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離城郊外,山溝的陰暗馬車裏,令人窒息的屍臭味仍然充斥鼻端,揮之不去。


    一路扮作屍體,跟隨車隊前行的周星,小心的感知下周圍的修士氣息,確信之前那幾位車隊的領隊人此時距離自己較遠,便暗自活動了下筋骨,同時將一直抵在自己額頭的那隻臭腳挪開。


    馬車因而小幅的顫動了一下,他趕緊再次屏住唿吸,動用龜息術遮掩行跡,旋即卻感知到一名修士正向這輛馬車靠近。


    我不可能暴露,那幾人修為不算高,周星安慰自己道。卻聽得隔空裏遠處傳來一道低聲喝令:


    “把那幾具新鮮的屍體,先扔進洞裏。”


    新鮮的?哦,說的應該是那幾位因為貪財運屍,丟掉性命的車夫,正這樣想著,身邊那剛剛被自己推到一旁的屍體,便被一股勁力拉扯出去,待到周星再次尋機觀察時,那修士已經走得遠了,隻聽得一句問詢的話:


    “宋前輩,這些東西到底有何用途,做引又是為了什麽呢?”


    那聲音的來源是一名個子不高的獨眼龍,約莫四十來歲,靈級修為,周星在馬車上傾聽幾人的談話時,知道此人叫孫大盛,一向最是活躍,總是喜歡問東問西,刨根問底,這個問題,周星已經聽得他改換方式問了第三遍。


    “到時候你們自會知曉,靈石不會少了你們的便是,怎麽,你著急了麽,孫大盛?”


    “不敢,不敢,前輩說怎樣,那就怎樣。”那獨眼龍訕訕,正了正眼罩,三步並作兩步的跳脫到一處兩丈見方的枯井旁,隨意的將肩頭車夫的屍體扔了下去,半個身體軟塌塌的搭在了井口處。


    “扔在正中央,否則開不了‘靈道滅運法陣’,唯你是問。”


    身後傳來一聲帶著慍怒的低喝,孫大盛趕緊賠笑著“嘿”了一聲,俯身將那屍體搬起,一把將其掀入井中,趁此機會,他近距離瞥了一眼井中的布置,卻見數重血色的環形法陣彼此交錯,中央擺放著數枚不知何種兇獸的髑髏,紫氣繚繞,他心神不禁一陣恍惚,仿若自己也墜入了井中一般。


    “怎麽,你也想進去?”


    “不,不,不。”孫大盛陡然冷汗淋漓,轉身卻見那宋前輩不知何時已經到了身前,他見過這位宋先生的身手,雖然是玄級修士,但動作卻比他見過的那些前輩要緩慢得多,甚至可以說有些不便,更像是重傷未愈之人,由此可見,方才那一瞬間的恍惚,多半已經過了許久。


    近距離貼近,他得以看到對方頸部的那條血線,那裏密密匝匝,遍布著細小幾不可查的縫合痕跡,“晚輩隻是一時好奇,從未見過如此精妙的法陣。”他趕緊補了一句,隨後慌不擇路的向後退了幾步,甚至不小心被一塊枯木樁絆倒,惹得餘下兩人都笑個不停。


    “孫大盛,沒想到你膽子這麽小。”


    “慫包一個!分錢的時候怎麽一身膽色?”


    “嘿嘿!”孫大盛費力的爬起來,自嘲的喃喃道,“嚇死我了,嚇死我了。”他掏出袖中一塊粗布,忙不迭的擦起汗來,趁著遮掩的功夫,心中卻暗自警醒,雖然沒聽過“靈道滅運法陣”,但方才那兇陣給他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讓他想起來先前的盜墓生涯中,曾經遭遇到的一次邪異**。


    這宋先生,許是要複活某個亡者,或者利用這些死者,進行某種煉成。當年,那位突然複活的墓主,幾乎讓自己這支盜墓小隊全滅,更讓他孫大盛,徹底熄了繼續在盜墓這個行當裏廝混的念頭,一心修道,才有了今天靈級七重的進境。


    可惜資質太差,又沒有家族背後支持,否則,自己也不會和李老黑以及丘棒子來做這筆買賣了,如今,看到井中那陌生又熟悉的法陣,孫大盛頓時心生退意,不過,他知道眼下根本沒法走脫,隻能等機會,待到那宋明渠稍微鬆懈,自己便豁出性命,也要逃離此間。


    有靈石拿固然好,但也要有命花,思及此處,他便起身再去搬屍,卻故意走的很慢,借著屍體的遮擋,用不太靈光的獨眼,再次打量周圍,尋找著可能安全逃脫的路線。


    “好了!”他的思路被宋明渠打斷,卻見宋明渠手中多了一枚綠光縈繞的寶珠,上麵覆蓋著不止一張符


    籙,那黑色的花紋甚是邪異,不似正常符籙應該有的模樣。


    啪!


