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應該來。”


    蘇黎清盯著眼前之人看了片刻,沉穩的表情之下藏著些許慍怒,確認了對方的偽裝之下,便是一直與自己有些聯絡的梁普笙,福樓商會的二掌櫃,能在自己這副大鏢師的打扮麵前,第一時間鎖定自己的,想必也隻有他。


    “六郡主已經去了雙龍城,我一時沒辦法聯絡,便隻能去找權水聲幫忙。”梁普笙靠了過來,雖然有隔音符在,他還是習慣性的小聲道,“蘇掌門,我這前後幫了您不少的忙,你看,福樓商會的事情,您是不是再考慮考慮。”


    “你之前確實幫了我的忙,但我也給了你迴報,不是麽?百藥老仙的門路,我不是幫你打通了麽?”


    “老仙那有規矩的。”梁普笙嘴角略有扭動,似乎想起來不太愉快的往事,“這不能算幫忙吧,而且,我隻要十種,不,八種的專賣權即可,如果不方便,我可以找個小商會的招牌遮掩一二,不給您添麻煩。”


    “難啊,現在我隻是個盟主,和過去不同,很難說服他們二人。”


    “蘇掌門,您這就是故意推脫了吧,說起來,過河拆橋,這可不是生意人之道。”


    “我不是生意人,我和你一樣,是修道之人。”蘇黎清麵色淡然的迴應道,端起清茶,小口品嚐了少許,心中卻琢磨著合適的托詞,“我至多能承諾你的,便隻有在金城派天佑城之外的城池,給你免三成的商稅,不過你們還是要提前交納,待年末我再想辦法以其他的名義返還,否則,麵子上的功夫沒法做,和其他幾家商會,也沒法交代。”


    “擴大到金城盟範圍如何?”隻是金城派的話,梁普笙自忖利益不大,而且,除卻天佑城,其他城池的生意規模有限,且年末返還的話,是否能順利拿到,還是未知之數。


    “說了不行。”


    “蘇掌門,這……您有點過分了。”梁普笙騰的站起身來,盡管有商人善變的涵養,他也耐不住心中火氣,在商會的長老會上,他已經被數人彈劾站錯了隊,他自忖做的沒錯,何況,也得有合適的隊可占,即便沒有參與對蘇黎清的逼宮,也沒有暗中向蘇黎清報信,眼下的境況,也不見得會比現在好得多。


    “出了這個門,便是這樣的條件,也沒有了。”


    蘇黎清不緊不慢,見梁普笙氣的要出門,便嘴角含笑,緩緩的說道,“形勢不比從前,現在誰都很難過,互相體諒一下吧,梁道友。”


    我體諒你個鬼,你個過河拆橋的小人,梁普笙心中怒罵道,不過商人的身份,秉承和氣生財的理念,讓他還是忍住了心頭怒火,“好,這個咱們再商量吧,蘇掌門,迴頭再約。”


    迴頭再約?


    蘇黎清仔細咂摸著這句話中的深意,梁普笙這人,的確是有功於自己的,如果不是他半路通風報信,事情很有可能一發不可收拾,自己甚至有性命之憂。他也曾經想給過一點迴報,但眼下靈籠商會已經強勢入駐,他現在更關心的,是自家商會的盈利問題,而非一個外人的利益多寡,既然已經化宗為盟,初步滿足了冷聽濤和左子蟬的欲求,梁普笙等人眼下便沒有什麽價值可言,他索要的東西,自己給不了,也不能給,否則便是自切膏腴,送給他人歡樂了。


    另者,蘇黎清也同時思考,這梁普笙繞過小女兒蘇吉兒,直接來找自己,要麽是事有緊急,從權處理,要麽是心有所恃,細細思慮,前者應該不是,否則他早早便會來尋自己,畢竟經由權水聲直接傳話的事情,也不是一次兩次,這麽想來,便是後者了。


    他有什麽東西,在內心之中權衡呢,而先一步跑到這裏來,就是看看自己能開出什麽價碼?換個角度想,蘇黎清很快便想出了其中的關鍵,商人重利,那便是利益的問題,有人承諾了一些利益給梁普笙,但他想從自己這裏拿到更多,故此今日前來試探。


    想來應是這樣。這才是他此次前來的真實意圖。


    問題是,是誰給了他承諾?


    蘇黎清出了這家修煉道場的門,輕車熟路迴到掌門內府附近,收了偽裝,待到坐迴那把新定製的掌門靠椅之上時,便已經想到了事情的突破口。


    梁普笙最近去了哪裏,他都見過誰?能給他設定條件的無外乎那麽幾個人,宗內便隻有冷聽濤和左子蟬,宗外,則有赤霞門,碧雲宗和淺山宗,福寧商會據他所知,在這幾個地方都有些產業,特別是赤霞門,難


    不成是曾寶賢在暗中搞鬼?


