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絮荷瞠目結舌問道:「你,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呢?靈華與寧絮荷本是同源,傷害過靈華,便也是傷害過寧絮荷。


    可寧絮荷不記得了,忘得一幹二淨,這個陳年的舊事隻有靈華自己背負。


    寧絮荷不是她,與她的性格如冰火般天差地別。靈華看到寧絮荷對敬恕的態度時便在想,她與寧絮荷是否本是同一個人分裂成了兩半,一個如夜色沉靜,一個如炎晝熱情。


    真的有自己未曾擁有的天真。


    看著少女純潔無瑕不含一絲雜質的眼神,靈華想要說出口的話一時堵在嘴邊,無論如何也講不出口了。


    她知道自己失態了。這件事即使過去百年時間,留下的創傷依舊在她心裏揮之不去。


    「這些話的意思是,他與我曾有些過節,但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你想去喜歡他,我不會攔你,更不會像夢裏那般去吸你的腦袋。」


    靈華頓了頓,又道:「隻是作為我,恐怕沒有辦法像一開始與你講得這般幫助你了,抱歉。」


    也許你的情深,最後隻會成為捅向自己的匕首。


    「珍重自己,好自為之。」她邊說,邊在寧絮荷的疑問聲中將二人從虛空釋放出來。


    此時不知已是哪日,清朗的夜空沒有烏雲亦沒有星辰,隻有那彎刀般的月鉤子一樣戳進心頭,流下了無形的血。


    寧絮荷依舊現身在淨音寺的鬆樹林中,抬眼望去,敬恕在木屋上開了一道正方的小窗,他透過窗口與她四目相對,遙遙相望。


    而靈華,捂著心口快步走入了客棧之中,推門而入,房內空無一人,沒有人與她對視,亦沒有人在原地等待她。


    「恆古?」靈華明明知道無人會迴答,她還是這般喚了聲。


    若恆古在這裏,不管在幹什麽都會跑到靈華跟前來,或是笑著或是撅起嘴來抱怨一句,「你怎麽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裏這麽久」。


    可惜此刻什麽都沒有。


    心裏的落差讓靈華感到今夜頗為幹冷,她抱臂打量著冰冷的房間,在桌上看到了一張落了灰的信。


    「靈華,你剛走不久便有清遊門弟子來尋,外麵妖亂又起,他們遍尋楊老道不見,隻得來找你我共議。


    可你在淨音寺未歸,我的靈識也無法找到你,清遊門弟子邀我同去作戰,事態緊急,還是要以百姓安寧為主。


    事急從權,沒與你當麵講,你別生氣,等我迴來可還要做果餅給我吃。」


    恆古的字跡潦草淩亂卻暗含著力量,慌忙之間留下的消息卻讓靈華不由精神緊繃。


    又有妖亂,而楊錫遲仍未過完四十九天之期,看來天下將不再太平,人與妖的戰爭無可避免。


    深秋的寒風吹開了客棧的窗,外麵的月光無端闖進了屋子,照亮了黑暗中的靈華。


    「恆古啊,你到底是長大了,有自己的擔當,有自己的主意了。」靈華折好信放迴遠處,「或許你一直都有自己的主意,隻是我在你身邊,你已習慣了聽從我的。」


    「現在真的很好。」靈華嘴上誇讚著恆古的變化,心裏不知為何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她指尖點點蠟燭,豆大的光在秋風中搖曳,卻頑強地沒有熄滅。靈華正要起身關窗,忽而從門外灌進一股靈力吹滅了蠟燭。


    沒等她反應,一個溫暖的軀體撲到了身邊,太陽一般的熱傳到她的身上。


    「怎麽去了這麽久啊?妖亂都暫時平息了,你才迴來。」


    靈華側頭看去,恆古目光炙熱地看著她,似乎遇到幾年沒見的情人那樣熱烈地看著。


    如瀑的發散亂地披在身前,恆古身上的衣衫是清遊門的弟子服,衣


    擺和身前都是泥點髒汙,沒有半分仙家弟子不染塵世的樣子。


    他唿吸不夠平穩,急促的氣息唿在靈華耳邊,癢得她揉揉耳朵。


    月光下少年棱角分明的輪廓似乎更清晰了,他臉上的泥已經幹涸,似乎是被搓過,斑駁地掛在臉頰上。


    「約莫不過三四日罷了,怎生出去一趟就變成小花貓了?」靈華用了靈力,指尖在恆古麵頰一掃,泥垢便消失不見。


    「何止三日,你都消失五日了!我也不知你去做了什麽,想去找你清遊門的人又拉著我一起平妖。幸虧我感應到你終於看了信,知道是你迴來了,不然真不知如何是好。」恆古拉住靈華的手,眼裏都是委屈,「我從未與你分開過這麽久。」


    屋子裏暖了起來,就連月光也變得溫柔了許多,靈華迴握住恆古:「我也未想過會去這麽久。在虛空中,我看到另一個自己過得很肆意瀟灑,沒有必須背負的責任,也沒有過去的難過記憶,她那樣開心,讓我有些嫉妒。」


