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密謀


    寒冬時節,飛鳥盡絕,雪漫山野。


    員外郎府內,最後一根柴火也熄滅了,寒風如刀,從破敗的窗戶灌進來,刮得舒清冉渾身顫抖。床上躺著一個身材肥大的男子,早已沒了唿吸,卻還是帶著癡呆的笑容。


    又一陣風刮過,吹開了門,舒清冉裹緊了衣裳,歎了口氣,山窮水盡,明天隻能向那個賤人低頭,想想也真是不甘心。說來奇怪,那個人說起來也沒做什麽壞事,就是讓人心中不喜。


    就在這時,門口閃過幾個黑影,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覺得身子一輕,已經被人舉在空中,然後一根白綾眼前閃過,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一嘞,她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隨後一隻手托在腳底,堪堪抵住了下墜的勢頭。


    “六丫頭,咱們又見麵了。”聲音清脆,一個婦人搖曳著水蛇腰,出現在舒清冉麵前。


    “嗯。”舒清冉眼睛紅了,芸娘你想殺我。


    “嗬嗬,你是不是很意外,為什麽我要殺你?哈哈哈,因為你娘也是我殺的,殺人就要斬草除根,怎麽能留下你這個孽種。”芸娘笑的張狂,伸手拍了一下腦袋“你看我,都忘了你不能說話了,給她鬆一點。”


    喉間一鬆,舒清冉血灌瞳仁,怒罵道:“你這個賤人,為什麽要殺我娘,我娘身體不好,也不曾礙過你的事。”


    芸娘笑容盡斂,變得冷若冰霜:“不曾礙事,那是你認為,不作數的,我一個清白人家的好女兒,伏低做小的伺候老爺,為的是什麽,不就是當上夫人,你娘不死,正房夫人的位置就不屬於我,你不死,我的正房夫人位置就坐不穩。”


    “你瘋了,老夫人不會點頭的。。”舒清冉氣的臉色雪白,從沒有見過這麽無恥之人。


    芸娘臉孔扭曲,湊到舒清冉麵前:“老夫人是不樂意,那又咋樣,她老了,我在茯苓糕裏麵加了夾竹桃,她就一病不起。我當夫人那天,專門過去喂她吃藥,她那副樣子,嘖嘖嘖,你都想不到,就跟你現在樣子差不多。”


    “芸娘,你連老夫人都殺,你還是人麽?”舒清冉目眥盡裂,怎會有這麽喪心病狂之人,早知道芸娘如此惡毒,哪怕死也要拖著她上路。


    芸娘笑完,冷冷的打量了舒清冉一番,手一揮:“接下來不用你說話了,你聽著就好。”


    舒清冉隻覺得腳下一鬆,白綾絞緊,神誌逐漸模糊,偏偏每句話還聽得清楚。


    “你有個相好的是吧,當年求婚的人中,有個不得了的大人物,我偏偏不許,讓你嫁給了一個白癡,這些年那人也曾經幾次送了錢物,卻都便宜了我,就在今天,他還問我,能不能邀請你煮酒賞梅,她不知道,你的貼心丫鬟,早就是我的人了。哈哈哈。”


    一股大恐怖來襲,在最後一絲神誌消失前,舒清冉隻有一個念頭


    ‘賤人,如果有來生,一定與你同歸於盡。’


    一夜春風,江山疊翠,鳥語花香。


    相府的某間廂房內,突然傳出一聲尖叫,驚飛了鳥雀無數。


    “我還活著?”舒清冉下意識伸手掐了掐自己,卻看見自己明顯小了一圈的手。


    她內心驚訝,趕緊拿了床邊的掛曆來看——永德二十三年!


    老天爺見憐,讓她重活了!既然老天爺願意給她機會重活一世,那麽她一定會改變上輩子懦弱的性格,保護好母親,保護好自己!


    思量一下,這段時間正是母親沉屙在床的那段日子,原本她以為隻是生病,芸娘那話的意思分明就是加害母親,一想到這,她就再也坐不住,起身朝書房走去。


    她在家中人微言輕,就算揭穿了芸娘的真麵目也沒法做什麽,不如找父親說理,隻要父親知道芸娘的真實麵目,一定會主持正義,幹掉芸娘的。


    舒之昂的書房在東院筆耕堂,舒清冉母女的住所在西側蘭荷居,中間隔著長長的迴廊與正院廳堂。


    迴廊上綠蘿蜿蜒而上,一片怡人的碧綠映入人眼中,偶爾鳥囀鶯啼,當真一副春日好風光。


    舒清冉看著這有著蓬勃生機的綠意,勾了勾唇角,想到自己重活一世,感覺腳下的步子都輕快了幾分。


    很快就到了筆耕堂了,舒清冉看了看空無一人的門前,心中暗自奇怪,以往父親的書房前不是會有侍衛站崗麽?


    難道是父親不在書房?


