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


    亂石堆疊的墟渣中,一具年輕男性的殘屍曝露在忌銘與藍君賢眼下。


    屍體的頭肩部已不知去向,殘餘的軀體表麵血肉模湖,乍一看很難辨識身份。


    忌銘和藍君賢徑直由高空下落,湊近屍身觀察。


    “是誘食道具的殘骸,和天眼的數據對上了。”


    忌銘俯身觸摸“屍體”的殘損邊緣,得出結論:


    “薑潛試圖利用誘食道具分散獸王的注意力,借機從此地脫身。他成功了,這頭獸王雖然機敏狡詐,但終究有些托大,沒料想會被如此弱小的獵物算計。”


    “嗯,人肉混著草莓味,連餐後甜點都考慮到了,不愧為我藍君賢的學生。”


    確認屍體不屬於薑潛,藍君賢稍鬆了口氣。


    “然而天眼的影像數據也到此為止,剛好一分鍾整,接續便是我們二人的介入。但我很確定這中間一定遺漏了什麽。”


    忌銘轉過麵龐看向藍君賢。


    微風拂過,二人頭頂雷雲攢動,雨勢見長。


    “同感,雖然影像銜接得很自然,但空中雲層的輪廓和位置仍有細微的錯位。”


    藍君賢表示認可的同時,內心不免深深震撼:這很不正常。


    且不說薑潛可能與獸王單獨相處了超過一分鍾不止的時長,在晉升儀式中罕有先例,就算是薑潛隻和這頭五態獸王相處十秒,都夠讓人膽戰心驚的了!


    五態降維虐殺三態,這不就跟玩一樣嗎?


    藍君賢蹙眉望向天際:


    “這說明薑潛與螣蛇獸王的相處時間至少超過了1分鍾……並且在此期間,天眼係統停止了工作。而能讓天眼停止工作的可能性隻有兩個:一是該道具的最高權限使用者身亡,二是天眼與使用者因故意外斷開連接。”


    “但願是後者,否則你我二人就隻能帶迴潛龍勿用陣亡的消息了。”


    忌銘輕描澹寫地說著,手臂肌肉瞬間收緊。


    長柄戰斧頃刻間揚起鋒芒,圓刃橫斬——


    藍君賢目光一凝,迴首時方見青麵獠牙的螣蛇頭顱於碎石堆下躥出,來之迅猛,可見做了充分的蓄勢。


    然而此時,它粗壯交錯的獠牙卻未及獵物分毫,便被迫在巨斧圓刃處咬合,偌大的戰斧剛好將獸王螣蛇的嘴巴填滿,涎液順牙齒傾瀉在斧麵。


    忌銘不動聲色。


    螣蛇使出蠻勁兇猛角力,似欲咬斷戰斧,牙齒卻始終無法楔入寸許!


    忌銘目光移轉間,偌大的斧麵鏗然震顫。


    尚未觸及螣蛇口腔的圓刃,倏然蕩出一道肉眼難於覺察的鋒芒,令這狂暴的巨獸驟然驚怔,鬆開牙齒並踉蹌退出幾步,仰麵發出刺耳的嘶吼。


    接著,巨口張開,毒液混淆著膿血朝二人倏然噴射!


    帶毒液體仿佛細如發絲的致命暗器,然而一道透明的液體屏障已悄無聲息地阻隔在螣蛇與二人之間。


    “狡猾的家夥。”藍君賢歎了一句。


    此時忌銘和藍君賢已遠在幾裏外的雲端。


    “薑潛不在這座島上,可能在水下。煩請藍先生入海撈人,這裏交給我。”


    忌銘對藍君賢說道,同時麵容平靜地迎接著五態獸王拖曳著殘影再次衝來。


    “你一個人?”


    藍君賢猶疑的同時,目光鎖定迫近的螣蛇,凝神,以水為器,禦敵於數十米之外:


    繁密的針雨朝疾衝而來的螣蛇灑落,成功扭轉了它的飛行路線,將進攻化解。


    他再次看向忌銘,合理分析道:


    “這頭獸王與你我進化等級相當,擁有近乎概念力的自然再生之力,你一個人想在不重傷或殺死它的前提下控製住它,恐怕有些難度。”


    藍君賢想了想,繼續提出自己的建議:


    “或許我們可以先合力降服螣蛇,再去水下找迴薑潛?”


    “有點冒險,我們還不知道薑潛的情況。”忌銘言簡意賅地說道。


    藍君賢欲言又止。


    的確,五態獸王是個突發狀況,天眼的丟失影像也是意外中的意外,眼下,薑潛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


    “你準備怎麽對付它?”藍君賢看向半空折轉的獸王。


    “想辦法用內卷道具控製住它,留給薑潛。”


    忌銘說著,目光微凝。


    他動用五態自然力,改變了領域內的風向,幹擾了獸王螣蛇的飛行平衡,以此來拖住它的進攻節奏。


    繼續對藍君賢道:


    “我會給它留口氣,完整地交到薑潛手上,讓他達成收服獸王的成績。”


    “這對你來說這確實有些難度……”


    藍君賢揉了揉額角。


    讓一個弑殺成性的五態·綜合體無傷活捉一頭同等級的獸王,這聽起來多少有點像天方夜譚。


    但當下情況由不得事事俱全,藍君賢做出妥協:


    “好吧,你多加小心!”


