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關上,恆古抵在門上,噘著嘴斜視著靈華,沒好氣地學她說話:“金公子~保重~”


    看靈華沒什麽反應,邊學邊加上拋絲帕的動作,素白的手翹起蘭花指:“金公子,人家好擔心你~你要保重啊~”


    靈華坐在椅子上靜靜看他表演:“你真無聊。”說完把銀簪扔給他,恆古急忙伸手來接。


    “這支簪恐怕就是金小姐的。”靈華又開始拚鑒心鏡。


    “是了,那更要看看裏麵有什麽貓膩。”恆古將銀簪豎起,準備向內注靈力。


    “我要看了噢!”恆古大聲喊,眼睛瞟著專注看鑒心鏡的靈華。


    靈華迴頭看他:“看吧!你看貓膩,我來看著你,放心去吧。”


    雪白的手覆在白玉簪花之上,一點紅光像長了眼一樣極快地飛到恆古的額頭中間。他本能地閉上眼閃躲,再睜眼時,已經到了安縣的街道上,周圍都是賣貨擺攤的小販。


    他大為不解,向前走了幾步,眼前正是一間門可羅雀的鋪麵——趙氏鐵匠鋪。


    他知道自己應該走進去,因為這是趙芊的家。


    剛抬腳走向鋪麵,迎麵而來一個吊梢眼、鵝蛋臉的二八少女,怒氣衝衝地從門口走出來,眼看來不及躲閃,二人就要這樣撞個滿懷——這少女從恆古的身體上穿過去了。


    就像沒有看到恆古、恆古完全不存在一樣,從他的身體上穿了過去。


    恆古驚異地迴頭看著少女大步流星越走越遠,隨即鐵匠鋪追出來一個老實巴交的大漢:“芊芊啊!記得迴來吃魚!”


    大漢看著少女頭也不迴地走了,搖搖頭歎了口氣繼續迴鋪子裏叮叮梆梆地打鐵。


    恆古反應了下,急忙轉身跟上少女,看她從行步如風再到現在的信步漫遊,又走了兩條街,終於到了一家茶攤坐下,她左顧右盼,招招手問老板:“哎,老曹!怎麽今天代寫書信的先生不在啊?”


    老板看著是她,一臉賤笑地過來要跟她勾肩搭背,被趙芊推了迴去。她翻了個白眼吐口唾沫:“你說話就說,少給老子動手動腳的。”


    茶攤老板也不生氣,用白抹布擦擦手,一臉不屑:“你小妞賭錢的時候也沒見有這麽矜持過,裝什麽良家婦女呢?”


    趙芊被問得噎住了,用腳踢了老板一下:“你少放屁。我問你代寫的先生去哪了?”


    茶攤老板一指對麵的小瓦房:“喏,給老孫頭他家寫信呢。”


    趙芊迴頭看了看瓦房,木門打開著,小小的門廳裏一個身著粗布衣裳的男子正拿著毛筆沾墨。雖是穿著粗布爛衣,也沒能抵擋住書生儒雅的氣息,讀書人的恬淡和內斂,都透過他寫字的一筆一劃中露出來。


    趙芊走到木門邊上,看著書生埋頭書寫,不由地心生向往。她麵若桃花地呆呆看著書生,嘴角不知笑了多久。


    書生將信寫好,雙手遞給孫老頭,收下幾文錢後轉身告辭。走出門口便看到一個癡癡看著自己的少女,雖是嚇了一跳,也並沒有明顯地表現出來,隻是吸了口氣道:“趙姑娘,來找孫老爹嗎?”


    趙芊遲遲迴神:“不,不是,我來找你。”


    “這次要寫什麽?”


    “我要給我爹寫絕交信!”趙芊鼻子唿哧唿哧喘氣,帶著書生走到茶攤一拍桌子,江湖兒女一般同書生抱怨起來:“我爹他從來不管我,就知道叫我迴家吃魚。我說我要幫金小姐打抱不平,把那個壞蛋秀才給揍一頓,他卻說我多管閑事,老……我就看那個秀才不順眼,怎麽不能打他了?我爹不讓幹,我就偏要幹!前天我就偷偷跟著褚秀才,趁他不注意用麻袋套他頭上,拿鐵錘給他砸了個鼻青臉腫!我是不是很厲害?”


    書生好似知道趙芊的頑劣,並不打算拿出紙筆來寫信,而是勸起她來:“在我看來,你爹這是為你好,褚秀才要是鬧到縣衙去非要抓住你,你可是要挨板子的。”


    趙芊不以為然:“切,他又不知道是我,憑什麽來抓我?”


    “就憑褚秀才在安縣地位高,民心所向。”他邊說邊收拾包袱裏的筆墨紙硯,“趙姑娘,你爹並非不關心你,而是不知道如何關心你。他隻會打鐵做飯,已經拿出全部照看你,你也需好好待你爹才是。”


    趙芊收斂起潑皮的樣子,輕輕搖晃般地點點頭:“知道了,李渡先生,學生受教了。”


    李渡看著趙芊,笑笑當做迴應。趙芊看著書生溫柔幹淨的笑容,不由感歎道:“先生,要是我能天天跟你在一塊兒就好了。”


    李渡並不看他,言辭中帶著疏離:“趙姑娘恐怕不能得償所願了。在下兩月後九月十八就要給心上之人下聘,忙於此事,怕是沒空餘時間陪著姑娘排解煩憂了。”


    趙芊聽說李渡有心上人一拍桌子站起來,眼睛瞪大了問:“你說你要下聘禮了?和誰?”


