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沈青梧就要極端。


    不是他讓路,就是她讓路……為什麽不能商量著,中和一些呢?


    張行簡轉過身,定定心神,打算出院子,想法子去找人。就在這一瞬間,他聽到了天上響徹的悶雷聲。


    悶雷聲如轟在他的心神上。


    悶雷帶給他悶痛的同時,讓他不禁抬頭,隔著雨天,有點恍惚地看著天幕——


    沈青梧那個誓言……


    那總也過不去的落雷一關,至今讓他全身痛。


    他糊裏糊塗地跟著相信,也許上天真的要背信棄義者付出代價。他迷瞪地去相信時,雷聲帶來的影響便消不去;他一直被雷聲所困時,便越覺得誓言可能真的在應驗……


    子不語怪力亂神。


    可有時候……好像沒辦法。


    張行簡麵如鬼白。


    他恍恍惚惚地在落雷聲中向院外挪動時,前方一道影子突兀出現,背著包袱,周身潮濕,站在院門口的紫藤架前,雷光將她麵容映得一清二楚。


    張行簡目不轉睛。


    站在那裏的是沈青梧,是他遍尋不到的沈青梧。


    起初以為是錯覺,待等了一息,那道影子還在用沉靜疏淡的眼神盯著他,張行簡便知這不是幻覺了。


    他喃喃:“梧桐……”


    聲音帶點兒啞。


    是那類掩飾哭腔的那種。


    雨這麽大,他眼睛這麽濕,是看不出他有沒有哭的。


    沈青梧本生著氣,本不想理他,本來覺得他哭得有意思,她的壞心腸在他茫然時慢慢平靜。雷聲響起時,沈青梧就從樹上跳下來了。


    她站在角落裏站了好一會兒,一直打量著那失魂落魄的人。


    可惜那人自怨自艾,沒看到她。


    如今四目相對。


    沈青梧說不出自己擔心他被雷聲弄得太痛,想看看他。


    她說:“我怕雷劈到樹,劈到我,所以下來了。”


    張行簡目光幽靜,又如水潤漆黑的玉石一樣。清泠泠的,不言不語,隻看著她。


    沈青梧向他走過去:“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張行簡依然不語。


    --


    沈青梧站到了他麵前。


    那雷聲還在一道道地響著,響得沈青梧都心煩意亂。她看張行簡的臉色,青筋在額上顫抖,身子繃得僵硬,臉也繃著。


    他必然忍受著強烈痛意。


    但他不想表現出來。


    而他這樣脆弱的美,實在好看。


    沈青梧心想:為什麽不表現出來?按照他以往的風格,不正應該拿此要挾她,要她陪著他,要她負責嗎?


    她弄不清楚張行簡。


    他之前還在和她置氣,逼著她道歉,現在卻什麽都不在乎了。


    沈青梧既不好提舊事,也不好說自己聽他哭了半天,更不好在此時沉迷美色。


    她對張行簡說:“你迴你的院子,迴屋裏去吧。你把門窗都關上,蓋上被褥睡一覺,雷劈不到你的。那是小孩子才相信的鬼話,你沒必要相信。”


    張行簡盯著她,慢慢開口:“你呢?”


    沈青梧說:“我……我出一趟門。”


    張行簡:“做什麽?不打算迴來了嗎?”


    沈青梧深吸一口氣。


    她坐在樹上時,就在思考該怎麽說這件事。張行簡在跟她生氣,她找他說話,他也不一定理她。她確實想過不留痕跡地走,但她就是覺得那樣似乎不太對。


    為難的沈青梧坐在樹上,發呆了一會兒……


    發呆著,發呆著,等到了張行簡的發瘋。


    沈青梧盯著張行簡的眼睛,直言不諱:“報複欺負我的人。”


    張行簡:“那你走什麽?在這裏不能報複?”


    沈青梧:“不能。”


    張行簡:“哪裏不能?我是你的障礙嗎?”


    沈青梧:“你是你老師的學生,你這一趟出行,抱著合作的目的,你當然不能和你老師鬧翻。你……”


    張行簡:“所以你在怪我?”


