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梧一貫的不理會。


    敲門聲鍥而不舍,沈青梧也鍥而不舍地不吭氣。


    昏昏欲睡中,沈青梧聽到侍女在外怯怯:“沈將軍,張三郎……”


    沈青梧趴睡著:“沒畫好,不吃飯,不要進來。”


    侍女:“是……三郎讓婢子準備了菜蔬和藥,給將軍放在門外。三郎囑咐過我等不要打擾將軍,但是將軍身上有傷,要定時服藥……不過三郎給將軍寫了一封信,三郎說,或許可以讓將軍心情好一些。”


    沈青梧道:“我沒有心情不好。”


    在門外侍女聽來,這位女將軍聲音喑啞、有氣無力,分明是心情極差。


    侍女放下了東西告退。


    沈青梧心想:我才不管張行簡給我什麽。


    飯菜?


    她不食嗟來之食。


    吃藥?


    她不吃也會好得很快。


    信?


    她才不看。


    等等。


    好端端的寫什麽信?他不是每天都能見到她嗎,寫什麽信?信中內容是什麽……像博容那樣批評她浮躁,還是有別的目的?


    沈青梧從桌子上爬起來,繼續握著筆奮戰自己的畫。她分明不會畫畫,走神已經走得非常厲害。


    張行簡的信勾得她心中發癢,勾得她浮想聯翩。


    沈青梧暗自定神了一會兒,仍是畫不出來。她果然開始心浮氣躁,丟開筆生悶氣。她隻好丟下筆墨,慢吞吞地去開門拿信。


    開門的瞬間,沈青梧心中在想:若是信的內容很普通,她就找張行簡算賬。


    沈青梧看也沒看堆在門邊的飯菜和熱氣沸騰的泛著苦味的藥碗,她直接將那封疊好的信封抽走,重新關上門。


    一會兒,沈青梧又打開門,盯著那地上托盤上的飯菜——兩碟精致小巧的她沒見過的糕點。


    有的青如碧玉,有的白若雲團,有的粉若玉蒸,有的金似雲霞。


    有幾樣她認識的,是雪花糕、軟香糕、脂油糕……它們晶瑩剔透,均用糯粉製成,乖巧地擺在盤中,隻等著被她享用。


    原來是這種飯菜。


    沈青梧發呆一會兒,她俯身端過糕點。糕點和藥湯在同一個托盤中擺著,她懶得把藥湯特意扔出去,幹脆一起端進屋中。


    沈青梧縮在太師椅上,邊吃糕點,邊愜意地拆開了張行簡寫給她的信:


    他字真好看倒是其次。


    主要是他寫的內容,通俗易懂,她完全看得懂他寫了些什麽……昔日博容教她讀書時,每每寫字,引經據典,沈青梧常常一頭霧水,絞盡腦汁猜博容的意思。


    但是張行簡沒讓她猜。


    他簡單地在信中向她……算是道歉嗎?


    雲糕屑沾在沈青梧唇邊,她忘了吃,怔怔地順暢無比地把這封信內容看完了:


    在信中,張行簡告訴她,與她同行後他撒過的謊,曾有過的試探。他記憶力驚人,甚至心思也遠多於沈青梧能看到的。很多沈青梧沒注意到的細節,張行簡都在這封信中告訴她——讓她知道他為了逃離她,做過些什麽。


    他很細心地和她剖析他每一次撒謊,心裏都是怎麽想的,怎麽算計的。


    他告訴她,他為什麽會那麽做。


    他在信中說:“諸般往事,致青梧疑我至深,自是理虧,卻少不得辯解。如今悔改,向娘子致歉,望娘子諒解。”


    沈青梧將信紙蓋到桌子上。


    她因為他寫這種信,而吃驚好奇,想難道大家貴族中養出來的精致郎君,都這麽有意思嗎?


    居然寫信跟她道歉!


    哼,他必然是想讓她給他道歉。


    沈青梧臥在太師椅中,默默想了很多,思考得過多,超過她平日負重,讓她有些累。但也許是糕點補充了體力,也許是藥湯發熱有點作用,再也許是那封信讓沈青梧新奇興奮……


    沈青梧握著筆杆,趴在桌上,再次奮戰她的畫像。


    --


    一燈如星。


    張行簡披衣靜坐,坐於窗前小案下,將寫好的折子遞給站在旁邊的長林。


    張行簡:“把這信快馬加鞭,送給滄州的高太守。告發張家賣官之事,出自滄州,要恢複我名譽,也應由他牽頭。


    “這封信發往東京。


    “這封信給二姐。


    “這封信……”


    長林一一應是。


    一整日時間,郎君開始處理朝中政務,沒有因為身不在東京而將正事繼續放任,他們都鬆了口氣。


    長林問:“郎君,大概多久後,朝廷會撤銷對你的通緝,張家名譽能恢複,張二娘他們能重返東京?”


