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古感覺自己像一張紙一樣飄蕩在風裏。


    如流星般劃過的思識從他身邊唿嘯而過,剛剛身為元神完全控製不住這副輕飄的身子,他左搖右擺,順著流向飄到楊錫遲身邊。


    「現在要怎麽做?」他抓住楊錫遲的肩膀,一同看著身邊一道道金光閃過。


    楊錫遲與恆古並肩而立,拉住他的手腕,聲音裏帶著嚴肅:「我們還未處於識海之中。恆古,以我凡人之身無法探入識海,需要你用靈力尋得打開識海之門,我們方可進入。」


    恆古聞言默默點頭,此刻時間是比生命還珍貴的東西,即刻行動方是正解。他努力穩住身子,聚起靈力將神眼打開。


    聖光之下,流動的思識漸漸停滯下來,恆古一目千裏、能察秋毫,瞬間在右前方發現了一個微如毫毛的短豎線,線上螺旋凝結著閃耀的透明結晶,水晶般夢幻旖旎。


    他看準方位,手心的靈力注入豎線之上。忽而短線上的結晶脫落下來四散在空中,大大小小水晶般的亮點密密麻麻鋪在眼前。


    恆古數不清到底它們有多少個,便說千個也能達到。


    「這些就是檀城百姓識海的縮影。」楊錫遲指著眼前布滿視野的閃光,「待他們蘇醒,我們便可以進入識海,設下阻隔。」


    思識發出的光使得璀璨的晶體更加閃亮,如同晨光中的星辰。


    它們探出手去一般,從身上的任意一個角放出一條發絲般的線,知道目的地似的很快聯結到另一個結晶上。


    唿吸之間,它們竟織成了一張網,鋪天蓋地地籠罩在上空,一瞬間將二人吸了進去。


    另一邊,蒼梧雪山。


    江曌空的妖軍如同點點黑粒,從高聳入雲的蒼梧山飛馳而下。與雪山融為一體的大殿中,江曌空扶起匍匐在她腳下的殷天無。


    她手中紅光乍現,親切地撫摸著他的臉頰:「阿無,給你一個殺死宿敵的機會,你可想要?」


    殷天無瞥了眼江曌空手心中的血線,腿肚子仿佛轉到了前麵一樣站不住腳。


    有了血控之力,基本與死無異。


    經過了孫蓮苒與相遂生的事,他就是這樣看的。沒有人能在這樣強大的力量之下保持清醒的自我,他殷天無也不例外。


    所以絕對不可以得到這種力量。他想得到的內丹連摸都沒摸到,想獲得的權利和地位連腳趾都沒放上,怎麽可能就這樣渾渾噩噩地去死呢?


    不可能受擺布的。


    心念電轉間,他已想好了說辭,正要開口,江曌空卻把血線收了起來。


    「看這害怕的模樣可真是有趣……剛才你在想些什麽?」她黑白分明的眸子裏映著男子凍住的臉和暗藏狡黠的眼神。


    殷天無從她的眼裏看到了自己的表情,懼怕中帶著深沉思索的模樣完全被她收入眼底。


    她知道?還是不知道?


    自己心底的欲念,隻能自己才可以知道。


    殷天無收斂了神色,雙膝跪地走到江曌空身前,將臉深深埋在女子的腹部,雙手摩挲她的腰/臀:「我能想些什麽呢,無非就是想自己能用最後的生命為空兒殺死多少人。能讓空兒快樂,我死也甘願。」


