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劉粲然忽然見得裘道成站起身來,拍散周身如跗骨之蛆般的淺淡黑氣,向著自己打坐的方向行來。


    “粲然小友,他們二人遲遲未歸,許是遇到了些麻煩,不如由你前往探視一番如何?”裘道成臉上帶著溫潤的笑,一路行來,他一直以“粲然小友”稱唿劉粲然,未有半點強迫之意,但隨他一同瞥過來的目光,卻讓劉粲然陡然感受到了壓力。


    “煩請借一件克製鬼物的法器。”探路之人遲遲未歸,他自然知道此行兇多吉少。


    “這……粲然小友,法器自然是自己祭煉的好,即便借你,短時間內也無法完美祭煉,你看,這個是否在理?”裘道成婉言謝絕。


    “符籙也可。”劉粲然其實要的是這個,他自然知道在場幾人不會真的把法器借給他,故此先行提出了一個更難被滿足的條件。


    “方才激戰,劉道友恐怕尚未恢複完畢,故此才有所忌憚,不如由與我同行的宋道友先行前往探視一番,如何?”這個時候,一直未出聲的左子蟬站了出來,指了指身後赤裸上身的同行者,自從顯露了“非凡”的能力之後,原本刻意低調的他,便和那半妖徹底暴露在眾人麵前,他於是擇機自報姓“左”,同行者姓“宋”,但並未道出自己“黃龍派掌門”的真實身份。


    “也罷。”


    裘道成麵色陰沉,有人自告奮勇,便沒有繼續勉強劉粲然,隻道了一聲“那便辛苦宋道友走一遭”,便撤了迴去,隻是此番,他原本溫潤的笑容盡數消散,手中更是多了一把血色大鐧,所坐位置挪動了數步,靠近了來時的通路,隱隱有防備之意。


    劉粲然向左子蟬投去了感激的目光,卻見對方隻是輕輕頷首,並未多言,手中多了一件燦光寶珠,登時驅散了左近無處不在的淺淡黑霧。


    此人看來專程為此地而來,劉粲然心中再次有了明悟,不過與自己並無交情的他,為何要出麵幫我呢?


    原本他以為幾人均與裘道成親厚,乃是同心之人,現在看來,似乎並不是這樣。


    …………


    淺山宗,湛川鎮西北。


    江楓最終選定了上官博良租借的洞穴,作為臨時的安身之所,將“自願”化為大劍形態的黑鯨存入儲物袋,此獠對方才英歌的出手甚是不爽,江楓擔心將其留在這,會引發兩人不必要的衝突。


    天音寺的金丹修士弘知也被留了下來,隻是又加了兩重粗重的繩索,貼了更多的封靈符,這才放心的將他交給英歌和三名徒弟,囑咐他們務必不要讓其逃脫,為了安全,江楓還將金剪刀、缽盂等一眾物品盡數拿在手中。


    “如果你不跑,待我迴來便還給你。”


    江楓在弘知眼前晃了晃法器“血咒養鬼缽盂”,這是方才路上給弘知透氣的間隙問出來的名字,至於為什麽此物對其如此重要,口風不嚴的他一改常態,守口如瓶。


    弘知先是搖搖頭,後來又點點頭,江楓便知道他大抵不會逃跑,此人法相“妙音蟠虺鎛鍾”,資質上乘,但並非戰鬥類,與輔助類、煉器類等常見法相品類也不搭邊,而是傳言中十六種“高潔名士”法相之一。


    所謂“高潔名士”法相,是指那些對於提升修煉速度有極大促進,但學習技能往往步履維艱的特殊法相。倘若是妖族,那麽自動誕生的法相技能會很差,而弘知是人族,可以自行學習技能,但觀其方才纏鬥的手段,多半所學不得要領,並無長處。


    這類修士也有補拙的手段,便是借助法器和符籙之力,但弘知又偏偏是同光的弟子,作為元嬰修士,同光多半是不缺法器傍身的,但從他與萬老魔的鬥法來看,隨身法器不多,可見其遵循的道法,應是遵循“清淨自然、天人合一”的一派,弘知這種法相,拜入同光的門下,可謂誤入歧途。


    江楓懷疑這其中定有隱情,不過眼下沒工夫細問,而且弘知的前途和自己沒什麽關係,即便他願意叛門,淺山宗也總不能去挖天音寺的牆角。


    暫且放下此事,江楓在此處荒廢的洞穴附近巡視了片刻,見沒有可疑的修士經過,便禦起“逆風如意飛舟”,直奔清禹宗的方向而去。


    兩個半時辰後,日頭西沉之前,江楓便到了清禹宗的宗門所在地渚樵城。為了表示尊重,他在距離掌門內府十裏之外落下,轉而快速飛掠,待到了近前,早就察覺到江楓氣息的“二掌門”陳昆卻一早迎了出來。


    “江掌門實乃稀客!”