    張行簡:“順利的話,年前二姐便可以帶族人一同迴京過年。”


    長林見他心中有數,更加高興。


    張行簡交代完這些事,口有些幹。他抿口桌上的茶,又吩咐起旁的事:“臘月初五那日夜,綿州周遭夜裏入宿的人有哪些,你們去調查清楚。”


    長林怔一下:“四麵八方……都調查?”


    張行簡頷首。


    長林:“你是要找那個殺博老三的兇手是吧?但這範圍太大了,而且這也不準確……”


    張行簡:“去吧。”


    長林為難地拿著一堆信轉身,打算安排眾衛士行動。他剛轉過肩,郎君的屋門便被“砰”一下推開,沈青梧跳進了屋子裏。


    冷風襲麵。


    長林打個哆嗦:三更半夜來找他們郎君……


    他用餘光看郎君,郎君好整以暇,一手撐額坐在案前,絲毫不在意這沒有禮貌的行為。風吹動郎君袍袖,他本就寬鬆的外衫飛揚,縱如飛雪,霎時好看。


    沈青梧晃著手中紙張,理直氣壯:“你為什麽又叫我‘娘子’?!”


    她衝張行簡發完脾氣,才看到長林站在屋子裏,目瞪口呆看著她這副樣子。


    衣衫不整,蓬頭垢麵,兇煞逼人。


    沈青梧愣一下。


    她意識到長林恐怕在聽張行簡命令辦什麽隱秘的私事,被她撞破了。而且她的形象很不好……不過沈青梧隻靜一下,便仍冷眼看著長林,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


    她不尷尬,尷尬的便是長林了。


    長林目光閃爍,和她打招唿:“沈將軍,這麽晚了……還不睡,來找我們郎君……”


    他快把舌頭咬破,幹笑不住。


    長林啊長林,你會不會說話,沈青梧來找郎君,肯定是來睡覺的啊。自家郎君那麽好說話的脾氣,肯定隨隨便便就被沈青梧得手了……


    沈青梧:“我畫好了畫,來讓張月鹿看。”


    張行簡在那裏喝茶,聞言詫異揚眉。


    長林眼睛一亮:“你畫好了?”


    沈青梧若是畫得出兇手相貌,他們就不必一個個去試了。


    長林連忙湊過來,不顧郎君的咳嗽,要看沈青梧畫了什麽。長林拿過沈青梧那張宣紙,興奮瞬間凍住——


    他望著畫紙上那扭扭曲曲的火柴人,怔怔發呆。


    長林:“……這就是你畫的?”


    沈青梧淡定自若:“我把特征都畫清楚了。我看到這畫像,必然可以照著找到人。”


    長林:“……郎君,我這就安排人去四方調查。”


    他一言難盡地將畫紙還給沈青梧,同手同腳地出門,為二人關上門。


    --


    屋中隻剩下站著的沈青梧,與坐著的張行簡。


    沈青梧淡聲:“長林是不是在嘲笑我?”


    張行簡:“他哪裏敢?他若嘲笑,你就揍他便是。”


    沈青梧深以為然。


    她且問他:“你為什麽在信中叫我‘娘子’?我不是說過,你再亂說話,我不會放過你嗎?”


    張行簡鎮定:“我稱唿的,是‘沈二娘子’。”


    沈青梧很肯定:“你喊的就是‘娘子’。”


    張行簡:“是麽?那估計是寫漏了兩個字……梧桐專門來和我算這個賬嗎?”


    沈青梧:“別叫我‘梧桐’,那不是我的名字,我叫‘沈青梧’。”


    她又道:“你若表現好,讓我滿意,我允許你叫我‘阿無’。”


    張行簡當然拒絕。


    他當然不會選擇和旁人一樣的叫法。


    張行簡溫聲轉移話題:“所以你來找我,是來興師問罪的?”


    沈青梧:“自然不是。我確實畫好了人像。”


    她想到長林方才的反應,猶豫一下。


    張行簡含笑:“唔,這麽快?拿給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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