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碧逃走了,她不甘心被上淵安排去往未知的地方。


    百日獨自勤奮修煉的靈力讓言卻措手不及,沒能躲過偷襲被擊暈在路上。


    「對不住了。」她將言卻滾了個個兒,推到路邊,衝著來時的方向拚命奔跑。


    沉碧想迴去,就算上淵可能會嫌她拖累,也要迴去幫著做些什麽。


    「我也要在黑暗中拉他一把。」沉碧一門心思地往青鸞神殿跑,跑著跑著突然被什麽看不見的東西絆倒,爬起來就迷了路。


    數十年間她隻在青鸞神殿與人間往返,天宮深處有什麽,她從未注意。


    路上一個人也沒有,往日成群遊樂的仙子們不見蹤影,好像突然間闖入了無人之地。


    「有人嗎?」沉碧甕聲甕氣地問,「噢不對,有神仙嗎?」


    不出意外地沒有聽到任何迴答,她琢磨片刻,飛身而起欲騰空望遠,沒想到高處有一股力量迎頭摁下。


    「被困在這裏了?」她泄氣地遊走,此處像是一個巨大的迷宮將她團團裹住,好像用盡靈力也走不出去。


    飛也飛不起來,走也走不出去,沉碧精疲力盡地靠在牆邊:「到底怎麽走出去……我再也不亂跑了……」


    她看著牆邊沉沉睡去,不知多久被一陣壓抑的啜泣聲吵醒。


    尋著哭聲找去,陰暗的枯井旁發現一匹受傷的小鹿,它躲在牆角的夾縫裏獨自舔舐傷口。


    天庭裏什麽時候養鹿了?


    雖然不摸底細,沉碧還是壯著膽子問:「你怎麽了?是有人欺負你嗎?」


    小鹿聽見聲音嚇了一跳,慌張的眼神對準沉碧的臉,戒備叫起來。


    「我不是壞人!」沉碧連忙解釋,「我隻是路過這裏,不知怎麽迷路了……我不會碰你的,就站在這兒不過去。」


    她關心地問:「你被打了嗎?應該很疼吧,我之前也被打過,疼了好幾天。」


    但這隻鹿算不上友善,它晃悠著站起身,低下頭奔向沉碧,一下用鹿角將她頂倒。


    「你很莫名其妙!」她想起來反擊卻實在沒力氣,幹脆盤腿坐在原地,嘴裏罵罵咧咧,「我好心好意想要幫你,你卻打我!」


    她用力拍鹿的腦袋為自己報仇:「真是隻壞鹿!」


    小鹿嘴裏發出不服氣的鳴叫,可越叫沉碧打得越起勁。僵持一段時間後它啞口無言地退到原本的角落裏,重新瑟縮成一團。.


    沉碧見狀收迴手,默默地打量。它的傷口又深又長,皮膚外翻已經幹涸,露出裏麵深紅的肉。


    這些痕跡密密麻麻地生長在身上,像刺人的荊棘烙在皮肉中,看起來慘得可憐。


    「你也是被困在這裏才會脾氣這麽差吧?」她嚐試理解後往前挪了挪,靠小鹿近了些,「受了傷,又出不去,很絕望但是又沒辦法,這樣的情況下我也會想打人的。沒關係,我理解你了。」


    她彎起嘴角:「對不起嘛,不該打你的。別害怕啦,現在我也進來了,可以陪你一起想辦法出去。」


    小鹿的眼睛裏閃爍起意義不明的亮光,它喲喲叫了幾聲,這次鹿鳴在她耳中是人類的語言。


    「明天可以再來找我嗎?」


    她納悶問道:「現在不可以一起走嗎?」


    「我需要養傷,明天來這裏等我。」


    她又不懂了:「一天傷就養好了?」


    小鹿目光灼灼:「會養好的。」


    在沉碧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小鹿晃晃悠悠地站起來,邁著細長的鹿腿消失在視線裏。


