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華跟在張富身後走進他的家中,不知為何,他家中十分陰森寒冷,殘破的小屋並無半點風聲。


    環顧四周,家徒四壁,屋內隻有一張草席、一個破木桌、兩條長凳和用土壘起來的灶台,灶台上已經落了一層灰,似乎這個家裏除了張富並沒有其他人存在,所有東西冷冰冰地擺放在一起沒有絲毫生活的氣息。


    隻有牆上密密麻麻的人像畫鋪滿半間屋子,有些人已經褪色,隻留粗淺的痕跡在上麵。


    新畫上的人像壓在舊畫像之上,一層一層,重重疊疊,兩麵牆上的人密如市集中人山人海。他們姿態表情各異,如真人一般。


    最外層的畫像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來人,定格的眼眸中似乎在傳達著不明含義的情緒,可惜沒有人能看懂。


    靈華盯住牆上的一人,那人手中拿著一罐酒,麵色黝黑,胡子拉碴,一雙染了醉意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靈華似乎聽到他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上次你相公拿棍戳我勁兒可太大了,你幫我打迴來!”


    靈華一激靈,仔細去看牆上的醉漢,無甚特別。她試探著用靈識問他:“君昨日還在街頭買醉,怎會變為牆上之畫?”


    醉漢的眼珠似乎動了動,他長歎一口氣:“我也不知道,酒醒了之後就已經在這裏了,出也出不去,動也動不得,沒人跟我說話,太難受了。”


    靈華繼續問他:“可還記得如何進入這裏的?我若有辦法,會盡量幫你。”


    醉漢眼睛瞪大了點:“那好啊!說來慚愧,我因為嗜酒貪杯丟了老婆,失意買醉時碰到了一個青年人,他說可以幫我,讓我心想事成,我當然很開心就跟著他去了。


    說來那天也奇怪,突然起了好大的霧,等我反應過來已經在這裏麵了,出也出不去。有時候做夢夢到老婆孩子,可醒來還是在這裏。沒辦法,我隻能一直喝酒麻痹自己,誰知道喝到最後變成這樣了。”


    靈華眯起眼:“可還記得帶你進來的人是誰?”


    醉漢翻著白眼想了又想:“我不記得了。那天喝得醉醺醺的,沒什麽印象了。”


    她有點失望,又抬眼去問他:“可與這裏其他人說過話?”


    “沒有,他們都跟鬼一樣,整天自己念念叨叨的,從來不跟別人說話,太嚇人了。我來才不到十日,說起來也算新人,他們可能懶得理我。”


    靈華還要問什麽,張富已經倒好水過來端給他們:“姑娘在看什麽?”


    她當即斷開靈識交流:“沒想到張公子畫工如此了得。”


    “因為他們都是活的。”張富扯開嘴角笑起來,年輕的臉上擠出幾道褶子。


    “什麽?”靈華故意裝作不明白,“他們都是壁畫,怎麽會是活的?”


    張富的笑意更深:“他們畫得像真的一樣,我就拿他們當真人,經常與他們說話。”


    恆古已經盯著壁畫出神,許久沒有言語。他眼神空洞,仿佛魂遊天外,就連靈華拍打叫他都沒有反應。


    張富看到恆古的樣子笑容頓了一下,上前重重打了下恆古的肩頭:“公子,你是不是太累了?不如送你們迴滄瀾閣吧。”


    恆古一下驚醒,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肩頭的疼痛,捂著痛處揉了揉:“你說什麽?”


    靈華看出恆古有些不對勁,便帶著他告辭了。


    滄瀾閣內。


    恆古坐在床邊,靈華搬了凳子坐在對麵,直視他的雙眼:“你在壁畫上看到什麽了?”


    恆古低下頭,努力不讓靈華看到自己的表情:“我看到以前的事了……”


    “以前的事?”靈華略驚訝遲疑,“是看到他了嗎?”


    恆古點頭:“是。”


    靈華不再言語,隻是緊皺眉頭思索著。


    恆古見她沒有再問,抬頭看看她主動說道:“我確實看了牆上的畫,不知為什麽,我好像進入了一個新的地方。在那裏看到殷天無對我挑釁,於是我就對他動手了,快要殺死他的時候,你把我叫醒。若不是我及時醒來,會不會也變成街上那些行屍走肉?”


    靈華神色複雜:“叫醒你的不是我,而是張富。我沒能叫醒你。”


    恆古麵有喜色:“他願意幫我了?看來我們用銀子接近張富的想法是有效果的。”


    靈華並不高興:“張富能叫醒你,而我做不到,說明看到殷天無的事與他有關係。至於為什麽他會來叫醒你,或許如你所說,是我們的的銀子有了效果。也或許是……他還有更大的陰謀。”


    恆古聞言低歎一聲:“原來是這樣,為什麽不能簡單點呢?人真的很難懂。”


    “是了,人本就複雜,所以你要多些防人之心,這樣以後才不容易被騙。”


    恆古拉住靈華的手點點頭:“我懂了,你別怪我一直在意以前的事。”


    她搖搖頭,安慰道:“這不怪你,每個人都有自己在意的過去,你隻是做了大家都做過的事。”


    她將醉漢的事情講與他聽,他眨眨眼猜測道:“這麵牆是否與執念有關?隻有心中有偏執的人才能看到一些事情,而你並無所求,所以隻能看到牆上的畫。”


    “或許是這樣,但我也是有所求之人。尋找‘鑒心’便是我的執念,數十年來從未放棄,如何不夠強烈深遠呢?”她拿出在張開源家裏找到的這塊碎鏡,細細撫摸碎裂的邊緣。


    恆古看到正在發亮的鑒心鏡,不解道:“為何不吸收它的靈識,收納歸位?”