    “叨擾了。”被陳昆迎入掌門內府的偏廳,江楓將有關巨闕城商鋪地皮的事情一一道來,但未提及白世鐸,更未提及對方要求“自己以及淺山宗迴避”的條件,一切都說成是自己的籌劃,並且事情的合作方已經選妥,隻待金城盟的意見。


    “江某思忖,與靈籠商會合作,在力宗地麵上做事,用金城盟的名號,更為穩妥一些,而且對於盟內也是件不錯的事,故此星夜趕來,想問下盟主的意見。”


    “此等好事,我等自然雙手讚成。江掌門為盟內分憂的心意,在下佩服。”陳昆順便恭維了江楓一句,思忖片刻,眉間擠出一團憂慮:“不知道盟內需要付出什麽樣的條件,方能達成這次合作?如今各宗,適逢年底,據我所知周轉都相當不暢,恐怕拿不出多少靈石,另者,所占份額太少,意義也不大。我想,至少要三成方可。”


    三成……這和江楓預估的秋南嘉能接受的條件大抵相當,白世鐸什麽都不要,江楓至今未想清楚緣由,雖然有“殺人償命”的條件拋到眼前,但江楓心中始終惴惴,沒和白世鐸的利益綁定,一旦有事,叫天天不應,豈不是白做一場,到時候身為中人,兩頭牟利的自己豈不是進退兩難?


    白世鐸不能接受擺在賬麵上的股份,或者背書,想必是等著暗地裏的好處,迴想當時所說的“隨時可以製造麻煩”,應該就是一種委婉的告誡。


    我可以不要,但你不能不給,白世鐸應該是這個意思,陡然想通了這個關節,江楓心中倒是清明了,暗忖白世鐸此獠,和自己接觸的其他力宗人士相比,還是個喜歡繞彎子的家夥。


    至於陳昆提及的困難,他在來時便想到了:


    “困難定是有的,各宗也可以根據自己的情況入股,隻要願意,靈石沒有,可以用其他的來湊,隻要合作各方都認同這件事便可。”


    “那清禹宗還是用靈地入股吧,如何?”已經將靈地作為盟內資源開放的陳昆,再次打起了這個主意,這正中江楓的下懷,不過他倒是佯裝懷疑的模樣,“靈籠商會的確有高階修士,但是否需要靈地,倒是不清楚,想來願意投身商會的同道,多半大道受阻,進境維艱,不過,此事我可以去周旋。”


    “那便好。除卻萬盟主自己用的那塊靈地,清禹宗有兩處三階靈地,加上之前的積累和新近的開拓,共有二十五間空餘洞府可以作為入股,每年一個月的使用權限,持續二十年,我想這三成的股份,占其中一成總不為過吧?至於你們幾家,出靈石也可,我清禹宗沒有意見。”陳昆的算盤打得精妙,不出一個子,隻用了洞府便想含混過關,江楓自然不能讓他如意。


    “我認為合情合理。”江楓先違心跟了一句肯定的話,“不過此事蘇掌門等人是否認可,還需要召集眾人商議一番。”


    “說的也是。”見江楓不反對,陳昆也沒話說,“我稍後傳書給他們便是,但左掌門先前過來討借法器,說是十日後方可迴返,此時已經去了三日。故此,便約定在明年元月初三吧。”


    “如此甚好。”此舉正和江楓的心意,但陳昆無意中透露的一句話,卻讓江楓心中卻波瀾驟起,左子蟬他此時此刻竟然不在宗門!


    江楓登時便做出決斷,麵色未變,與陳昆攀談了些盟內的瑣務,便提出告辭,待到離開渚樵城地界,急速向北飛掠,直奔淺山宗方向,即便路過大興土木的西嶺郡,也未做任何停留,直到了湛川鎮附近,才按下雲頭,拿出了“千裏陰陽鏡”。


    左子蟬不在宗門,如果能將劉泗疆從雙龍城引誘出來,豈不是動手的良機?思及此處,江楓琢磨了片刻,便在“千裏陰陽鏡”上留下字跡,令鄭軼雨告知王顯道,不惜代價,立即設圈套執行之前的誘捕方案。


    可惜了,這“千裏陰陽鏡”已經快要失效了,隻靠修士在各城之間飛掠傳信,還是太慢,必須要盡快琢磨一種手段,方能便於自己指揮策動宗內諸人,自然也包括潛伏在北木郡的那股力量。


    話說此法去哪尋找呢?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了自己許久。


    江楓在空中徘徊了片刻,“千裏陰陽鏡”卻沒有任何迴音,他不禁有些心焦,暗忖會不會中途出了什麽紕漏,但見殘月已上中天,冷風入體,思路反而清澈起來。


    哪會有那麽快,我這明顯是被仇恨迷了心竅,即便王顯道立即開始策動,也需要時間向手下傳訊,並且等待對方做出響應,待到再傳訊迴來,又是一段時間,他所麵臨的問題,和我是一樣的。


    驟然想通了此點,江楓轉身向英歌等人藏身的洞口飛掠而去。至於元月初三盟內的會議,他隻希望有人能出靈石把另外的兩成占去,如此便可以順利的使用“金城盟”的名號,至於淺山宗,不出或者象征性的出一點均可,隻要此合作能夠達成,秋南嘉許諾的條件便會兌現,對於淺山宗,便足夠了。


    萬萬不能貪心!


