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碧湖是怎麽出現在世界之中的,她仿佛來自自然,不知何年何月,時候到了,自己就出現了。


    她本是個不知名的人,住在秀麗的湖畔。那湖也是不知名的湖,孤零零在一個樹林中,鮮有人煙。


    偶有一對夫妻趕路路過湖邊小憩,男子書生打扮,背著大大的行李。女子看起來窈窕婀娜,手中提著一個小包袱。他們臨湖而坐,女子從小包袱中拿出幾個白麵饅頭,兩人吃了起來。碧湖見有人來了,就貓在湖對岸的大樹後麵,瞪著貓一樣的圓眼睛盯著他們。


    男子看著湖水碧綠,湖中水藻飄蕩,少有魚蝦,覺著新奇,與女子聊了起來,兩人說著便想給這湖起名。女子想叫翠湖,而男子覺得碧湖更為動聽,兩人互相要說服對方,可直至離開也沒有定論。


    躲在湖對岸的碧湖將兩人的對話聽了個仔細,她細細琢磨著,自言自語道:「還是碧湖好聽,那我便叫碧湖吧,至於翠湖嘛……」


    她看向了這池看不到底的湖水:「那就給你吧。」


    她肚子餓得咕咕叫,想起這對夫妻吃饅頭時那滿足的表情,於是隨手施了個結界,將這夫妻二人困在結界之中。


    那二人怎麽走也沒走出這片森林,惶恐地又走到了湖邊。男子跪下磕頭大喊道:「湖裏的仙人請開恩啊!我夫妻二人無意闖入您的清修寶地,望您放過我們!等我們出去給您供奉上香,絕不虧待您老人家!」


    「我應該不是仙人吧。」碧湖對他們吆喝了聲。


    聽到迴答的男子突然站了起來,他的底氣仿佛是硬了些:「你不是神仙,又為何裝神弄鬼!還不快快出來!讓小生看看你是人是鬼!」


    碧湖頭一次聽到有人想見她。她自認為自己長得標致,明眸皓齒,長發飄飄。雖然喝人血的時候發絲粘上了些血汙,但是都用湖水洗的很幹淨,應該會讓這對夫妻喜歡吧。


    碧湖想著,便幻化出湖中一朵蓮花,自己從蓮花中走出,一步一步踩著湖水,走到夫妻二人麵前,害羞笑了起來:「這個出場一定非常美好,你們會喜歡的吧?」


    可是眼前的兩人好像並不這麽覺得。


    他們眼睜睜看著原本什麽都沒有的湖麵上突然開出一朵血色蓮花,沒多久這朵蓮花中站起來一個通身赤裸的姑娘。她長發如湖中水藻一般雜亂,紛雜不清地纏在身上。臉如土地般蠟黃,凹陷的眼眶裏有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嘴角邊上還有幹涸的血跡。整個人如同幹屍一般幹枯,仿佛從地獄裏來複仇的老鬼。


    這老女鬼偏偏還搖曳著身姿走到他們麵前,嚇得二人雙雙暈了過去。


    碧湖看著暈過去的兩人,獨自歎了口氣:「又沒說上話。」


    她熟練地拿起湖邊的大石頭,將二人的腦殼一下子砸開了花,血腥的氣息彌漫開來,她不禁食指大動。


    很快她便將二人吃完了。


    她將一些殘渣扔進湖裏,開始翻包袱。小包袱裏都是些糧食,碧湖不感興趣,便也投到了湖中。大包袱裏是一些盤纏衣物、生活用具和女人的胭脂水粉,還有幾本書生看的書。碧湖有個愛學習的心,把書留下了。.


    她看著女子用的衣物和胭脂水粉,想起了那名女子窈窕動人的模樣,便也將之留了下來。她拿起包袱中的剪刀,將海藻一般亂長的頭發都剪了下來,學著女子的樣子,笨拙地挽了個發髻。


    碧湖身上的血肉有人血的滋養慢慢充盈了起來,一個美貌的少女漸漸浮現。


    巴掌大白淨的臉,圓圓的大眼睛,黑色的瞳仁分外分明。小巧的鼻子不算高,鼻頭微翹,鼻子下的薄唇紅得格外妖冶,好一張不諳世事純潔無暇的臉。


    她看著自己恢複了狀態,便穿上女子的衣服。那正是件淺綠


    色的衣裳,像是打算好給她送的衣服一樣,和碧湖格外協調。


    這一幕讓提前前來蹲點的靈華三人看到,恆古倒吸一口冷氣捂住嘴巴,而寧絮荷早已跑到一旁無聲地吐了起來。


    靈華心中亦是驚異,人間甚少有此種惡妖,即便有,也是許久之前的事情了,這種血腥之事隻有在豢者鎮時才得見幾次。這般直白又衝擊的畫麵縈繞在她的心頭揮之不去,她抓緊了身邊的樹幹,忍住強烈的不適感繼續盯緊碧湖。


    日複一日,碧湖仍舊在翠湖潛伏者,將零零散散的、預見不到自己未來悲慘死狀的路人困起來然後吃掉,就這樣維持著自己的生命。


    她捕食的人似乎有很多,碧湖的「收藏」也有許多。靈華發現她有一間小小的木屋,深藏在湖水之中,若無人經過,她便將屋子顯露出來,將她的收藏品挨個兒拿出把玩。遠遠看去,好似真的是一鄉間女子的閨房,鏡子、脂粉、衣裳、床鋪,樣樣俱到。


