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接平鎮烏雲密布,狂風肆虐,一道道天雷震耳欲聾,不斷有閃電劈破如深墨般漆黑的夜空。


    大家都在此等惡劣的天氣下站不穩腳跟,甚至連身形都近乎半透。


    這一天,似乎什麽都變了,又好像什麽都沒變。


    卓灼看著風雲變幻麵不改色,正帶著最後一批人走入何年何月屋中,借著幽暗的妖火燈籠走入地道。


    忽然一聲轟響,他抬頭望去,遠處的幻閣頂層突然破了一個洞口,紅色的煙順著破口向外飛舞著,仿佛在尋求他人的幫助。.


    「這是怎麽迴事……」他嘟囔著,卻沒有過多時間去管。現在唯一的事,就是把這些百姓救出去!


    他這樣想著,腳步更快了。快步走到暗道口,幫助鎮民們進入通道,很快便沒剩幾個人了。


    正當他要畫出流光之門到大家的集合點時,靈華、恆古與安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的身後。


    他敏銳地一迴頭,看到三人齊刷刷地站著嚇了一跳:「你們怎麽在這裏?」


    三人也驚奇得很,恆古撓撓頭,又驚異又疑惑:「我們也不知道怎麽就過來了,那個木樓有問題。」


    安槐好言勸道:「我們在幻閣裏看到一些事情,卓灼,不要再救人了,你知道這些都是無用功。」


    卓灼麵色一沉,壓根聽不進安槐的話,他自顧自畫出門來,轉頭看了看三人,決絕又倔強:「我知道有些事可能沒有結果,但我仍要去做,隻有堅持不斷才有可能會有結果。」


    說罷他踏進了流光之門,消失在了三人麵前。


    「你這樣隻會讓自己陷入無窮的輪迴!」安槐出手想要抓住卓灼,卻僅僅觸摸到他的飛揚起的衣擺。


    靈華看著一意孤行的卓灼歎了口氣:「不必勸了,救人就是他存在的意義。適才聽那「帝淵」所言,這裏的所有本就是因卓灼救人的執念而起。」


    「執念啊……」恆古眨眨眼睛,迴想著剛才在黑暗空間中發生的事情推測,「看樣子是他救人失敗,不願接受這個結果,所以死後不肯離去,留下了殘影。然後被他們的「帝淵」利用,造出了這個小鎮。」


    「他這般癡癡執著,為了注定失敗的事情費盡心力。」安槐垂下沒能抓住卓灼的手,「何苦啊。」


    「想必每人都有自己固執不可放棄的事情吧。」靈華遠遠眺望小鎮的邊界,「他忘了某些真實發生的事情也好,身負使命,過得就會有盼頭。


    若他沒有這般執念,如今我們到這裏,恐怕見不到他這樣身處黑暗卻心向陽光之人了。」


    遠處閃過幾絲紅光,靈華心中暗道不好,安槐亦是上前一步眺望著紅光閃現之處。


    「我們應當過去看看。」安槐衝著遠處如煙花般交替閃過天空的紅色努努嘴。


    小鎮邊緣處,昔日頑固不可摧的結界已經破損,但是沒人敢走出去。


    結界外,已經走出的鎮民如碎紙被不知何處的力量震得七零八落。


    他們的頭顱、軀幹和四肢全部化作碎片飄蕩在黑暗的沙漠,隨著猛烈的狂風破碎地飛舞著,隨後掩埋在天地的虛空之中。


    「卓使者,這是怎麽迴事!我們不要出去了!」


    人群劇烈地騷動起來,大家看到走出結界的人都「死無全屍」,驚慌失措地與身邊的人抱在一起,還有甚者拔腿就跑,想要跑迴鎮中自己居住的小院。


    「怎麽會這樣……」卓灼捂住頭,痛苦地彎下腰,嘴裏還在念叨,「我忘了……我忘了好多事……」


    「但我要把大家救出去……可是怎麽會死,為什麽會死!分明大家都走出去了,我們已經自由了……


    難道說,從一開始我們就是困


    在這裏的囚徒嗎?我們的命運注定走不出這個牢籠,隻能默默等待妖族左右我們的性命?