    “不是我不想,而是做不到。”靈華把殘鏡放在手中,閉上眼,將靈力匯於掌心,沒等吸收,鏡子上便攏起一陣灰色濁氣,裹住了整塊鏡子。


    殘鏡被靈華的靈力吸住,又被濁氣包裹,兩種力量互相製掣,殘鏡居然有了破碎之音。靈華急忙收勢去查看鏡麵,銅製的鏡麵平滑無痕,想必是從內部碎裂。


    “我與這塊殘鏡的感應被這團汙氣阻礙,無法收迴‘鑒心’。而這股力量飽滿而強大,我此時的力量不足以對抗。”靈華收起殘鏡,“恐怕我們出去才能尋得化解之法。”


    恆古站起身,拿出縛妖繩確認好又收起來:“我再去一次張富家,也許那麵壁畫還有別的用處。”


    靈華起身按住他:“不要貿然行事。”


    恆古撫上她的肩膀:“不必如此擔心我,我自己可以。”


    靈華臉上染上一絲焦急:“你那般樣子我著實放心不下,你若再看到殷天無,切不可意氣用事。我怕……”


    “怕什麽?”


    “我怕無法實現自己的承諾。”她似乎想起了很遠的事,神色哀傷。


    “承諾?是說帶我出去嗎?”恆古看不懂靈華的表情,他的手覆上靈華冰涼的手,“我一直相信你,也相信我們可以平安出去。一直都是。”


    虛空之境的夜晚再次到來,恆古陪著倚在憑幾上的靈華坐在窗前。一開始他不懂為何靈華這般害怕,但冷靜下來想一想,讓他拋下此刻身體不適的靈華獨自犯險,萬一就此陰陽相隔,往後餘生該要多麽後悔啊。


    他看向身邊閉眼小憩的女子,均勻的唿吸聲像羽毛在耳邊撓癢。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將靈華鬢邊的碎發攏到耳後:“我不會讓你擔心,會好好保護你的,不要這般不安。”


    靈華嘴唇微不可查地抿了下,藏在衣袖下的手握緊了些。


    今夜的春暖閣仍是門庭大開,可並沒有多少客人圍在門口,幾個喝醉酒的貴公子路過,沈媽媽急忙招唿他們進來,貴公子們看到春暖閣立馬醒了酒,說著“真是晦氣”,踉踉蹌蹌地快步走開了。


    此時有一個人站在春暖閣不遠處,在醉生夢死的公子中顯得格外清醒。他身著華麗,玉冠錦衣,微凸的肚子明碼標價似的顯出他的生活有多麽富裕。


    還在四處招唿客人的沈媽媽見到這人臉色一變,急忙從門口樓梯上下來,一臉媚笑道:“張員外怎麽百忙之中駕臨春暖閣了?”


    恆古站起來抻頭一看,這張員外果然就是張富。他比殺人時又胖了些,容貌似乎沒有多大的變化。


    “兩年過去,沈媽媽怎麽這般生分了?不似那年說我是臭要飯的時候了?”張富笑得滲人,精明的小眼睛瞪得老大,臉上的皺褶擠在一起,在慘淡的月光下更讓人膽寒。


    沈媽媽硬生生擠出一抹笑容:“張員外這就說笑了,沈梅我賤命一條,死活不都是張員外說一聲的事兒。再說您已經買下了春暖閣,奴現在是您的手下,您願意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


    張富聞言洪亮地大笑起來:“沈媽媽真客氣啊,早有這樣的覺悟,當年我也不必費盡心機去找陳家人,更不用花錢養他們。到現在陳家還以為是我救濟了他家,對我感恩戴德呢!哈哈哈哈,真是傻子一樣,你說是吧?”


    “張員外宅心仁厚,處處幫助窮人,大家都管您叫善人,怎會做傷天害理的事呢?”沈媽媽低頭恭維道。


    張富冷笑一聲:“哼,善人?你少諷刺我,你我二人半斤八兩。如今也是一條船上的人,你若敢威脅我,便與那天在二樓上的陳宛一樣,死不瞑目!”


    沈媽媽哆嗦一下:“是。”


    張富對言聽計從的沈媽媽很滿意,他指指春暖閣:“這幾日磨蹭什麽呢?趕緊從這裏搬出來,去隔壁街擷香院裏去。”


    沈媽媽擦擦腦門上的汗:“這幾日綁了個新人,難搞的很,正在教訓,耽誤了些時間。”


    “教訓不了?那就送我府上,我來給她教訓。”說罷他又伸出手來:“這個月的利錢為何不繳?”


    沈媽媽麵有難色:“這個月都沒有客人光顧,姑娘們都要吃不上飯了……”


    “沒有利錢我怎麽去做別的生意,快拿出來!”張富身後出現兩個壯碩的男人,沈媽媽嚇得把自己的家底拿出來給他。


    張富接過銀票嫌棄地看了一眼,扔給沈媽媽兩三錠銀子當工錢,帶著兩名壯漢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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