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承王有意弄是非員外郎惶恐搜家宅


    賈母到底沒應了寶玉。


    因史湘雲之事,賈家同史家鬧得麵子上很是不好看。


    史鼎、史鼐雖不曾斷了同賈府的人情往來,但賈母再打發人來接史湘雲的時候,卻是再沒有應過的。或是說要學規矩,或是要學女紅,要不然便是外出上香不在家裏頭。


    一來二去的,賈母也明白過來了。


    她到底是長輩,若叫她巴巴兒地硬是去把史湘雲接走,她也拉不下那個麵子。何況史家既是她娘家,又是一門雙候,若是斷了情分,沒有史家撐腰,往後在賈府中,她如何壓得住王夫人?


    寶玉被賈母敷衍了兩日,到底小孩子心性,想起別的來,也就把此事丟開了。


    平日裏逮著個姐姐妹妹的,吃吃胭脂、摸摸蹭蹭的,很是愜意。


    偏有人見不得賈寶玉過得這般舒心!


    那日蔣玉菡被搶了茜香羅,使了人迴府領取了汗巾子,這般大的動作,順承郡王怎麽會不知道?


    順承郡王熙良,已革順承郡王錫保長子。現已三十五了,卻沒個一子半女的。嫡福晉病逝,未曾續娶。府中不過一個側福晉、一個庶福晉,並兩個侍妾,倒不像是擔心子嗣的。


    熙良愛聽戲。聽了琪官一曲《占花魁》,也不顧戲班班主苦求,硬是將人贖迴了府中。關起門來,琪官扮作花魁,熙良扮作秦小官,苦守一夜相伴清影,默默無語難吐真情!


    府裏頭的侍妾早叫他敲打過,不敢管;下人們更是管不得。老郡王被革了爵後便搬去盛京老宅了,半點不知。就是有那麽一兩個想要彈劾的言官,都被乾隆一句“愛卿怎知熙良後院內宅之事”給堵了迴去——張啟超著實比這些個古人看得開些。


    旁人雖不知此中關節,但自贖了蔣玉菡以來,京中早有好事者傳言,順承郡王好男風,從不親近內宅,往後怕是請聖上要選子承嗣。


    順承郡王到底是九個鐵帽子王之一,傳言之人也不敢太過張揚。寶釵又久居內宅,並不曾聽聞此事,倒是可惜了她一番打算。


    兩人到底有無私情,旁人是再不知道的。


    這茜香羅本是北靜郡王送來的,熙良懶得搭理他,便丟在一邊。倒是蔣玉菡見了喜歡,便討要了去。如今被賈寶玉硬搶了,不論是不待見賈寶玉、不樂意白白將茜香羅便宜了他,還是真為他的調戲之舉而大怒,順承郡王既問起此事,琪官那兒自然沒什麽好話。


    “怎麽好好兒的去喝個酒,倒打發人迴來拿係小衣的汗巾子了?”順承郡王調笑道,“本王已是好男風了,要再叫外頭人知道,你給本王帶了綠帽子,本王顏麵何存啊!”


    “王爺何曾在意過這些!”蔣玉菡氣道。“關起門來王爺都敢唱戲了!不過倒是比那塊假寶玉強,好歹還知道這汗巾子輕易拿不得!”


    “本王做事,旁人拿不住把柄那是他們沒用!怎麽?那賈寶玉真把汗巾子拿走了?”


    “使人跟了一路。再說,那賈寶玉能半道上把這麽一個汗巾子丟了?那賈員外郎也不必再見人了!”


    熙良幹笑:“本王這是謹慎!”


    想了想笑道:“正尋他們錯處呢!這四王八公的,皇上早看膩歪了。東平家乖覺,早年奪嫡便跟對了人。現在他家世子又賜婚純敏格格,單憑這一點,隻要他家不是沒腦子去犯上作亂,至少可保三十年無憂。這北靜嘛......”順承郡王冷笑兩聲,“也就數他最礙眼!這所謂八公裏頭連半個公都沒了,哦,指不定有幾個公公......”


    “王爺!”蔣玉菡打斷他。


    “不說那個了。南安西寧兩個都是貝子了,他一個不得聖心的北靜郡王,可不正是隻出頭鳥嘛!他還老愛往這幾戶人家裏頭湊,除了東平家他不樂意去,剩下幾家就數他爵位高。對了,沒事還老往咱們愛新覺羅家的爺們府上送東西,還隻挑王爵,嘖嘖......既那賈寶玉搶了茜香羅,那咱們正好接了北靜王的東西打榮國公的臉去!”


    “王爺要上門尋事?”蔣玉菡奇道。


    熙良擺手,“哪能啊!你太看得起賈家了。賈赦也就算了,賈政不過是個從五品小官,使個管事過去算是抬舉他了。本王一爺們,哪裏能屈尊降貴去做這起子事!咱們去城外莊子上躲兩日閑,再叫管事去賈府拿你,唱一出賊喊捉賊!”


    “王爺這話說的......”


    因而,這日賈政人在家中坐,聽聞“順承郡王府裏有人來,是位管事,要見老爺”,禍從天上降,也就不足為奇了。


    賈府即便榮國公在世時,也少有同鐵帽子王往來的時候。


    更何況鐵帽子王中,平郡王一係有三位革爵,簡親王家兩位,順承郡王一係也有三位革爵,實不是往來的好人家。


    這位順承郡王的名聲......思及此處,賈政搖了搖頭,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萬幸是派了個管事來的,若是順承郡王親自到訪,他賈政還不敢上前呢!若是不小心沾了一星半點兒,大半輩子的清名就該毀了!


