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宴散,近二更時分,阮雲歡才隨著淳於信迴到王府。趁著淳於信沐浴,阮雲歡袖中取出帕子交給青萍,說道,“你仔細瞧瞧,這帕子上沾有何物?”


    青萍揚眉,接過帕子一嗅,皺眉道,“是夜明砂!”


    “果然!”阮雲歡微微咬唇,慢慢在榻上坐倒,目光向浴房那方一掃,不覺纖眉攏起,垂目沉思。


    白芍急道,“小姐,你可曾飲過?”


    阮雲歡點頭,歎道,“她眼巴巴盯著我,我豈能不飲?”


    白芍臉色微變,向青萍連推,說道,“快!快去配解藥!”


    青萍搖頭,說道,“不必!小姐進宮之前,已服過避毒的藥物,何況夜明砂隻服少量,不會傷及身體。”


    “那……”白芍擔憂的向阮雲歡一望,瞬間恍然,說道,“小姐是擔心王爺?”


    阮雲歡輕輕點頭,低歎一聲,又向浴房望去一眼,低聲道,“平日她待他便不見如何親厚,如今若是知道……”話說半句,又微微搖頭。重生以來,自意恩仇,此刻竟然是從不曾有過的躊躇。


    白芍與青萍對視一眼,也是大為為難。


    齊王殿下對小姐如何,旁人不知道,她們可是都瞧在眼裏。如今陳賢妃給小姐下毒,若是此事掀穿,讓王爺情何以堪?若是就此隱忍……那可不是自家小姐的性子!


    阮雲歡微微閉目,低聲道,“此事你們知道就好,不要說給旁人知曉!”說著向浴房一望。


    二人會意,均是微微點頭,不再多言。


    淳於信穿著件家常的軟袍出來,但見阮雲歡身穿淡紫色蹙金雙層廣綾長尾鸞袍,打散了長發,正在用湯婆子燙暖床輔,心中便覺一股暖意,癡癡瞧了片刻,上前張臂自後將她抱住,輕聲喚道,“小狐狸!”


    白芍、青萍見狀,忍不住抿唇偷笑,丟下手中活計,忙退了出去。


    阮雲歡見他竟不避忌,不禁有些窘迫,在他手背一拍,低嗔道,“洗的熱熱的身子,還不快進被子裏去?”將他手臂拽開,拖著他上床,塞入被子裏。


    淳於信也不抗拒,隻是默默瞧了她,任她擺布,末了忍不住歎道,“旁人隻道本王如何春風得意,又有誰知竟然夫綱不振!”


    “夫綱不振?”阮雲歡好笑,俯身瞧著他的俊臉,笑道,“不知王爺要如何,才算夫綱大振?”


    淳於信猛的伸手,一把將她抱入懷中,身子一翻,已將她壓入內側,傾身合上,低聲道,“雲歡,給本王生個孩兒!”說著俯首便即吻上。


    阮雲歡一怔,側首避開,皺眉道,“孩兒?”伸手將他推離一些,歎道,“王爺,是為了阮雲樂之事?”


    淳於信抿唇,默了一瞬,輕輕點頭,低聲道,“雲歡,為何不是你?為何有孕的不是你?”聲音中,帶著些許的惆悵。


    阮雲歡搖頭,輕聲道,“長幼又能如何?父皇嫡親的皇長孫如今可是在冷宮裏!”


    淳於信搖頭,隔了片刻,才低聲道,“本王爭的不是父皇的賞,而是……本王想要一個孩子,你和本王的孩子!”


    阮雲歡抿唇,身子慢慢撐起,探指撫過他的俊顏,輕聲道,“你爭的既不是那些,又何必心急?”


    淳於信俯首,向她定定凝視,隔了片刻,終於點頭,歎道,“許是方才宴上,看到五皇子妃那神情,本王心裏……隻盼是你!”


    阮雲歡眨了眨眼,突然笑起,湊首在他耳畔,低聲道,“或者……是五殿下較王爺勤奮許多呢?”話一說完,也不等他反應,身子疾滾,從他肘下鑽出,躍下榻來,快快的道,“王爺請先安歇,妾身去去便來!”拔步便跑,一頭紮入浴房。


    淳於信一怔,眼瞧著她逃去,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咬牙狠道,“小狐狸,看你能躲到幾時?”烏眸中,卻閃過一抹笑意,慢慢翻身,仰躺在床上。


    是啊,急什麽呢?有小狐狸伴著他,日日如此,他淳於信還夫複何求?


    除夕皇宮大宴之後,初一是宮中皇家的家宴。阮雲歡、阮雲樂二人身為皇室新婦,自然便成為眾嬪妃注目的焦點。而其間,阮雲樂有孕,其風光更是勝過了齊王妃阮雲歡,很是得意了一迴。


    阮雲歡的目光,卻落在魏蓓婷身側的秦翊身上,但見她發梳雙燕髻,耳懸拇指大的珍珠,身穿一襲鏤金絲鈕牡丹花紋蜀錦宮裝,整個人雖有些瘦削,一雙眸子卻清亮如舊,唇角含笑,目光含春,時時向皇帝掃去。


    圍場大火之後,皇帝對她分明已極為冷淡,如今似乎又有所不同!


    齊王妃微微攏眉,抬目向柳凡望去一眼,但見她坐在德妃下首,身畔破例跟著四個宮女,小心服侍。


    對上阮雲歡的目光,柳凡眉尖微蹙,輕輕搖頭。


    也就是說,秦翊不知使了什麽法子,果然令皇帝迴心轉意?


    阮雲歡抿唇,長睫微垂,掩去水眸中一縷冷冽。


    宮中家宴之後,如常是各大王府相互道賀拜望,等到歇下,已是初七。阮雲歡使人進宮給阮雲樂傳信兒,問何時迴相府一聚,卻得迴阮雲樂冷冰冰一句,“孕中身子不適,不便出宮!”