    寶珠滾落入井,那井中初時沒有任何聲響,隨即漸漸燃起幽綠的火焰,那跳動的焰火之中,不斷有扭曲的白影,在其中掙紮,聳動,撕扯,孫大盛隻覺得耳畔響起初始間斷,後來連綿不絕的哭泣聲,不禁眉頭緊緊皺起,餘光瞥向兩名同伴,卻見兩人眼中雖然驚異,但似乎並未放在心上。


    哢——


    耳畔響起一聲岩石的崩裂聲,但又像是塵封多年的秘門被打開的那種推拉聲,隻見得那些在幽綠焰火中的哭泣的魂靈,登時隨著這奇怪的聲響,一同消失在視野之中,待到幾息之後,僅剩幾朵殘存的火苗躍出,旋即消散在這寂冷的夜幕之中。


    “繼續!你等各選兩個方位。記住,每個方位投放八十八具屍體。一具不能多,也不能少。”


    “是!”


    三人聽命,餘下的屍體甚多,三人不得不動用靈力,將那屍體生拉硬拽,或幹脆動用驅物術,將那屍體一具具拋了下去,有了方才的經驗,孫大盛更是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不敢再去窺視井中的玄機,然而隨著屍體的堆積,那井中漸漸湧出令人窒息的死氣,三人不得不向後退了幾步,距離井邊更遠了些。


    周星沒有動,佯裝身體僵直,直到感到身形急墜而下,落在一堆屍體之上,他才順勢滾動,化去大部分衝擊勁力,驀然睜眼,發現自己的位置距離井口,已經有十五丈之遠,如果不是方才身下的屍體已經堆積不少,自己平素又有注意鍛體,那隨性的拋扔,至少會讓他受些輕傷。


    舉目四望,四周光線不算黯淡,可以勉強看清此處的狀況。頭上七八丈的地方,有兩塊還未徹底分開的巨大石塊,像是對開的厚重石門,應是方才聲響的來源,而左近四周,更有六團緩緩燃燒的白焰,在屍體拋入激起的氣流中,不斷扭動,耳畔時而響起奇怪的聲響,但卻說不清來源,更不知道在訴說著什麽,幽怨,蒼茫,而又邪異,隻覺得四周除卻寒氣逼人,更有濃重的死氣,在這裏鬱結。


    周星一個縱身,滾落到自己這堆屍體的腳下,右手卻觸及到莫名的粘液,指尖搓動,便嗅得上麵的惡臭,他趕緊在身後屍身上擦了擦,借著附近白焰的光芒,越過了那灘粘液,蹲到了牆角下。


    然而他並沒有發現什麽特殊的布置。除了幾個麵積不大的耳室之外,別無他物,更沒有通往別處的隱秘通道,小心徘徊片刻,他便拿出一卷潮濕的粗布,掩住口鼻,靠在冰冷的牆壁上,仔細觀察,爭取不錯過任何一個細節,跟隨這些盜屍者一路前行,他本來是想找到始作俑者,但到了現在,仍然沒有高階修士露麵,可見井上的“宋前輩”,便是最終可追溯之人,此獠到底是何居心,想必很快就會知曉。


    應該還有後手,眼角餘光瞥見了一具屍體之下的銘刻,他上前摸索著查看,發現是一處疑似法陣的痕跡,或許就是那人口中的“靈道滅運法陣”,隻不過,到底是何作用,還是未知之數。


    “怎麽少一具?”周星忽然聽得上麵一聲質問,趕緊閃身後退,再次貼緊牆壁,龜息術隱藏聲息,少的一具屍體,自然是他拿走的,而自己又是個活人,此刻不在那屍體堆中,料想對方這陣法,對於屍體的數量,有嚴格的要求。


    “那你便去幫個忙吧!”隔空裏又聽得一聲低喝,周星便見了一個身影跌落下來,正是那獨眼龍孫大盛,隻不過,他似乎並不是自願前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上麵兩聲驚唿。


    “慌什麽!他的靈石會分給你們!”