    沈青梧:“我沒有怪你,你不要打斷我的話,聽我說。薑家人讓我不痛快,那個薑茹娘自己作怪,故意推到我身上,你因為你老師的原因,不好發作,我十分理解。


    “但是我不一樣。你老師和帝姬沒什麽交情,和我更沒什麽交情。他討厭我,也是我的事。跟你在一起的沈青梧不好報複,但是單打獨鬥的沈青梧可以。


    “我不想你為難,也不想給帝姬找麻煩。我自己來——薑家要結仇,結的也是我沈青梧。”


    她語氣平淡,卻確實在勸張行簡:“所以你離我遠一點兒。”


    她甚至還為他出主意:“我走後,你就說你和我為此事鬧翻,我不服管教,獨自離開。你和你老師的關係能借此修複,我也能去做我的壞人。你我兩不相幹。”


    張行簡:“兩不相幹?”


    他沉默一會兒。


    他問:“那你何時迴來?”


    沈青梧很淡漠:“你下一個地方要去哪裏?告我個地名,我到時候去找你。”


    張行簡平靜:“我還沒想好。”


    沈青梧:“那你想好了,在牆角做個標記,我有空了去看。”


    她瀟灑地說完,交代完自己的意思,一身輕鬆。


    她轉身便走。


    張行簡濕漉漉的袖子貼了過來。


    她料到他會這樣,便用手肘去撞,要推開他。然而雷聲在這時響了一聲,張行簡拉著她手腕的手指極細微地抖了一下。她推撞在他胸膛上的手肘力道不輕,他也硬生生吃下了這種痛。


    沈青梧心軟一瞬。


    心軟的她,便被張行簡從後抱住了。


    他濕潤的唿吸拂在她耳邊:“不許走。”


    沈青梧擰眉:我已說得這麽清楚,又不是要拋家棄子,你這是做什麽?


    她不耐煩,也不說話,卻是張行簡抱著她的腰,讓她轉個身,重新麵對他。


    郎君小卷簾一樣濃長的睫毛下,一雙眼睛暗含鬱色。


    張行簡:“你抬頭看。”


    沈青梧抬起頭。


    下一刻,仰起臉向他後方斜上角認真看去的沈青梧,唇上一濕一軟,被貼上了柔軟的氣息。


    沈青梧驀地眼眸一顫,看向張行簡。


    他幾乎不主動吻她。


    他隻在床笫間偶有熱情時會忍不住親一親。他是那類將情與欲控製得極好、安排得極妥帖的人,他再說自己為欲所困,實際上,他不被其左右。


    兩人之間。


    控製不住情緒的人,一直是沈青梧。冷靜溫和的人,一直是張行簡。


    發瘋的是她,收拾戰場的是他。


    自然,他是小仙男嘛,她是想拉他入泥沼的壞土匪嘛。


    他此時在做什麽?


    沈青梧喃喃問出口:“你讓我看什麽?”


    他眼睛極輕地彎了一下。


    有點兒笑,笑意卻不多,更多的是憂鬱、失落、迷惘。


    他輕聲:“……看月亮掉下來。”


    他扣住她下巴,俯臉來親她。


    沈青梧側過臉躲開。


    張行簡從未這般強硬過,依然扣著她下巴,要掰迴她下巴,繼續吻她。


    沈青梧向後退,他向前迫。


    沈青梧抬起空著的沒有被他握住的那隻手,一掌推在他肩頭。她力道不算重,可也不輕,張行簡依然沒有躲避。


    哼也沒哼一聲。


    電閃雷鳴,肩頭之痛,周身浸在雨中,冷汗被雨蓋住。


    張行簡扣著她在懷,推著她向後,無論她如何抗拒,他也要親到她。


    唇上被咬出的血亦不放在眼中。


    百般痛意,帶給他另一種沉溺深淵之下驟得唿吸的刺激爽意。


    “咚——”


    沈青梧被推到了半邊落灰的牆上,頭磕在枝葉藤條上,唇齒間盡是張行簡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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