之多,也就是說,投放妖物到此間的,至少應為地級中段修士,隻是,按照弘知說法,妖族早已摒棄了此法,那麽此人為何還要動用此法呢?


    “當蠱中妖物最終僅存其一時,投放妖物的主人,自然會進入此間,到時候,便是離開此地的良機。不過……”


    “不過什麽?”英歌又抬起了腳。


    “不過我們需要抵抗這霧中毒氣的影響,否則那些妖物會攻擊我們,試圖吸納我們融入它的身體,我們也會漸漸失去靈智。”


    “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弘知忽然急了,“我還需要明說麽,趕緊解開我身上的束縛,邪氣入體,我快忍不住了。”


    “那你不早說。”江楓上前,收了他身上封靈符,扯斷了繩索,此間已到了未知的所在,也不擔心他逃跑。隨即有另一個蹊蹺的念頭生出,這弘知要是被妖物吸收了,算是活著,還是死了呢?他師父同光,隔著如此遠的距離,會不會知道呢?


    有弘知的例子在前,江楓轉頭發現三名徒弟已然盤坐在一旁,正努力抵抗周圍瘴氣入體,便扔了幾枚解毒丹過去,發現並無作用,倒是慕晴川想出一個辦法,凝練冰障,將幾人盡數與周圍隔絕,隻留得些許縫隙,眾人這才定下心來,坐看妖物相鬥,徘徊間,那蝰蛇已經落得下風,被怪物撕咬成數段墜落,不一會兒,卻有數團蠕動的血肉從下方漂浮而上,融入到那青牛身體之中,隻見它身形又膨脹了少許,氣息更為凝練,頭上陡然生出一枚三尺長的尖刺,正是之前蝰蛇身上尖刺的模樣。


    然而,這個時候,另一隻巨鱷般的妖物,趁著青牛享受搏殺快意的瞬間,從濃霧之中衝出,一口咬中了它的脖頸。


    如此往複,兩個時辰之後,最後一隻妖物,終於化為飄零的血肉碎片,落到了山穀之中,此時,那在山穀正中的妖物,氣息已經超越了地級初段,乃是一隻背生雙翼,三隻頭顱的巨猿,兩丈長的巨尾,有如鎖鏈一般,盤在腰間。


    吼!


    它足有一丈長的雙臂延張,眉間陡然生出一隻金光璀璨的獨眼,打出一道凝實的光束,直奔上方,那裏忽然靈氣氤氳,似有裂口將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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