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簡笑眯眯:“對啊,隻好出城去其他地方了。”


    沈青梧唇角微抽,沒忍住上揚的弧度。


    她看他這樣閑雅溫柔的模樣,又一路鸚鵡學舌語調藏著調皮……哎,好想親一親他。


    沈青梧已習慣自己隨時會對張行簡生出的喜歡之情。


    這種情緒總是燙得她周身發麻,她漸漸意識到這代表著什麽……她隻是仍在感受,思忖,怕自己判斷錯誤。


    沈青梧跟上張行簡,問:“你真的不生氣?原本還說在此地一起過端午,如今被趕出城,我們可能得在野外過節了……”


    她算算路程,接下來四五天的路,都會在荒野地行走。


    張行簡想要的端午節,自然沒有了。


    張行簡迴神:“嗯?你以為我在乎端午?唔,錯過就錯過,也沒什麽……”


    他有些心不在焉。


    東京那邊好久沒來信了,沈青梧猜他在擔憂,便也沒多話。


    然而張行簡笑著和她說:“趁著天亮被趕出城前,我們還有一晚上時間可以在城中逛一逛。”


    他直白道:“梧桐,我不在乎身處何方過節,我在乎的是你和我在一起。”


    他輕聲:“自天龍二十五年初的上元節,我與你再沒有一起過節,有些可惜。”


    他越這麽說,沈青梧越為即將錯過的端午而不安。


    他隻笑了笑,牽著她的手走入人群。


    沈青梧很快淡定下來。


    他既然說不在乎,她就當他不在乎。


    今夜陪他一起玩,也算讓他盡興。


    --


    燈火漫天,街頭熱鬧,建了一半的遊龍大船停在岸邊,還有很多彩燈做了一半,堆在路旁。


    張行簡和沈青梧穿梭人流。


    他們站在圍滿了人的雜藝團前,聽著敲鑼打鼓聲,看他們表演完一口噴火節目,開始向圍觀百姓征收錢財。


    銅盤到沈青梧麵前。


    沈青梧朝裏丟了幾枚銅板,迴頭問張行簡:“你知道怎麽做到的口噴火嗎?”


    張行簡:“人家不是說,生懷異能嗎?”


    沈青梧一愣:“你真信了?”


    他正兒八經:“為什麽不信?不然人怎麽能噴火?會燒死人的啊。”


    沈青梧:“……”


    她欲言又止,一臉糾結地看著這個天真傻公子。


    她同情地看著他:養在古宅的小郎君,連這種騙局都相信。她該不該揭穿真相……


    張行簡目中忍笑。


    他故意逗她,看她如此糾結。他欣賞夠她那冷淡麵上偶爾流露的情緒,正要告訴她自己哄她的,就見沈青梧抬頭,漆黑眼珠盯著他。


    沈青梧:“你被騙了,這都是騙局,專用來哄你這樣的傻子的。”


    那正逡巡收錢、高興叫唱的雜藝團一夥計,斜著眼氣憤地向這位娘子看來:“……”


    這位娘子對旁人的注視渾然不覺,她的目光,隻凝視著和她一道的那位好看得有點娘的青年。


    好看得有點娘的青年,張行簡正迎視沈青梧的目光:“……”


    他心裏僵一下,沒想到沈青梧這麽殘酷——她以為他被天真謊言欺騙時,她選擇的不是維護那童真,而是揭穿真相,讓他難堪。


    沈青梧語氣平平,但張行簡就是聽出她語調的那抹不懷好意:“人家是做了手腳,用幻術做了個障眼法,才騙住你的。”


    瞪視沈青梧的雜藝團夥計,快被她氣死。


    張行簡麵上做驚訝狀:“不可能吧?”


    沈青梧:“你就是被騙了。”


    她眼中生起興奮光,她饒有趣味——她喜歡看他落敗,喜歡看他被欺負,被欺騙。


    張行簡心裏暗罵她的惡趣味。


    他口上溫和:“我不信。”


    沈青梧更加幸災樂禍:“是真的。你被騙得好慘哦。”


    張行簡反問:“那你能說出他們怎麽做出的騙局嗎?”


    沈青梧一怔。


    她道:“我不是說了,他們會幻術。”


    同樣殘酷的張行簡便告訴她:“這世上沒有幻術,你被騙了。”


    沈青梧瞪視他——她當然知道沒有了!她隻是確實不知道雜藝怎麽耍的而已。


    而一直持續瞪視兩人的雜藝團收錢夥計,快憋出內傷。


    表演重新開始前,這夥計忍不住跟自己的同伴抱怨:“那對男女!對,就是那個特好看的男的,還有他那個子很高的妻子……那兩個是來砸場子的吧?