    淒涼的聲音悶悶地從腹上傳來,江曌空聞言眼神冰冷地望著這陽奉陰違的男子,嗓音帶著隱忍的孤寂:「我身邊隻有你一個親近之人了,可別辜負我對你的愛。」


    愛?殷天無倉惶抬起頭,嘴角扯出一個笑容:「怎麽會?阿無此生最愛空兒。」


    江曌空臉上的皮肉痙攣般動了動,一把推開殷天無,遠眺著高門外芝麻粒般的妖軍歎息般說道:「去吧,把那幾個人的頭顱還有觀世鏡都拿迴來。」


    雪中的妖


    軍跑到山腰一處祭壇內,紛紛消失不見了。


    殷天無望了眼已經全部傳送轉移的妖軍,諂媚一笑:「定然不會讓空兒失望。」


    江曌空掌中分散出數條紅線,從殷天無頭上蓋下來,花瓣一般將他裹挾在內。


    紅線延展相接,從頭到腳將他包了個幹淨。不過眨眨眼的功夫,片片花瓣迅速幹癟,如失去血肉支撐的皮膚頹落在地麵上,而裏麵的殷天無已經沒了蹤影。


    「傳了三十年修為給你,可別讓我失望啊……」


    檀城所有人的識海,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麵。


    水中搖曳著一個模糊的身影,看上去好似恆古的剪影。


    「楊老道,為什麽他們的識海裏會有我?」恆古站在水麵上,撈了一把自己的虛影。


    「因為這裏是露恩井的水麵,而檀城的百姓今日拜的是你。」楊錫遲掏出符籙注入法力,一個八卦陣懸浮在水麵上。


    水底波動起來,好似有什麽東西在劇烈移動。片刻後,水中飛出一束光來,躍入恆古的眉心。


    「什麽飛到我身體裏了!」恆古摸著額頭,一瞬間眼前什麽景象也看不到了,耳邊傳來成百上千人低低的說話聲。


    「願來年有個好收成……」


    「願小女能嫁個好兒郎……」


    「願父母身體康健,平安福順……」


    恆古捂住耳朵,但這些祈願的話語仍喋喋不休,毫無停止之意。


    水麵上,八卦陣逐漸擴大,快速延伸到整個識海的邊界。楊錫遲手掌輕緩壓下,八卦陣如一座大山轟然沉入海底,激起無聲的浪花。


    水似乎濺不出井外,被一股無形的牆麵遮擋,隨後落迴無限放大的井中。


    恆古拍了拍腦袋,緩緩睜開眼。他的體內似乎充斥著許許多多的能量,這是檀城百姓的祈願所帶來的力量,正在這具神與妖結合的軀體中緩慢運行。


    好像更有力量了……


    恆古摸著自己的胸膛,也許全城百姓的期望都在他的體內,強大的支撐給了他無盡的動力——


    「你要好好保護這裏的百姓。」


    不知從何處傳來這樣的聲音。


    他轉頭望去,楊錫遲正在布置法陣,無暇與他交流。男人的聲音熟悉又陌生,似乎在好多年之前聽過,卻失去了以前的真實感。


    「阿歡,看到你的能力了嗎?」


    是靈識中傳來的聲音。


    恆古靜心去聽,那男子的聲音虛無而神聖:「孩子,你出生便具有獨特神骨,雖然你至今也並不知道此間意義,但與生俱來的獨特神格的存在讓你無畏所有陰暗與邪惡。」


    「為何與鑒心鏡靈一同禦敵,百姓隻擁戴你而沒有擁戴她?為何露恩井邊,出現神影的是你而不是別人,你可曾想過?」


    恆古微頓,他本以為一切隻是巧合,又或者是他莽撞冒進,搶了靈華的功勞,讓大家沒能看到她的努力。


    結果……是因為神格嗎?


    「人心向神,信仰便可以拯救世人。雖然檀城百姓此次錯把你當做露恩井信奉,但他們心中的信仰是正確而真實的,而你的神性也是真實的。」


    「保護心中有正確信仰的人,是你的使命。也許這對你來說很是突然,但此刻已是時機,完成使命更是一種曆練,你可做好了準備?」


    準備?似乎在崇郡便已經有了決心。保護百姓,更是在接平鎮就已經有了覺悟。這些想法都是發自內心的,從心底想要去做的。


    那如今通過靈識對話的這番言論算是什麽?讓他明白自己的獨一無二,還是突如其來降臨在身上的使命?


    恆古沒有立刻迴答,他有些排


    斥這種指點江山般的言語。他的所做皆源自自己所想,為何要受這般賦予再去做?


    有些想做的事,一旦被人指使,就變了味道,為何不問問他是否本來就想救這些百姓呢?


    「我會救下檀城的百姓,此刻正在為此努力。」他語氣有些生硬。


    對麵的人通過靈識聽到迴答非常欣慰:「這幾年你果然成長了。時間緊迫,你需速速離開識海,那虎妖之軍即將來犯,要從速準備。」


    「我知道了……沒有別的話要對我講嗎?」少年的聲音帶了些委屈。


    對麵沒有再迴答了。


    「阿爹……」恆古揉揉眼睛,手指上粘上了點點水光,「為什麽不問問我呢?」


    道觀內,靈華焦心地守著二人的身體,不斷用鑒心鏡查看外麵的情況。


    似乎一切風平浪靜,但所有波濤暗藏在靜謐的夜空中。


    她沉默地看著恆古的身軀,忽而發現他眼角流出一滴眼淚:「怎麽哭了?」


    用微涼的指尖把淚水擦掉,靈華憂心忡忡:「會不會發生什麽事了……還是尋安槐來商議商議為妙。」


    正待驅動鑒心鏡,一片樹葉慢悠悠飄蕩在她眼前,靈華握住仔細聆聽,安槐驚訝而緊張的聲音傳到耳邊——


    「靈華,快看看天上,這是什麽東西啊?」


    旁邊還有寧絮荷強行壓低聲音的驚唿:「這是……是胳膊嗎?不對!是人臉?又不像……啊!!它要往下掉了!!」


    聲音戛然而止。


    靈華忽然萌生出不祥的預感,她打開窗戶抬頭看著道觀外的天空,似乎隻是比平時暗了一些,並沒有其他異常,為什麽他們會如此驚慌?


    安槐與寧絮荷在恆古與楊錫遲進入識海之前,便與清遊門弟子一同加固結界去了,而李成誌則留在隔壁唿唿大睡,似乎在逐漸恢複自己的神智。


    既然安槐所處的地點與靈華不同,那麽是否檀城的一部分已經有了異動?


    思至此,靈華急忙驅動鑒心鏡,追查到了安槐的位置。


    鏡中一片漆黑,或者說隻能看到影影綽綽的輪廓在黑暗中行走,分不清是人還是妖怪。


    「噗嗤!」


    什麽東西從天空上砸了下來。


    靈華竭力用靈力去看清那從天而降的東西,登時嚇了一跳。


    一隻妖物的斷腿從黑壓壓的天空墜落下來,砸到了一名清遊門弟子身上,雙雙陷入地裏,變成了混著腐血的肉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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