    為了促成儀式,殺人滅口了麽?周星心中一笑,不能讓你如願,抓起一具屍體便迎上了那墜落的修士,手中更暗暗捏了一枚輕身符,打在對方身上,那獨眼龍的墜速被兩種手段抵衝,勁力登時消減了不少,滾落在屍堆上,周星一個箭步,便將其擒在手中,這才看見他雙手雙腳,都被一束束黑色的絲線捆紮,根本不能挪動分毫。


    倉促之間受製,看來是之前早就留下了手筆。周星心中旋即有了明悟,卻見那孫大盛窺得周星麵目,以為是井中惡鬼,剛要喊出聲來,卻被一團惡臭撲鼻的爛布塞入口中。


    “


    別出聲,我是活人。”周星覺得眼下這句話最為有效,尤其是“活人”二字。


    那孫大盛果然知趣的不再出聲,瘋狂點頭,獨眼中湧出生的渴望,周星沒去理他,更沒有倉促去幫他解除手腳上的束縛,那詭異的物事強行破除並不難,但定會讓井上的人產生懷疑,於是,他將獨眼龍也拉到了牆角處,繼續等待。


    果然,似乎發現儀式仍然不能進行,很快,便又有一具屍體墜落下來。此番那人拋進來時,便已經沒了聲息。


    這就要開始了麽?


    周星屏住唿吸,又向角落中挪了一步,緊緊盯著那洞口的方向,心中期盼著,這接下來的儀式不要召喚出什麽兇物來,或者引發什麽爆炸,否則自己這禦風宗一行,便是要身隕道消了。


    不該這麽冒進,時至此刻,他頗有些後悔,應該中途就想辦法跑掉的,畢竟搶迴屍體之後,不論眼前這些人想要做什麽,和自己並無半點瓜葛。


    正義感和好奇心害死人啊,他心中感歎道,眼角餘光卻瞥見孫大盛那隻獨眼在瘋狂眨動,便拽了他一把,將他口中的破布拽了出來。


    “那邊!”倉促之間,獨眼龍隻得出了一口濁氣,便昂頭示意周星躲到最近的白焰附近。


    “你懂?”


    “略懂!”


    周星再不猶豫,他自問陣法的造詣基本上是零,雖然這獨眼龍孫大盛算不得自己一方,更隻有靈級修為,但行將溺水之時,有根枯黃稻草也是好的,他趕緊三步並做兩步,快速躍到最近的白焰旁,將獨眼龍也拉了過去,隨即拿出一套黝黑的精鐵鎧甲,注入少許靈力,擋在了兩人身前。


    希望能有些作用,他心中暗道,也不知道這裏的布置,到底是誰人的傑作,總之看起來,甚是兇險的模樣。


    …………


    赤龍門北部,禪心城,第十六層天牢。


    房門下一尺長的入口處,伸進來一隻粗糙的大手,塞進來一盤做工粗糙,用材也隨意的食物,那手隨即摸索著,想要將吃掉食物的空盤拿走,卻隻感覺到手中沉甸甸的。


    那手便中途頓了頓。


    “嗬,最近長脾氣了,還玩絕食?”那聲音帶著一聲嗤笑,將那剩飯的盤子抽走,隨後傳來一聲摔在木桶裏的聲響,腳步聲再次響起,漸漸遠去。


    嗬!


    亂發中的藍瞳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那久居此間的囚徒勉強站了起來,穿透琵琶骨的鎖鏈被拖動的錚錚作響,他向前幾步,但那固定在牆壁上的粗鐵鏈限製了他的行動,使其根本無法正常站立到門前。


    那門前的食盆,隻有在他四體匍匐在地時,才能勉強夠得到。不過他今日並未著急,而是幹脆坐了下來。


    是時候離開了,雖然原本並不期待這一布置能夠成功,但現在想來,當初也隻有這種不易被察覺的手筆,才能被忽視而留下。


    他的藍瞳之中,旋即映出一團揮之不散的黑氣,那黑氣驟然脫離手掌,直奔那食盆而去,頓時,那原本勉強還算新鮮的食物,頓時變得灰敗起來,很快便仿佛被蠶食了一般,無了蹤跡,現出一粒蒼白的念珠。


    “我知道了,這下我們兩清了。”


    那念珠仿佛就在等這句話,登時便如被風化般碎裂成塵,融入到那團黑氣之中。隨後,那團黑氣重新飄了迴來,在藍瞳的注視下,被其吸入了胸腹之中。


    那身體旋即沒了聲息,隻剩下無神的藍瞳,以及僵硬的身體。半柱香之後,那黑氣從他腹部的枯槁皮膚之中滲了出來,凝結成一團團互相交錯的符號,一閃一閃,似乎在等待著什麽召喚。


    …………


    幻境之中,李大棒終於布置好了必要的法陣,隨著他低聲的念誦,那法陣之中旋即亮起湛藍無暇的光芒,與此同時,從虛無之中湧出的陣陣黑霧,便仿佛要將這裂口重新縫合一般,,登時包裹了那被激發的傳送陣。


    江楓,快點!


    李大棒在心中唿喚道,他手中的一件血紅如意,也同樣被黑霧衝擊,手掌接觸的地方,劇烈溶蝕的痛楚正切入骨髓。


    不得不說,我的修為還是有點低了,他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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