    阮雲歡聞言,隻是淺淺而笑,倒也不以為意,當即命人知會相府,兩日後迴相府團聚。


    初九,阮相府府門大開,府內懸燈結彩,一片歡慶景象。丞相阮一鳴坐在廳中,不斷使人府前去瞧,專候齊王妃大駕。


    辰時三刻,有小廝奔了進來,揚聲喊道,“老爺!老爺!王妃的馬車已快到府門了!”


    阮一鳴一聽,忙撂了手中茶盞,整了整衣裳迎了出去。


    府門外,齊王殿下頭截青玉頂冠,身穿玄色窄袖蟒袍,袖口處鑲鏽金線祥雲,腰纏朱紅白玉腰帶,跨馬當先而來,整個人氣度雍榮,又帶著凜然氣勢。


    阮一鳴不料他會同來,一見之下,不禁又驚又喜,匆忙迎至階下,躬身行禮。


    淳於信躍身下馬,還了一禮,說道,“相爺不必多禮!”


    阮一鳴道,“齊王殿下光臨,怎麽不提前招唿一聲兒?”


    淳於信微挑了挑唇,淡道,“也是臨時起意罷了!”


    二人說話間,阮雲歡已扶著白芍的手下車,款款向這裏行來,含笑向阮一鳴見禮。


    阮一鳴忙雙手連搖,說道,“微臣可不敢當!”反而是對她一躬到地。


    讓入前廳,阮雲歡略略一坐,便起身辭出,向後宅紫竹宛來。老夫人帶著馬氏、呂氏、祝氏等人迎出廳來。剛見過禮,祝氏便一把將阮雲歡的手抓住,臉色微白,說道,“雲歡,怎麽聽說,平邯府兵亂,已經有幾封急報進京,究竟出了何事,你四叔……你四叔……”想到阮一鶴遣自己母女迴京前的種種,不由一陣陣心驚。


    阮雲歡在她腕上輕壓,說道,“嬸嬸莫慌,王爺已遣人趕往平邯府,若有消息,自會來報!”


    祝氏連連搖頭,低聲道,“你四叔不過一個文弱書生,那亂兵之中,如何能夠保全自身?”說著說著,便要落下淚來。


    一旁阮雲箏皺眉,說道,“大姐姐,你勸勸我娘罷,我說爹爹身邊兒有項師傅,斷斷不會有事,我娘偏偏不信!”


    阮雲歡微微一笑,點頭道,“雲箏說的不錯,項力便如我身邊兒的趙承,千軍萬馬雖抵擋不了,亂軍中護著四叔脫身倒是不難!”


    祝氏聞她一說,才稍稍放心,說道,“有你這一句,我便放心了!”


    阮雲箏噘嘴,嘟囔道,“女兒早就說過,娘親隻是不信,非要大姐姐的金口說了才行,白白擔那許多的心事!”


    說的眾人笑了出來,老夫人指道,“瞧瞧那張小嘴兒,頗有些雲歡的風範呢!”


    阮雲歡也是好笑,說道,“可不,怕是我也說不過她呢!”


    眾人跟著笑起,這才依禮入座。滿屋子的女人,所議論的不過是自個兒的丈夫、自個兒的爹爹。馬氏一臉喜色,說道,“年前聞吏部考績,我們家二爺得了個優,如此下去,再過兩年任滿,便可調迴京裏罷?”說著,眼巴巴的瞧著阮雲歡。


    呂氏聽的嫉妒,挑了挑唇,說道,“還不是王妃提點?聞說王妃在濟寧的莊子又沒繳錢糧,盡數支撐了二爺罷!”


    馬氏一聽,臉色便有些不好,迴嘴道,“那自然是王妃的恩典,我們豈會不記得?橫豎一家子,哪裏計較那麽許多?”


    呂氏咬唇,低聲道,“難不成我們三爺便是外人?”想著原先阮一江賦閑在家,遠遠不及自個兒的丈夫,如今靠著阮雲歡,竟然做到四品大員,一方父母,聽馬氏那口氣,再過兩年怕是便升為京官,到時豈不是更壓自己一頭?


    阮一鶴是老夫人嫡子,也倒罷了,阮一江和自己的丈夫一樣,都是庶出,卻不見阮雲歡助過阮一介,難免覺得厚此薄彼。隻是心中雖有怨言,當著阮雲歡的麵兒,卻哪敢說出口來?


    阮雲歡淺淺一笑,問道,“聞說三叔也快任滿,不知可有了新的去處?”


    呂氏一聽,忙臉上堆花,笑道,“是!是!再過幾月便要迴京聽調,做這幾年外任,最好是能調迴京裏,也好教養兒女!”


    阮雲歡垂眸,含笑道,“這還要看吏部如何安排!”


    呂氏忙道,“吏部是端王殿下掌管,終究和咱們王爺是親兄弟,想來說得上話兒罷!”


    阮雲歡微微抿唇,點頭道,“迴頭我也與王爺提提,管不管用,卻不知道!”


    呂氏一聽,笑的見牙不見臉,連連點頭,說道,“管用!管用!這外頭誰不知道,王爺事事都聽王妃的!”


    阮雲歡本來舉了杯子飲茶,一聽這句,不由一頓,皺眉道,“這是哪來的話?”


    呂氏自知失言,訕訕的道,“還不都是些市井婦人,隨口嚼舌根子,王妃不必在意!”


    “嗯!”阮雲歡點頭,心知這呂氏說不出什麽好話,也不再理她,抬眸涼涼向她一望,這才向老夫人問道,“祖母身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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