    第二天。


    沉碧根本沒離開這個地方,小鹿離開後她便一直修煉,終於恢複了精氣神。


    那隻鹿按照約定來了,它還是縮在同樣的角落裏,默不作聲地看著她。


    許久過去,還是沉碧先忍不住開口:「你的傷養好了嗎?」


    鹿沒有迴答,反而問起了她的事:「你叫沉碧?是哪個仙宮的?」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她不敢將真實的身份隨便說出去,「我是元極神女座下。」


    「原來如此。」小鹿看起來鬆了口氣,又打聽道,「元極神女在天界最偏僻的位置,你如何能過來?」


    「來送東西。」她編了個理由。


    「什麽東西?」小鹿步步緊逼。


    沉碧一時想不出什麽東西可說,便別過頭去心虛道:「讓我給弄丟了。」


    「怎麽弄丟了?」


    這種追問讓人倍感不適,她幹脆無視鹿的提問,一股腦編完了:「所以我不敢迴去給元極神女複命,就想找地方躲起來,沒想到走進這裏出不去了。你也不必問別的了,我不想連累無辜。」


    小鹿原地轉了一圈:「我可以幫你找。」


    沉碧不願繼續浪費時間:「你是不是知道出口?可以帶我出去嗎?我想好了,應該承擔自己的責任,不怕神女責罰。」


    小鹿道了聲「好」,便走到她前麵領路:「我有些想相信你。」


    「什麽?」沉碧沒聽清。


    「一些事總是困擾在心裏,我想不明白,能問問你嗎?」鹿說。


    沉碧自覺在人間見多了糟心事,對於排憂解難還算在行,她信心滿滿答道:「當然可以,我可會斷事了。」


    「那好,我便告訴你。」鹿徐徐鳴叫起來。


    「我有個朋友,很久之前便相識了。雖然不想承認,但他什麽都比我好。這些事說起來確實羞愧,我很妒恨他。」小鹿說著說著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看她,眼神裏有對於理解深深地渴求。


    「他開悟比我早,修為比我強,就連提階也比我早。我們日日一起修煉,卻隻有他更得賞識,分明是一起來的,為什麽他什麽都快我一步?」它已經咬緊了後槽牙。


    「憑什麽他能超過我?於是就搶了他的東西、斷了他的路,讓他永遠也不能攆上我。」鹿向沉碧尋求認可,「你覺得這樣錯了嗎?」


    沉碧沒想到一隻鹿還能有這麽多心理活動,半晌才猶豫開口:「好像有點錯。」


    鹿聞言又要用角頂她,她連忙解釋:「你好好聽我說!比你聰明這是天生的,根本改不了,人生本就是不公平的,與別人比什麽呢?這隻會讓自己氣死。若是非要比,還不如跟過去的自己比,隻要比以前強,那不就是變厲害了嘛。」


    「可是隻想贏過他,又怎麽辦?」鹿走起來。


    「啊?他就這麽好,讓你一直記掛在心裏,年年歲歲念念不忘?」沉碧抓住它的鹿角,「癡啊!你在天庭裏當神鹿,不愁吃穿,多好的日子啊,居然還給自己找不痛快。你的這些歲月都是為了這朋友活了,真虧啊!」


    鹿低下頭,像是在想什麽,再也不說話了。


    一仙一鹿在迷宮中繞了許久,久到沉碧都察覺出了異樣:「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出口?」