    為什麽要落入這種境地!為什麽人類總有自己難以控製的命運!」


    他痛心疾首地揪自己的頭發:「為什麽我要被別人擺弄,怎麽做我才可以救下這裏的人!」


    「啊——」


    他撕心裂肺地唿喊出來,空中的密雲徹底遮住月亮灑下的微光,一道道紅色閃電劃破夜空。


    木樓頂端突然炸出一道藍色電球,一股熟悉的靈力從三層釋放出來,飛到厚重的烏雲之中,如斷裂血肉的刀刃,將朵朵烏雲割裂開來。


    「這是……」三人已飛身到了卓灼附近,安槐指著卓灼喃喃,又看向天空的變化,「這又是……」


    恆古看向天上風雲變化錯愕失色:「遭了!這是我被木樓吸進去的靈力!她太狡猾了,居然用我打進去的靈力來對付我們!」


    不遠處卓灼已經停止了吼叫,旁邊的鎮民全部瑟縮地聚在一起,對於這種「天災」,他們顯得格外渺小。


    「嗚嗚嗚……我不想死,讓我們迴去躲著吧,卓使者,讓我們迴去吧……」


    「對啊!我不想死,逃不出去就算了,說不定我還能多活幾天。可現在不迴去,一定就必死無疑了!」


    「不能聽卓灼的!我們走,我們走!」


    「可迴去你就以為自己活得了嗎?遲早都要死,我可不要被取血取到死!」


    「什麽取血?我們不是來做工的嗎?!」


    人群裏亂作一團,眾人七零八落地爭吵起來,凝聚的人群分散開,大家你一言我一語,似乎忘了自己仍身處險境。


    靈華正要開口,可命運不會給凡人過多時間進行選擇和掙紮。


    天上被割裂的烏雲已蓄靈成型,如一顆顆積攢強大靈力的火球從空中飛馳而下,像流星墜落人間。


    然而它帶來的是徹徹底底的災難。


    數顆火球從天空墜落到地麵上,隻用短短一眨眼便將地上炸出巨大的沙坑。


    「快跑!」


    人群裏不知誰大喊了一聲。


    大家蠢蠢欲動,像熱鍋上的螞蟻四處奔逃,有被踩的,被推搡的,甚至還有自己走出結界主動自殺的。


    死亡讓人群更加恐慌起來,沒有人知道自己怎樣做才能活下去,絕望像毒藥蔓延了每個人的身體。


    卓灼此刻體內像是冒出熊熊火焰,雙目赤紅,尖尖的獠牙從牙齦延長至唇外。也許是木樓外泄的力量,在這一刻傳導在了他的身上。


    他妖力猛增,憤恨地看向木樓,似乎處於暴走邊緣。


    空中又接連墜落幾個火球,翻滾的熱量炙烤著大地,一時竟有生靈塗炭之感。


    「就算是殘影、是假象,他們也會恐懼,會害怕死亡,會想盡辦法活下去。」靈華看向那一張張驚懼的臉——


    「我應當幫他們,就算什麽也沒能改變。」


    靈華借火球燃燒產生的光,出手結出一條光鏈,她飛身到半空中,衣袂翩飛,繃緊勁頭用光鏈將襲來的光球頃刻擊碎。


    「我們帶他們找地方躲避一下!」安槐急忙拍拍恆古的肩膀,二人上前一同安撫鎮民的情緒。


    然而大家根本不受控製,沒有人在聽安槐說什麽,隻是各自按照自己的想法奔逃。


    火球依舊不斷地下落,天空逐漸透出光來,人們驚叫著,哭喊著,卻被落下的火球砸中,頃刻間燒得無影無蹤。


    大坑旁遠遠圍了一堆人,他們都呆呆地看著瞬間不見的逃亡之人。就在剛剛,這些人還是「活人」,而現在,連灰都沒留下。


    卓灼餘光看到了這些人消散的


    模樣,瞬間愣在原地:「怎麽會消失……」