    “嗯。”


    簡單的溝通後,藍君賢轉身投入深海。


    然而這時,螣蛇已迅速適應了存在風力幹擾的飛行模式,繼續大膽地施展其酷似蛇影潛行的高速捕殺能力,朝藍君賢的方向撲去!


    它的行程卻再次受阻,一道紅色身影驟然擋在了螣蛇麵前。


    ……


    縱深的海底,幽暗,深沉。


    不斷下沉中的薑潛驀然睜開眼,麵對近乎壓抑的黑暗,記憶迅速在腦海中迴朔!


    他看到自己果斷選擇進入晉升儀式的最後一程“獸王之戰”,在暴風雨肆虐的荒島遭遇螣蛇的兇殘追殺,接著,他分秒必爭地退至海邊。


    】


    等待外援將至未至之際,背後的海麵爆發出仿佛末日瀕臨的轟鳴。


    然後,螣蛇的狀態就發生了驚人的轉變。


    這頭歇斯底裏的殺戮者、貪婪的捕獵者,居然在某個瞬間呈現出了怯弱忌憚的狀態?


    當時薑潛腦海中蹦出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海裏定然藏著什麽令獸王螣蛇忌憚的東西。


    但螣蛇的這種“忌憚”並沒有持續太久。


    它很快“清醒”過來,持續撲將而來,試圖完成對自己的捕殺!


    那時候外援還沒有降臨的跡象……


    於是薑潛當機立斷,直接轉身投入汪洋!


    螣蛇果然沒有跟上來。


    薑潛能透過海麵目睹到螣蛇在海洋上空盤旋的影像。


    當他試圖通過天眼係統飽覽全局時,他發現自己已經無法與天眼道具取得聯係了。


    沒有任何預兆或跡象表明原因,以至於薑潛隻有保持冷靜,蟄伏待機,先靜候螣蛇離去。


    但與此同時,他的身體卻不由自主地被深海吸引!


    那是一種他無法拒絕和抵抗的力量,同樣令他感到親切、熟悉。


    薑潛說不上這種感覺。


    雖然他已猜到正在“吸引”著他的可能是什麽。


    身體持續下沉,向著深不見光的海底……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何時“昏睡”過去的。


    當下醒來時,薑潛的視覺已經適應了深海的黑暗,很快,他也適應了深海的壓力。


    薑潛嚐試著在黑暗中追隨那種奇妙的“引力”遊弋,試圖像與螣蛇神交時那樣看清對方的真麵目。


    想親眼得見。


    然而,越是試圖靠近,越像是無緣得見——他進入了死胡同。


    黑暗中,薑潛的手觸摸到了某種柔軟又堅硬之物,光滑、粗壯,橫亙身前,擋住他的去路。


    薑潛停止動作,抬頭麵向前方。


    靈視提供給他的空間視覺逐漸明晰,擋在他麵前之物與他內心的猜測逐漸合二為一。


    龍!


    那是一條龍,一定是龍。


    它與自身平視,頭顱的直徑已經超過了他的身高。


    薑潛感到自己心跳加速,血液在奔流,那不是恐慌,是興奮!


    兩張身份牌的獸王,都出現了。


    而令他最為期待也最好奇的龍,相對於那條兇戾殘暴的螣蛇,反而表現出了更多的友好——假設那不是錯覺的話。


    “你幫了我。”


    薑潛嚐試用意念傳達自己的想法,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他收到了震耳欲聾的迴應。


    整個海底都隨著這不可思議的迴應聲震顫!


    這大概是薑潛有生以來所聆聽過的最冷酷、悲壯、震撼的聲響。很難想象,世界上會有物種能夠發出這樣情感充沛的聲音。


    它震撼著薑潛心靈的同時,也提醒了他。


    此時乃獸王之戰的戰場,而他與對方的關係何去何從,勢必將在此處做出權衡。


    水流湍湧,靈視視角下的龐然大物傾身離去。


    薑潛的手伸向道具儲物櫃,抓出道具的同時迅速追隨著龍的身影遊去……


    他想起來了。


    剛才暈過去的緣由:在他下沉之初的某一刻,巨龍頭顱忽然具現在他的麵前!


    那威嚴深邃的目光,和霸氣無匹的表情真實刻骨地具現在他麵前,與他無聲對視。


    他完全清晰地看到了龍的眼睛。


    沒有獵殺或挑釁的熱情,這頭龍的眼裏充滿滄桑,且在直視薑潛的那一刻流露出不加遮掩的失望情緒。


    它的失望隨著它的轉身稍縱即逝,龍丟下薑潛,獨自朝深海遊離。


    也正是在它轉身的時刻,薑潛窺見了這條龍全身的形態。


    無比龐大俊美的骨骼架構,蜿蜒流暢的整體線條,灰紅色的鱗甲殘缺不全地散布在龍的體表,殘損的骨骼和皮肉有的黏連在缺口處,結瘡成疤,有的則已不知去向,袒露出骨骼內包裹的器官。


    原本鋒利健壯的爪,甲片和指骨,同樣支離破碎。很難想象,一旦離開了深海,它是否還有能力騰雲駕霧睥睨九天……


    正是見到殘龍真身的這一刻,薑潛沒來由地體驗到了強烈的生理不適,由此眼前一片暗然,失去了意識。


    都記起來了,每個細節。


    薑潛施展蛇影潛行,加快在水中潛泳的速度,攔在巨龍身前!