    可是碧湖都不會使用它們,隻是摸摸碰碰便放迴了原位,好像這樣擺著她就成了人似的。


    她似乎也認得文字,閑來無事時便拿出幾本破爛不堪的話本磕磕絆絆地朗讀起來,甚至好幾次入迷到捧書夜讀,感覺置身世外桃源。


    很快半月之期便要到了,可碧湖仍然維持著這般生活的狀態,一日她再次將書放置桌上細細品讀。一陣涼風吹來,書頁嘩啦啦地翻動,她瞪大眼看了許久,忽而挑中一頁用手指擋住,嘴裏念念有詞。


    「話本中寫的女鬼都是出去誘惑食物的,我是不是也要這樣做才不會餓肚子呢?而且外麵好像很有意思。」


    她這般想了,也這般做了。


    將房間裏的小物件收拾好,她選了幾個自己最喜歡的帶在身上:翻爛了的書冊、從食物身上搜刮來的盤纏還有幾件輕紗製的衣服。


    碧湖想了想,又從房裏拿出一個葫蘆別在腰間。她看著葫蘆默默舔了舔嘴巴,似乎是饞了,拔開壺帽便灌了兩口。


    血液的腥味順著風刮到了靈華的鼻腔中,她不由皺起眉頭。原來葫蘆裏,裝著滿滿的人血。


    「她收拾行李做什麽?是要出去嗎?」恆古悄聲問道。


    「半月將至,她有此動作應當是要去湖邊遇見成恆川了。」靈華倚靠在樹幹上目不轉睛地留意著碧湖的下一步動作。


    隻見碧湖換上一身翠綠衣衫,在屋中的鏡中不斷欣賞自己的身形,隨後又去看自己的臉。她如同意識到了什麽似的飛快跑到屋外,擼起袖子在湖中打撈,不多時便揪出一長串海藻。


    將上麵枯萎與陳老之處拽掉,左右打量一番後迴屋拿出一把剪刀,三下五除二將海藻剪成一條一條絲帶般飄灑的樣子,歡天喜地插到了自己發間。


    碧湖俯下身看著水麵上的自己,喜滋滋地笑起來:「還蠻漂亮的!簡直跟尋常女子一樣嘛。」


    她抬頭看了看天色,今日萬裏無雲,是個好天氣。於是背上行囊、別上葫蘆,揮揮手將自己的小屋隱去,走到岸上不舍地流連著這片莫測深秘的湖水。


    「翠湖,再見了。我要出去看看外麵的世界,這裏路過的人太少了,我真的好餓。」


    揮揮衣袖,告別了熟悉的地方,綠衣少女如同異鄉人般混入人間,將開始屬於她的故事。


    而靈華一行三人也默默跟在她的身後,目睹著這偽裝成人類的惡妖所為的一切。


    碧湖一隻妖走了三天,靈華他們便也跟了三天。


    他們隱去身形不遠不近地走在碧湖的身後,恆古聞了聞身上苦著臉道:「半個月不洗澡,我都要餿了。」


    寧絮荷幸災樂禍地將自己的衣袖在他鼻子前扇來扇去:「我與靈華還是香噴噴的,為何就你一人餿了?」


    恆古躲開她的衣袖跑到靈華身邊:「隻不過半月不洗澡身上難受罷了!我看這餿味就是你的,靈華與我才是香噴噴。」


    「什麽?」寧絮荷越發扇動起自己的袖子,「那就熏暈你好了,路上也不必這麽吵。」


    恆古一聽這話更是來勁,他也用袖子反擊迴去:「最吵的人明明是你,成日嘰嘰喳喳,我和靈華都沒有相處的時間了!」


    他話音剛落,卻見碧湖向他們的方向看來,恆古當即噤了聲,與碧湖對視起來。


    碧湖似乎也察覺到了這目光,指著他的腦袋便氣勢洶洶地走過來。


    恆古見她來得突然,在靈識中問:「她如何看到我們了?是不是打草驚蛇了?」


    靈華仔細地觀察碧湖的狀態,站在原地未動答道:「莫慌,且看看情況。」


    她徑直越過恆古身邊,自語般歎道:「好漂亮的小鳥啊!」


    三人迴過頭去,見碧湖舉手握拳向下一拽,本在天上飛翔的鳥兒像被一條無形的線牽引一般,一點點拖拽到了眼前。


    碧湖如獲至寶地雙手去接落下的鳥,卻發現在如此強大的力量下,鳥兒已經氣絕了。


    她愣了半晌,失落地低下頭喃喃自語:「還想跟它玩玩的,怎麽死了呢……我身邊一個活著的東西都沒有……」


    少女蹲下身,飛快地在樹下刨出一個坑來,將小鳥埋在了裏麵,又給它插了一個樹枝做墓碑:「教書先生說過,死了要有墓才行,上麵還要刻上名字。可是這樹枝太細了,我怎麽才能刻字啊?早知道把這個問清楚再吃他了。」


    碧湖悶悶不樂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塵土繼續向前漫無目的地行走。不知不覺,她行至一處河畔,河邊堆積許多鵝卵石,在河水的衝刷下閃著晶瑩的光澤。


    她興奮地跑去撿起拿在手中玩,又挑了個淺色圓形的放到包袱裏,翻來覆去地摩挲這從未見過的新鮮事物。


    沒多久便是正午時分,她拿出葫蘆灌了一口血,舒暢地哼起不成調的歌句來。突然她聽到遠處傳來男男女女說笑的聲音,碧湖循聲看去,是三個人從遠處而來,急忙用溪水洗了洗臉,將嘴邊的血衝掉後迎了過去。


    她期待著,興奮著,想要跟走來的人類見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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