    但她也沒多想,無論如何先去看看,最差也要讓爹爹對姨娘產生警惕之心才行,沿著迴廊,她徑直走了過去。


    舒清冉體態輕盈,踩在青石板鋪成的台階上幾乎毫無聲響,也導致了屋內的人絲毫不知道門外已經有人。


    還未敲門,舒清冉就聽見芸姨娘媚到能滴出水來的聲音:“老爺,你就答應人家嘛,你就忍心我們的琪兒一直當個庶子嗎?你不知道呢,就連下人都看不起我們母子,人家委屈無所謂,可琪兒是我們的寶貝兒子呀!”


    舒清冉站在門外,心下了然,怪不得書房前麵沒有侍衛,想必是芸姨娘來了之後驅散的。看來現在這個時候是不能貿然進去了。


    舒清冉正準備轉身離開,再尋一個時機過來找父親。可裏麵的舒之昂的話立馬讓她停住了腳步:“乖芸兒,我自然不舍得你們娘幾個受委屈,你且等著,等蕭氏去了。到時候我把你抬做正妻,琪兒自然就是嫡子嫡女了。”


    什麽?舒清冉心下大驚。這句話裏麵,難道是要將母親貶為妾室嗎?還是會休了母親?


    上輩子自己沒想過來求父親,自然沒聽見過這些話,這輩子卻是無意間窺見了如此機密。她原本對芸娘的話還有點半信半疑,現在卻信了七八分,母親的死,還真的可能被人下了毒手!


    舒清冉按耐住繁雜的心緒,收住了邁出去的腳步,瞅了瞅四下無人,更是將耳朵貼進窗邊,生怕聽漏其中任何一句話。


    “老爺,你真好,妾身能得老爺如此相待,真是死而無憾了。”


    “傻芸娘,老爺怎麽舍得你死呢,既然感激老爺,不如好好服侍我怎麽樣?”


    “老爺,你討厭!”


    裏麵舒之昂似乎在和芸娘嬉鬧,不時傳來芸娘的嬌唿聲。


    正在舒清冉懊惱聽不到什麽關鍵信息時,他們總算是說了一句別的話。


    “老爺,那就三日後的賞花宴,到時候我邀各位夫人前來,讓蕭氏大庭廣眾之下病發而亡,好不好啊?”芸娘的聲音還是那麽嬌媚,很難想象這麽惡毒的一句話也是由這麽嬌媚的聲音說出來的。


    舒清冉聽見這句話驚駭不已,原來上輩子,母親真的不是暴斃而亡,而是被芸娘給設計害死的嗎?


    她害怕自己會驚唿出聲,身體先一步捂住了自己的嘴,腳下卻是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舒清冉慢慢的穩住身形,心內卻是驚濤駭浪,她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音,依舊和之前一樣仔細聆聽著屋內的對話,周圍的一切仿佛寂靜下來,她現在隻希望父親不會那麽絕情,救母親一命。


    舒之昂聽見這話並沒有生氣,反而問道:“你準備怎麽辦?”


    “對呀,老爺,到時候隻需要我的丫鬟趁人多的時候,給蕭氏敬上那麽一杯茶,過上三個時辰,她就會‘病發’身亡,反正她現在早已經是纏綿病榻,想必也沒有人會查看她的死因吧!”


    “芸娘,這下你開心了吧!”


    芸娘又咯咯咯的嬌笑起來,屋內的兩人也沒有繼續關於這方麵的語言了,而是各種打情罵俏,進而發出不堪入耳的聲音。


    舒清冉躡手躡腳的走出一段距離,眼淚已經忍不住流了下來,一日夫妻百日恩,她怎麽也想不到道貌岸然的父親,竟然有如此冷漠的心,坐視寵妾滅妻,芸娘竟然如此膽大妄為,下毒毒殺主母。


    可是她能做什麽?父親偏心,母親纏綿病榻,她也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女童,麵對大難束手無策,難道要眼睜睜看著母親毒發身亡,可就算擋住了賞花宴那杯穿腸毒藥,日後又怎麽辦,芸娘的明槍暗箭她能擋住多少,一個不慎,母親就是香消玉殞的結局。


    正彷徨無計間,就看到一個小小的禪房,正對門放了一張紫檀長桌,裏麵供了一個觀音像,下麵擺著四組雙耳的香爐,一道道香氣彌漫開來,撫平了她煩躁的心。


    觀音麵容端莊,眼角卻帶著慈悲,仿佛不忍看到人間苦難,她想起娘去世之時,也是這樣一幅難以割舍的神情,這樣的苦難經曆一次已經是淩遲般的痛,難道她還要在經曆一次,舒清冉的眼淚滾滾而落,飛濺在塵土中,一片朦朧中,她跪在地上,虔誠祈禱。


    風聲嗚咽,草葉窸窣,陽光如春,乍暖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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