    他轉頭看到人們對他的眼神,從信任、充滿希望,但現在的怨恨和憎惡。


    「都是你!如果不是你要帶我們出去,我的朋友就不會死,明明躲在房子裏就不會被砸到,你還把我們往火坑裏推!」


    「他是個殺人犯、劊子手!他可是妖,我們信錯了!他就是派來殺死我們所有人的惡魔!」


    「反正有他在我們也活不了了,一起把他推出結界,為被他害死的人報仇!」


    「報仇!報仇!」


    恆古驚呆了,他大聲高喊:「要殺你們的從來不是卓灼啊!他真心實意要救你們的!你們對得起他為了救人與惡妖周旋這麽久嗎!他也是受害的人啊!」


    「才不是!他就是那些妖怪的走狗!」


    恆古氣極,插著腰劈頭蓋臉一通說道:「那他費盡心力地對你們好,還帶你們到結界邊緣是為了什麽?要殺你們在小鎮裏麵殺了扔到「山坡」上不是更好?」


    周圍寂靜了片刻,沒有一個人接話,似乎是理智逐漸迴歸。大家崩潰的情緒無處宣泄,隻有低低的嗚咽聲和遠處靈華粉碎火球的爆炸聲。


    安槐趁著空隙***話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先找地方躲避一下!」


    人群漸漸騷動起來,有些人已經隨著安槐去往附近的屋內躲避了。


    卓灼蕭瑟地站在人群不遠處,聽到指責的話語,心更是沉入萬丈深淵,他簌簌落下眼淚,對著木樓哽咽地低吼:「憑什麽!」


    「憑什麽我這麽努力抗爭也沒有用……為什麽我身邊不斷會有人死,為什麽隻有我一直活著……」


    「我存在難道不是為了護人救人嗎?還是上天就要一直這樣折磨我,直到我死了才算結束嗎?」


    他跪倒在地,仿佛對身邊近在咫尺的爆炸聲響置若罔聞:「嗬……我不信……我不相信老天會真的這樣對我。人間不是美好的嗎?「車到山前必有路」是騙人的嗎?」


    他抬眼看向打著閃電的天空,和直插烏雲中的木樓:「若是給我再來一次的機會,我定會把這些人救出去,不給你一絲扼殺生命的機會!」


    「但是,可惜。」卓灼倏然站起,雙臂展開,天上的烏雲被他召集一般向他附近聚攏起來,蓄起強大的能量。


    「我不想再經曆一次痛苦了。」


    他飛身到靈華身邊,奮力一擊打破一個下落的火球:「你躲起來吧,我會把幻閣徹底擊垮。」


    靈華心中清楚明白,卓灼作為一個虛幻的殘影,也許他的存在,就是木樓提供的靈力,毀了木樓,卓灼也就不複存在。


    但這裏的所有都是因卓灼而起,兩者相互依存,大概隻能同生同滅。


    沒等她迴答,卓灼已經將她打迴到地麵。


    越來越多的雲聚到他的頭頂,他不知用了何法,雙臂如擁抱般將這些烏雲攬入懷中,不消片刻,他的身軀便鼓脹起來,身量有原先三個大。


    多餘的靈力撐得他的身體將要炸開,他用盡了所有力氣,將身上全部的靈力竭盡全力地攻向幻閣。


    「轟——」


    一時天崩地裂,劇烈的響動在接平鎮上產生不可逆轉的改變。


    然而,一個慵懶魅惑的男聲從天邊傳來,嗤笑道:「畫的皮影還想炸了戲館子,真是好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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