    一路想著,來到了偏廳。


    “管事大人快請坐!”


    來的是順承郡王府的長史,正三品的官職,論理賈政應給他見禮的。


    不過賈政正在心中哀歎,連郡王府的一個奴才官職都比自個兒高,一時倒也沒想起來,不過讓人端茶看座罷了。


    那長史見他這般,也不多說,隨口寒暄了兩句:“在下此來,並非擅造潭府,皆因奉王命而來,有一件事相求。看王爺麵上,敢煩老大人作主,不但王爺知情,且連吾輩亦感謝不盡!”


    賈政一頭霧水,賠笑道:“學生惶恐!王爺有話盡可吩咐,學生必當竭盡全力!”


    “不必。”長史抬手製止,而後開門見山的說:“隻用大人一句話就完了。我們府裏有一個叫做琪官,原是外頭唱小旦的,叫我們王爺贖了迴來。一向好好在府裏,日夜侍奉。如今竟三五日不見迴去,可叫我們王爺好找!”


    “這......”賈政茫然,“學生並不曾見過這位......”


    “誒,不必你見過。我既貿然造訪貴府,自是尋得了消息的。員外郎可知,如今這京城中,十停人倒有八停人都說,琪官他近日......和貴府那位銜玉的公子相與甚厚啊!”


    賈政大驚,一麵打發人去拿寶玉來,一麵求情道:“這鑷子雖從小被內子慣著,但還知好歹。斷不會做出這般事來!”


    “王爺說了,若是旁人倒也罷了,不論貴府公子看上生、旦、醜,十個八個也都送來。隻這琪官......王爺就愛他這一嗓子!半點兒離不得!員外郎還是好生勸勸公子吧!”


    正這時,寶玉帶到。


    賈政急上前,“寶玉!沒心肝兒東西!你不在家讀書,去哪兒認識了這......那位琪官!他是順承郡王跟前的得意人兒,你可不要錯了心思,引逗人家做下什麽錯事來!”


    寶玉滿心以為同馮紫英等人飲酒作樂之事事發,慌忙辯解道:“"實在不知此事。究竟連‘琪官’兩個字不知為何物,豈更又加‘引逗’二字!”


    “賈二公子不必推脫。茜香羅一事,王爺俱已知曉。”那長史冷笑道,“賈府好家教,竟有這般強取豪奪之人,真叫王爺大開了眼界啊!”


    “血口噴人!我何曾強取豪奪?我贈他扇墜子,他迴我汗巾子,正所謂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寶玉振振有詞。


    “啪!”賈政給了寶玉一個大耳瓜子。“好好好,我竟不知你要同一個戲子......投桃報李!你的聖賢書都讀到哪裏去了!”


    “慢著!”那長史說道,“賈大人,還請慎言!貴府教出來的公子,自個兒做下的好事,同我們琪官可是沒有半點兒幹係。”


    “這.....不是說他二人相與甚厚?”


    “賈公子連人家小衣上的汗巾子都搶了去,咱們王爺還能說什麽!賈大人要教子還請稍等,先將琪官交出來!還有那茜香羅,原是貢品,不是他一個無官無職的白丁可以用的!”


    賈政忙命人去尋那茜香羅。


    怡紅院何曾有過這般陣勢!外頭的小廝、護院、雜役再不避嫌了,哄哄的就進了大觀園。一幹老婆子急急報往各小姐的院子,正在路上走著的,也不管小姐丫鬟,急急尋了個屋子一股腦兒的全塞了進去,一麵還央著管事婆子把好房門。


    怡紅院住著賈寶玉,本就是位少爺。聽說外頭的男人們進了院子,一時倒也沒人顧得上那頭。左右也無須避諱些什麽。


    等這起子人衝進怡紅院,襲人之流還沒得到半點消息。乍一見都唬了一跳。


    再見著這些人翻箱倒櫃的尋東西,一時慌了神,哭天搶地也沒個章程。


    還是晴雯最穩當,開口便說:“都慌慌張張的在幹什麽呢!沒頭沒腦的來怡紅院翻東西,迴頭迴了老祖宗,把你們一個個都拖出去打!”


    領頭之人忙說,“這位姑娘,我們是奉了二老爺的命,來尋一個叫什麽‘茜香羅’的東西。說是條汗巾子!”


    “汗巾子?這怡紅院上上下下大大小小主子丫頭的汗巾子沒有百來條也有好幾十條,誰知道你要的哪個!”


    “老爺說了,這汗巾子是寶二爺從外頭帶迴來的,正紅色。姑娘行行好快想想,很是要緊!”


    晴雯聞言,不動聲色,餘光去看襲人,隻見她麵色慘白,汗如雨下。


    “她一定知道!”


    晴雯剛想說些什麽幫襲人打個掩護,就有一眼尖的小廝叫嚷了起來。


    眼看著襲人在來人的指揮下被一群健壯的婆子推倒在地,從她身上解下了茜香羅,晴雯也傻眼了。等滿院子的人走的一幹二淨,才想起來要上前攙扶。


    “我原是將它丟在空箱子裏頭的。到底舍不得呀......”


    “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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