    鹿抬起頭,嘴裏說了什麽,一陣煙霧升起,沉碧眼前忽然變得很模糊。渾身無力,頭腦昏沉,她貼在鹿身邊坐下,跌進一個懷抱裏。


    暈厥前最後一眼,她看到抱著自己的是個男子。


    這男子沉碧不認得,但跟在沉碧身後看見一切的靈華一眼就認出了他——


    這是還沒有被貶下界的重臾。


    沉碧很快醒了,就在重臾將她關在屋子裏的下一刻。


    睜開眼時,重臾守在麵前,格外開心:「沉碧,歡迎來到


    憂塵宮。」


    見她神色慌張訝異,他安撫道:「別怕,我隻是想留下你說幾句話。」


    他退了兩步到對麵的座椅上,捋平了衣衫坐下,模樣很板正。


    「你看起來不像隻是想與我說話。」沉碧打量起宮殿的擺設,「這是憂塵宮?那你是……」


    重虞笑笑:「雖然你在我座下許久,但本君未曾見過,沒想到居然這般有趣。」


    沉碧聞言渾身好似被火燒了一般,她掙紮著爬起身跑到門口:「重,重虞仙君,我還要去給元極神女複命呢。」


    重虞依舊坐得筆直,還盯著原本的地方說話:「害怕了?你知道我與上淵的恩怨,覺得我會對你做些什麽?」


    他緩緩轉過身,目光陰沉又溫柔:「這裏是天界,不是人界,你那來往人間沾染的市井習氣在這裏奏效嗎?」


    「不奏效。」沉碧抿抿嘴又迴床邊,翻身上去盤腿打坐,與重虞四目相對,「仙君想與我說些什麽?」


    重虞張張嘴沒出聲。


    分明是他想聊天,讓他說又吞吞吐吐。


    「你知道我離開天界去了哪嗎?」他提問時竟然有些局促。


    「不知道。」


    「我去了交界之處。」他嘲諷地咧嘴笑開來,「很怪奇吧?我隻是一個管理仙子和仙官的仙君罷了,居然將我也派去降魔穀鎮壓異動魔族。」


    沉碧歪頭:「這不是很好嗎?你鎮壓成功,不就有了仙績,假以時日或許可以成為帝君呢。」


    「若我仙隕在降魔穀呢?是否還會有人記得我的仙績?」重虞擼起袖子給她看手臂上的傷痕,「我的傷有多深,你不都看到了嗎?」


    他盯住她的雙眸:「指派我去降魔穀的是青華大帝,而向帝君推薦我的,就是上淵。」


    「他想害死我。」重虞向門口走去,「我必須要讓他付出代價。」


    沉碧對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一無所知,焦急地跑到他身邊問:「你想做什麽?」


    重虞打開門:「隻要你安穩待在憂塵殿,自會看到我想做什麽。」


    她怔住一瞬,忽而反應過來興奮道:「我知道了!你要拿我當人質!」


    沉碧一把將他拉進來,將門嚴嚴實實關上,伸出雙手:「那給我紙筆吧,我給上淵寫個信,免得他四處查。」


    「嗯?」重虞明顯沒反應過來,「你想留下當我的人質?」


    「是啊!」她往重虞坐過的地方一攤,「這裏有吃有喝還不用幹活,多好啊!你不會把我泡茶喝的對吧?」


    沒等重虞迴答,沉碧又道:「我就知道你不會!你比上淵強多了,而且真身還是隻小鹿,多可愛啊。」


    她突然開始思考:「噢?上淵的真身是什麽來著?」


    重虞順口迴答:「他是人修煉成仙。」


    「原來如此。」沉碧誇張地擺手,「人有什麽好的?還不如我這朵花呢!你看,人會辣手摧花,鹿就不會,花也不會自相殘殺。」


    重虞愣在原地,臉上的表情五彩繽紛:「你不必這樣……」


    「重虞仙君,我加入你一起,好不好?」她眼中發出比餓狼還亮的光,「其實我早就受不了上淵的臭脾氣了,讓我跟你一起「辣手摧淵」吧!」


    沉碧說完,目不轉睛地盯著重虞的反應,在聽到一聲「好」後,高興地手舞足蹈:「多謝重虞仙君!」


    重虞終於走出了門,他站在門口向內看,好像看穿了一切。


    「真是有趣。既然莽撞地進入我的內心世界,那便在這裏留下吧,正好你也喜歡。」


    他念叨著走遠:「沉碧,沉碧……沉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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