    “我一路收錢,聽他們討論得熱火朝天,他們附近的人都伸長耳朵聽他們說話。他們說咱們是騙子,還要揭露咱們!真要讓他們成了,還有誰看咱們表演啊。”


    有人出主意:“你路過他們時,使個絆子,把他們轟走得了。你不是說自己武功很不錯嗎?”


    那夥計漲紅臉:“也不知道為什麽,我每次路過時要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不是腳軟就是腿抖,還有一次差點把銅盤扔出去……真有點邪門了。”


    於是沒有上場表演的同伴,都偷偷看那對男女,紛紛眼前一亮——


    好生俊俏的一對人。


    若是沈青梧得知他們對自己的評價,必然開懷。但她不知,她此時正認真和張行簡吵架,越吵越火氣大——


    沈青梧:“你這人怎麽冥頑不靈?”


    張行簡攤手:“我看不到證據嘛。”


    沈青梧:“證據會擺在你麵前讓你看?!你是傻子嗎?”


    張行簡見周圍百姓耳朵伸得長,他心中羞赧,不想和沈青梧吵下去了。


    見她快被氣瘋了,張行簡見好就收,不動聲色地試探出自己的目的——


    他輕聲:“你想說服我這是騙局,他們要圍觀百姓配合表演時,你踴躍登場。身在其中,是真是假,你不就清楚了,也能說服我了?”


    沈青梧僵住。


    她是不願與旁人打交道的。


    她龜縮在自己的世界中,怡然自得,怪裏怪氣。她不稀罕陌生人的好與壞,長久的失敗交流,她早已不喜歡與人打交道了。


    曾經張行簡教過她與人說話。


    她學了學,發現很累,很快無聊放棄。而張行簡本就不是一個稱職的老師,學生不努力,他樂得輕鬆。


    而今、而今……


    沈青梧隻喜歡和張行簡說話罷了——因為沒有人像他這樣會聊天,沒有人能總是聽懂她的意思。


    所以,沈青梧拒絕張行簡:“你想當被人哄騙的傻子就當吧,我才不要上場配合別人。”


    她的拒絕很正常。


    張行簡莞爾,笑而不語。


    他從來不逼迫她做什麽,改變什麽。隻是給她個機會試一試,她不願意,便罷了。


    於是鑼鼓聲中,新的表演開始,壓過了二人的聲音。


    沈青梧和張行簡站在人群中,專心看雜耍。


    沈青梧耳邊氣息溫熱。


    張行簡湊到她耳邊,與她說話:“梧桐,你聽得到我聲音嗎?”


    沈青梧敷衍“嗯”一聲。


    她烏黑眼珠子專心盯著表演,渾身肌肉緊繃,僵硬得充滿警惕。她生怕張行簡舊事重提,又蠱惑她去配合雜耍表演……那她就要動武力收拾他了。


    張行簡在她耳邊溫溫和和:“梧桐,我突然想起來一事——你生辰是什麽時候啊?”


    沈青梧在腦中絞盡腦汁想著怎麽拒絕張行簡,沒想到他開口問她生辰。


    她格外茫然地扭頭,看他。


    嘈雜鑼鼓聲、曲樂聲烘托出喧嘩氣氛,而沈青梧不懂張行簡怎麽想起這個。


    他笑:“就是問一問。”


    沈青梧放鬆下來。


    她配合他思考。


    她道:“哪一天出生的嗎?我不知道。”


    她望天:“哪個時辰出生的?也不知道。”


    她攤手:“這些啊,估計我以前的奶嬤嬤知道。但是奶嬤嬤在哪裏,不知道。


    “她是被你算計,我斷了和她的聯絡嘛。我現在當真不知道我生辰是什麽時候了。”


    她說的平靜,並不怪他。


    沈青梧在一點點與自己的任性、孤直和解。


    她越是不斷地審視當年的事,越是和張行簡討論那事……她便漸漸地可以放下了。


    他不避諱,她便不避諱。他願意自虐地一遍遍問,她就一遍遍迴答。隻是他傷心時,可又得要她哄了。


    頭疼。


    沈青梧真不擅長哄人啊。


    沈青梧偷偷觀察張行簡,大有氣惱之意——不想聽,你偏要問;問了你又不開心,煩人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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