    不,不可能,剛剛經曆了一場慘烈戰爭的赤霞門,現在應該還在暗自舔舐傷口,哪有心思做這種事,何況,他們一樣有靈籠商會的問題,和自己麵臨的困境基本相同,何苦要來暗中撩撥自己?


    蘇黎清沒有想清楚這件事,便隻有等手下調查完梁普笙的事情,再做定奪,不過,他旋即想起來蘇錦的事,便將一幅金城派附近的詳圖拿了出來,方才本想查看,卻被梁普笙的暗訪打斷了。


    細看這幅詳致的地圖,金城派,樂林門,黃龍門已經被虛線隱隱分開,雖然與各宗的交界劃分有明顯的區別,但很顯然,周遭的宗門已經接受了自己這種“變宗為盟”的變化,能有一個更弱小的鄰居,不算是什麽壞事,在稍有概念的人心中,均屬常理。


    隻是,你們不知道我的計劃而已。


    蘇黎清細思之前與“九老頭”劉庭堅使者的初步溝通,以及拜訪清禹宗得來的收獲,萬禹亭已經同意加入這家仍被命名為“金城盟”的組織,並同意打通所有商路,與之對應的,蘇黎清需要說服碧雲宗,以及樂林門,黃龍門,而他,將作為第一任副盟主,出麵統籌各方利益。


    副盟主隻是個虛職,至少萬禹亭是這麽認為的,但蘇黎清卻不這麽想,他之所以急匆匆的想將清禹宗拉進聯盟,就是因為他一早便看到了這家宗門的軟肋,且此行之後,發現還不止一處。


    首先,清禹宗並沒有足夠的修士,至少與其所占地盤不符。天音寺、天羅門、金光閣三家分魏國,大多數修士選擇了一方作為容身之所,萬禹亭能夠拉攏的,不過是一堆烏合之眾,本來就認為這些人形同散沙,不足為慮,此行更是發現原本“心魔之種”的傳言,確為真相,蘇黎清便更加篤信了自己的判斷,憑借一時的威懾,或許會短時間內凝聚足夠的力量,但假以時日,定然會內亂,而一旦內亂,他便可以以“金城盟”的名義,將清禹宗的人拉到手,並且竊據這塊濱海的地盤;


    另者,清禹宗地盤雖然不小,但卻缺少足夠的物資產出,而一旦結盟,來自碧雲宗,金城派故地的資源,都會逐漸充斥整個清禹宗,最終將這裏的利益瓜分,也讓這裏更依賴於腹地;


    最後,也是蘇黎清最看重的一點,就是萬禹亭雖然修為境界達到了偽天級,但他麾下,一個地級中段,或者金丹中期的修士都沒有,存在極大的空檔期,這就給他個人提供了很好的位置,如果不考慮那個地位超然的“二掌門”陳昆的話,那麽這個就更無懸念,萬禹亭達到了偽天級,自然不會將全部精力放在宗門的發展之上,他也沒有對應的經驗積澱,縱觀北陸各家宗門,達到偽天級或者元嬰的修士,大多會自我封為太上掌門,專心大道,想必待一切進入正軌之後,這萬禹亭,也一樣會效仿。


    也就是說,雖然頭上多了一人,但隻要這人專致於大道,那便對自己沒什麽不利影響,反而多了一重保護。他隻需要全力想辦法將實權攏到這個“副盟主”身上,並且想出合適的理由,在輪換之時不出讓此位置,那便形同這金城盟的主人:一個地盤更大,擁有偽天級修士,包含七盟故地南部,原大魏國數座城池,並有三階以上靈地,且濱臨南海擁有港口的新宗門,至於它叫“盟”還是“宗門”,在蘇黎清看來,這隻是說法的問題而已。


    清禹宗還沒有選擇供奉,他已經向萬禹亭提出,接受“九老頭”中的天級初段修士劉庭堅為供奉,這一點,當然,萬禹亭雖然還在猶豫,但已經提出,如果供奉的費用,由“金城盟”來出,他多半會仔細考慮。


    這並不難,隻需要想辦法設定一些聯盟運轉需要的費用,便可以從中周旋,甚至,以租用清禹宗靈地的名義,讓幾家分攤。


    接下來的事情,便是說服這幾人了,對於左子蟬和冷聽濤,他隻需要將利害闡明清楚,對於碧雲宗掌門鄭家聲,則需要誘之以利,乍看起來,後者似乎更難,但蘇黎清知道實則不然,隻需要將清禹宗所占之地名義上歸還碧雲宗,想必他就會心中歡喜,如果再加上三階靈地的誘惑,他多半會就範,但左子蟬和冷聽濤反而更難,能做出逼宮的事情,說明這兩人對自己的信任足夠低,想要讓他們同意,便隻能想辦法,將他們逼入絕境。