    恆古手心發汗,更加用力地握緊了靈華的柔夷:「為什麽會這樣想?我們過得也很好。」


    「是啊,也很好,知道得越多,承擔得越重,這也算是另外一種人生。」靈華撒開手,轉身看向彎如娥眉般的月,就像笑起來的眼。


    「可我把這種微妙的平衡破壞了,我差點把真相告訴了她,讓她變成跟我一樣失去輕鬆和自由的人。那瞬間我看到了自己的醜惡,千百年我厭棄都那些自私的人性,可到底自己也沾染上了這醜陋的惡習。」


    「不管是妖還是靈,活的就會有自己的私心,這不是很正常嗎?」恆古修長的手指彈出一道火星,點燃桌上的蠟燭,他看似隨意地關上窗,帶著靈華坐到桌邊,「更深露重,不要著涼。」


    靈華沒有坐到他的對麵,反而倚靠在恆古身旁,少年身上仍帶著外麵的氣息,須臾後她便起身道:「恆古啊,你匆匆趕迴來一定累了,早些休息吧。」


    恆古拉住她:「不,我想陪著你,有心事不要悶在心裏,會憋壞的。」


    靈華注視著他,點點頭將在淨音寺之事全部講與他聽。


    淨音寺,鬆樹林。


    寧絮荷打量著敬恕和尚,疑問已經深深種在她的心裏,若此刻不問,這疑惑將會生根發芽,撐破她的心髒。


    「敬恕,你與我,與靈華,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寧絮荷遠遠看著敬恕,窗口中的他好似永遠被困於一隅、枯望天空,光明好像照耀不進他的窗裏。


    敬恕聞言低頭了然一笑:「你果然知道了什麽。」


    「是你傷害過她嗎?可她不是你喜歡的人嗎?」寧絮荷趴到窗口前急切地想從敬恕臉上發現一些情緒。


    敬恕閉上眼,雙手合十,似在祈禱,也像懺悔:「她是鑒心鏡,與你一樣都是鏡靈。不,是你們都是鑒心鏡的鏡靈。


    「鑒心」千年之前隻是個靈器,雖已有了鏡靈,但數百年前才成為神器,我又如何會喜歡初識之時還是一件神器的靈華呢?」


    寧絮荷一頭霧水:「那……那為何她說是你傷害了她?」


    敬恕倏然睜開眼,頭頂的大佛如同天上的眼,沉默而凜然地注視著他的一言一行。他跪在此處,是為了贖罪,想要贖罪,就要麵對最真實的自己,不管是現在,還是過去。


    「因為是我,打碎了鑒心鏡,害得靈華的真身支離破碎,讓她不得不重迴人間尋找自己。」敬恕平淡無波的臉上終於出現了痛苦和壓抑不住的愁緒,「說來,也是因為我將鑒心鏡打碎,所以才會有你的存在。」


    寧絮荷不可思議地倒退了幾步:「不,怎麽可能呢?我,我一開始分明是人,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是麵鏡子,怎麽現在又告訴我,我喜歡的人打碎了


    我?」


    她混亂地捂住頭:「這到底是什麽,為什麽所有跟我想象得都不一樣!」


    「你是說,鑒心鏡是被那個被關押在木屋裏的敬恕打碎的?」恆古拍案而起,「原來是他!這個罪魁禍首,若沒有他打碎你,你就不必在人間行走,承受這麽多糟糕的事情!」


    靈華拉住他的胳膊,將恆古拽坐在凳子上:「事已至此,罵他也是無用的。碎了便是碎了,再拚湊也是留著痕跡。或許我迴到人間便是上天的安排,是我還要經曆多些磨難,方能變得更強。


    以前的我最討厭四處躲閃、流離失所的日子。那時我被追趕、被強占、被利用達到各種目的,我看到了各式各樣人的嘴臉,所以便根本不相信善良,也不相信任何說會對我好的人。


    我不想被人拿捏在手裏,數百年間都在抵觸人類。一百多年後,我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帶去了一個遠離塵世的地方,也因此結實了敬恕。那時他脾氣品行比如今還要差上幾分,但他時常找我談心,我便與他成為了朋友。


    那時我過得十分安定,久違的安寧讓我貪戀不已。我心想著,也許就這樣度過一生,等到千年後靈力隕滅,不聲不響地死去也好。


    可我沒想到敬恕一氣之下會打碎我,逼得我要再重新麵對這個讓我恐懼和厭惡的人世間。


    不過,好在歲月更迭、時代改遷,人間對於「觀世鏡」的傳言越發少了,多數人也不再執著於投機取巧,我便放開自己,大方地尋找真身碎片。人間也並無想象中那般可怖,而且還遇到了你,讓我的生活有了新的色彩。


    你是我唯一的夥伴,更是我在人間遇到的,最不後悔相識之人。」


    「原來我對你也是這般重要。」恆古不由挺直了身子,膨脹的自信心驅使他的左手抬起,想要摟住靈華的肩膀,可沒等他鼓起用力,靈華便不再倚靠著他。


    他隻得尷尬地放下手問道:「那敬恕為何要打碎鑒心鏡?」


    靈華聞言拿出銅鏡來,細細撫摸每一塊碎鏡:「這要從敬恕喜歡的人講起,百年之前,那時敬恕還不是和尚,更不叫敬恕,其名曰重臾。」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靈鏡龕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盛君荼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盛君荼並收藏靈鏡龕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