    考慮淺山宗今年的收入,雖然高過曆年,但說要投入巨闕城商鋪的運作,還不夠一個零頭,這個時候,靈石應該花在刀刃上才是。雖然對於巨闕城商鋪的未來,尤其是三年之後的前景同樣看好,但江楓不由得告誡自己,切莫在其中投入太多。


    宗門的進境如同修道一途,須先行夯實基礎,方能步步登高。否則,貿然投入,一旦深陷其中,隻會成為拖累。加入金城盟,不論是修煉資源,還是凡俗修士,共通有無是早晚的事,留給自己的緩衝時間,也就三五年的光景,一旦淪為下品,淺山宗,便會隻落個一個空殼。


    也正是因為這樣想,他反而應該希望其他幾宗投入大量靈石或資源,變相減少他們在宗內的投入,如此,便給了自己趕追的機會。


    江楓還有一個小算盤,如果能借此事和秋南嘉討價還價,以靈籠商會的名義,讓宗內少量修士免費使用清禹宗的靈地,應算是件更好的事。


    還需要仔細琢磨,江楓知道,這其中不可能事事如意。


    …………


    赤龍門,“玉孟魔龍嶺”北麓。


    探路的修士仍然未能如約返迴,裘道成麵露疑色,飛掠上前,先行進入每一處岔路探索了數十丈遠,待到返迴時,似乎已經有了決斷。


    “這些岔路之間,可能相互勾連,並在中途有分散的鬼氣湧泉,一旦行到深處,與鬼物發生爭鬥時,多半會引來其他岔路中徘徊的鬼物,因為數量巨大,一時難以逃脫。故此,我有兩套應對方案。”


    “其一,我們一同出發,合眾人之力,應該足以應付更多的鬼物。”


    “其二,我們分散行動,每人選一條岔路,鬼物靈智不高,應該不會聚集,先行圍攻一路。”


    劉粲然登時便決定選第二個方案,這正適合他逃跑,不過他知道此時不應該先表態,卻聽時而罵罵咧咧的孫悠唐第一個出來表態:


    “之前你們惜命,浪費那麽多時間,結果屁的收獲都沒,我看是行進速度太慢,我選第二個,但所得不能均分,各安天命。”


    他似乎對自己的實力很有自信,環顧一周,“如果不放心,你們可以先選。但我有句醜話說在前麵,誰要是中途逃脫,或者苟在原地不動,就是我孫悠唐的龜兒子。”


    “左道友呢?”裘道成麵色未變,轉頭看向了左子蟬。


    “分散行動也好。不過宋道友一去不返,我自然要進此岔路。”左子蟬指了指之前宋維多選擇的岔路,相比餘下幾條,此間的黑氣漸顯濃鬱,不知道是否與進了修士探視有關。


    “劉道友呢?”此番裘道成未用之前的稱唿。


    “我服從大家的決定。”已經有兩人讚同各走各的,劉粲然靈機一動,給出了一個模糊的意見,但很明顯,各自行動已是共識,劉粲然同樣知道,此決定有個明顯的好處,便是無須擔心各自的手段暴露,引發同行者的覬覦,帶來更多風險。


    “如此便依孫道友和左道友。”裘道成手中驟然多了一道銀白符籙,靈力充溢其中,頓時生成一道灰濛氣息環繞的屏障,擋住了眾人迴返的去路。


    “此物可以暫時隔絕此處,這鬼洞是我等至今發現的最可能潛藏陵墓的一座,為了大家的共同利益,希望諸君勠力向前,在洞中匯合。如有中途退縮者,為我等公敵。”


    “善!”孫悠唐和左子蟬同時應聲和道,劉粲然緊隨其後,但仍然慢了一步。


    眾人便依次選定了自己中意的岔路,劉粲然此番沒有落在最後,他先行選定了一條岔路,行進了近百丈,感知到遠處有一處規模不大的鬼氣湧泉,便悄然停了下來,盡數潛藏了自己的氣息。


    靈力化為火苗,忽明忽暗的光芒隨即驅散了無處不在的黑暗。他小心的防備著可能的危險,拿出隱在袖中的冰淩。卻見那冰淩驟然脫落,在地上化為一灘扭曲的水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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