    是時候行動了,那些早已備好的暗線。他叫來權水聲,吩咐他將那些藏在水下的手段盡數拿出,想必隻需數日,宗門內陷入一團窘境的他們,


    都會主動來找自己。


    “記住,讓那幾家官辦商會中的人都動一動,以利益受損為要挾提些苛刻的條件,現在三家商路連通,他們不可能不來找我這個盟主通力解決。如果不響應我的動作,那些吃裏扒外的事情,我不介意幫他們捅出去。”


    蘇黎清笑笑,多年的布局,並不是一個“變宗為盟”就可以簡單化解的,這一點,他相信初臨掌門之位的兩人一定會措手不及。至於惦記黑水門故地的江楓,他已經在這幅地圖上,發現了一點端倪。


    江楓這家夥,倒是會耍小聰明。


    可惜了,我已經先一步說服了萬禹亭,有更好的商路,想必他不會選擇與你合作,他旋即聯想到梁普笙的來訪,迅速將這兩件事關聯起來,當然,這還需要進一步的確認,他不可能在沒有情報佐證的情況下,僅憑想象,便認定梁普笙與江楓有一定的關聯,縱使他不願意答應梁普笙任何條件,但也不想將其貿然推到自己的對立麵。


    不過,既然江楓你想惹事,那我就先給你添點亂吧,至於專心對付你,眼下你還沒有這個資格,蘇黎清迅速厘清了事情的輕重緩解,在於冷聽濤和左子蟬,而不在金城盟外部。


    …………


    黃龍門,雙龍城。


    掌門左子蟬靜聽數名手下的匯報,據信在城外發現奇怪的“山魈鬼”一名,這種本來應在凡俗間流傳的鬼怪邪靈故事,之所以傳到他的耳朵裏,蓋因這隻“山魈鬼”,擊殺了一名過路意圖“降魔衛道”的修士,而這修士,偏偏是自己九夫人的家眷。


    這事情不能不管,因為九夫人是新納的。


    看起來不像是“山魈鬼”,這種東西已經多年沒有發現了,左子蟬看著潦草粗陋的畫像,心道這不可能是真的,何況,“山魈鬼”也不會盜掘修士屍體。


    “還有其他的發現麽?”


    “稟掌門,那山魈鬼挖掘了屍體,但並沒有帶走,隻是徘徊了片刻,便離去了,許公子路見不平,便與之相鬥,卻不幸丟了性命。”


    “是見財起意吧?那山魈鬼是不是身上有些法器?”


    “這……”


    “屍體在哪?”


    “已經重新入土。”


    “帶我去看看。”左子蟬話音剛落,便已經裹挾著那匯報之人,出現在掌門內府之外,之後他倒是沒有著急,而是禦起飛劍,將那靈級小廝扔在上麵,示意他指明道路,不一會兒,便到了城外一處荒塚。


    土的確是剛剛掩埋的,左子蟬示意手下將尚帶濕氣的浮土重新挖開,這才發現,眼前這屍體的主人,他竟然認識。


    “找幾個人,將屍體仔細盛放,送到淺山宗去。務必見到江楓本人,把事情的原委說清楚。”


    “這……”這名小廝顯然沒有辦這種事情的經驗。


    “算了,你去找劉東蘊。”


    “是!”那靈級小廝如釋重負。


    “記住,把我的話完整的重複一遍,不可摻雜個人想法。”左子蟬暗道一聲廢物,額外交代了一句,劉東蘊是劉奎一家族投奔過來的人,此時擔任外事執事,之前也在金城派有過類似的差事,想必能將此事做好,至於怎麽說,他認為照實說即可,左右這散修雷右旗也不是自己一人擊殺,江楓算不得自己頭上,而且現在也將屍體歸還,於情於理,也算略微緩和下關係,他已經得知江楓晉升地級的消息,雖然初入地級,和自己沒法比,但所謂“遠交近攻”,現在形勢不同往日,淺山宗或許可以外援為盟友,倒是應該盡早做出布局。


    整件事情的關鍵之處有兩個:其一,就是這屍體為何會出現在這裏,他記得這東西應該在蘇黎清手中,但如果他去問,蘇黎清自然是不會認的,他旋即想起來前幾日盟內傳來廷議司府庫被盜的公文,其中雖然未明確提及這具身體,但尚有一句“其餘正在清點中”,想必就包含此物,隻是,到底是有人將其盜走,還是蘇黎清故設迷霧,倒是無從知曉了,如果是前者,那是誰盜走了此物呢,如果是後者,蘇黎清為什麽要這麽做呢,難不成是為了引來這“山魈鬼”不成?


    他這麽想著,卻陡然感覺附近有一股異樣的氣息,他靈力微動,身形遽然飛起,須臾之後便到了三四裏之外,卻見一名身材高大,披著灰色袍服之人,正從一處小河中探出頭來,看它的形貌,不正是那傳言中的“山魈鬼”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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