    ……


    雷雲之下,荒島之上。


    赤裸著半身的忌銘手持巨斧,背靠峰巒,以風為“眼”窺視著獸王的活動軌跡。


    整片島嶼已淪為他與螣蛇的大型角鬥場,滿地散落著這條獸王的殘肢和肉糜。


    雖然每次交手,忌銘都能在最後一刻精準地砍刀這頭獸王的“非致命要害”,但奈何對方的“再生之力”強悍得令人咋舌,無論什麽樣的傷害,都能被它自身在頃刻間力挽狂瀾!


    現在,忌銘的狀況反而相對不利。


    他消耗了大量的體力與這頭五態巔峰的獸王纏鬥,成功地激怒了對方,由此爆發出比此前更兇悍的戰鬥欲望。


    同時,在幾次出其不意的毒液攻防中,一部分毒液通過皮膚表麵滲透入毛孔。


    忌銘中毒了。


    在避毒道具的層層過濾下,仍發揮了一部分堪稱刁鑽的功效。


    具體表現為:使中毒者對五感的掌控逐漸失靈,並令他的身體協調性急劇下滑。


    最近的一次交手中,人稱六態之下不可戰勝的忌銘並沒在這頭獸王那討到任何便宜,甚至還損失了一件西裝外套。


    ……


    “忌銘?”


    天眼具象化的紐扣攝像機內,發出藍君賢的急切問詢聲。


    薑潛留下的副眼不止一枚,足夠作為三人之間的通訊工具。


    “在。”


    忌銘壓低聲音。


    “薑潛不在海裏。”


    藍君賢的聲音透過紐扣傳來。


    忌銘皺眉。


    這個消息意味著最不可控的意外情況出現了。


    接著,他的聲音連同略微紊亂的氣息通過紐扣傳入藍君賢耳中:“我很確定他也不在島上,包括這座封閉空間的任何一方空域,如果他在,我會很清楚。”


    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傳來藍君賢的聲音:


    “你還好嗎?”


    “沒問題。”


    忌銘恢複語氣,繼續道:“您再找找,現在晉升儀式還在持續,說明薑潛尚未到生命垂危的時刻……我們還有時間。”


    “好,我知道了。”


    藍君賢答應後,又忍不住叮囑了一句:


    “忌銘,製造傷害不一定能解決所有問題……但如果情況失控,我們就做最壞結果的處理。”


    忌銘的視線移轉向自己微微發抖左手,迴答:


    “不會失控。”


    通話結束。


    毒液的作用仍在持續加重。


    一滴冷汗沿著忌銘額角滑落,他的身體緊貼在岩壁,竭力保持著身體的平衡,卻還是不可避免地踩落了一塊石頭。


    這微小的閃失卻並未逃過獸王螣蛇的敏銳注意。


    它驟然調轉身形,朝忌銘藏匿的岩壁後衝撞而來!


    整塊岩壁頓時爆裂。


    忌銘的身影自崩裂的山岩後呈現,被盯準他行動路線的螣蛇一舉攔截。


    撲獵的過程中,這頭殘暴的獸王興奮得於空中嘶吼,迫切宣示自己的勝舉!


    然而當它的牙齒在忌銘身上咬合之時,才發覺自己上當了。


    “忌銘”的皮囊忽然從外側裂開,迎麵朝螣蛇的嘴臉包裹而來,竟如一個大口袋般將龐然獸王包裹在其中,形成一處可觀的獨立空間。


    這個獨立空間隔絕了外部的一切供給:陽光,空氣,水分……所有一切。


    忌銘本人此時已無聲地出現在氣囊之外不遠。


    那不是一般的氣囊,而是一款被稱為“內卷氣囊”的古怪道具:


    一旦中招,神仙難救!


    越掙紮,卷得越緊,中招者也就越痛苦,甚至死得越快。


    對應的解法卻異常簡單:平靜下來,內卷的氣囊會自動彈開。


    但極少有人主動做這樣的嚐試。


    忌銘目視著氣囊內僅剩的氣體被一點點消耗掉,任憑這條兇悍強大的螣蛇如何瘋狂掙紮,也無法再多吸入一絲一毫有幫助的氣體。


    它的唿吸瀕臨終止,肺部大量渴求氧氣,卻無從輸入!


    縱然是獸王,它的身體器官血液經絡運行也需要大量來自自然天地間的養分,基於此,才能無限延展它的再生之力。


    忌銘麵無表情地目視著螣蛇掙紮勢弱,轉身麵向湧動的汪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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