    李渡也站起來,背好包袱,態度平常道:“她叫孫蓮苒,是安縣最好的繡娘。溫柔能幹,與我情投意合。我與苒苒暫定來年成婚,到時還望趙姑娘賞臉來喝杯喜酒。”


    話已說完,李渡點點頭,頭也不迴地走了,留下趙芊一個人在茶攤。她抽噎著擦擦流下來的眼淚,用拳頭使勁砸了茶攤的桌子幾下。


    茶攤老板見狀趕緊出來製止,他鄙夷地看著趙芊,湊近了在她耳邊念叨:“你生氣就生氣,砸我的桌子幹嘛?桌子無辜啊!再說,人家白麵書生哪能看上你這樣的女的?整天打人賭錢沒個正型。要我說,你就過來給我當個小老婆,哥就好你這一口。”


    趙芊一巴掌打在茶攤老板臉上,大步跑開了。


    看著趙芊的遭遇,恆古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他也無法幫助她,隻能緊緊跟著趙芊。


    恆古跑過一條街,發現趙芊的身影離他越來越遠。他便更快速地跑動,卻發現怎麽也追不上趙芊。


    逐漸地,視野越來越模糊,恆古揉揉眼努力想要看清,但什麽也看不清楚。四周的街道慢慢開始褪色,越發走不動路了,一種疲憊的感覺刹那間襲卷了全身,他向前倒去——


    “恆古?”


    一個懷抱接住了他。


    醒來已是深夜,恆古微微睜開眼,一副困倦的樣子。他看著不遠處靈華趴在桌子上小憩,麵前的鑒心鏡上影像黑黢黢的,辨不清是什麽。他帶著笑意一骨碌爬起來,湊到靈華身邊靜靜看著她。


    靈華聽到聲音便睜開眼,看到恆古放大的臉嚇了一跳:“你醒了?可有不適?”


    恆古打了個哈欠:“沒什麽,靈力也還在,就是有點困。”


    靈華摸著恆古柔軟的發,一下一下地捋到脖頸:“困了便睡吧。”


    “我想陪你。”恆古被摸得舒服的很,他伸了個懶腰坐到靈華旁邊,看著寶鏡上的景象:“你在看什麽呢?”


    “看著趙芊。”靈華看上去並不開心,素淨的臉上愁雲密布,她雙手托著腮語氣遲疑而緩慢:“恆古啊……”


    “怎麽了?靈華?”他整個身子轉過去,細長的狐狸眼仔細看著女子的側臉。


    “恆古啊,我有些看不懂了。”靈華垂下頭,把臉埋在手裏。


    “在你沉睡的時候,我開啟‘鑒心’看了金小姐一年前的事。她確實在夜裏斷了氣,不過片刻,便有個魂魄飄來融在了金小姐的身體裏。


    可是,在金小姐去世前,她的身上並沒有菱花印記,我如何感應都感受不到氣息。然而趙芊的魂魄進入金小姐身體後,菱花印記便出現了,我感應得非常清楚。”


    “什麽?可是結印不是在金奇苑身上嗎?怎麽會?”恆古拉著靈華的手,把它放在鑒心鏡上麵,“我不信!你讓我看。”


    殘鏡上的影像逐漸改變。屋內昏暗,暖黃的燭光閃動,蠟燭就要燒到底,卻沒有換。同樣的屋子、同樣的床榻,同樣躺在床上的人。


    一年前的金奇苑麵色蒼白,雙目無神,嘴唇毫無血色,整個人散發著油盡燈枯的頹敗,但高燒的熱又讓她的臉上洋溢著一種詭異的紅。


    靈華將指尖指向金奇苑,一注金色細光飛入鏡中,然而她毫無反應。


    汗水打濕了她的長發,深一下淺一下的唿吸像是帶走了她已逝的生命,很快,她的胸前不再有起伏了。


    片刻間,趙芊的魂魄飄了過來,她閉著眼眸,周身散發朦朦朧朧的金光,與此同時,靈華的感應強了起來,一個菱花印記在趙芊的身上隱隱閃現。


    魂魄猶如被吸附一般,鑽入金奇苑的體內,牢牢地待住了。她的眉間,一個清晰地菱花結印一閃而現。


    金小姐猛吸一口氣睜開了眼睛:“啊!!這是哪!我下地獄了嗎?!”


    “……結印居然真的不在金小姐身上,這不可能啊!鑒心鏡隻在接觸它久的人身上留下印記,怎麽會在魂魄上?”恆古又倒迴去重新看趙芊借屍還魂的過程,撓撓腦袋看向靈華。


    靈華眯著眼,不斷看著帶著金光的趙芊。


    趙芊的靈魂雙目緊閉,身姿僵硬,全身都沒有主動行動的地方,像是被拖動著飛進金小姐的身體。那魂魄像是個軀殼,也像個容器。


    靈華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那隻有一個可能。”


    “趙芊就是‘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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