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料到,一場宮宴,會是如此開場,又會是如此結束。群臣、誥命默默步下殿外的石階,冒著風雪,分向宮門而去。


    望著大雪紛飛的夜空,阮雲樂縮了縮脖子,挽住秦氏手臂,低聲道,“娘,雲樂……雲樂一個人好怕,娘親能不能和雲樂一起走啊?”今晚進宮的夫人、小姐,阮雲樂是唯一一個沒有詔封的,也就是說,她要獨自一人穿過金華門出宮。


    大哥罷去兵權,女兒卻受皇帝賞賜,情緒大起大落間,秦氏覺得從沒有一次宮宴,如此漫長。望著左前方秦天宇蹣跚的背影,秦氏的心情一陣寥落,皺眉道,“有公公引路,怕什麽?”


    阮雲樂嘟嘴,正要再說,卻聞身側阮雲歡道,“雲樂,按規矩,母親要走恩澤門!今兒皇上不痛快,還是莫要壞了規矩的好!”


    阮雲樂瞪她一眼,說道,“又不是我要走恩澤門,不過是請母親陪我走金華門罷了!”


    一側引路太監躬身行禮,輕聲道,“阮二小姐,睿敏郡主說的沒錯,還請阮二小姐不要為難奴才!”


    阮雲樂無法,狠狠向那小太監瞪了一眼,心中暗道,“待我做了齊王妃,看如何治你這狗奴才!”心中狠狠不己,卻也隻得不情不願的將秦氏手臂放開,又再狠狠瞪一眼阮雲歡,才隨著小太監轉路,向金華門而去。


    瞧著她的背影,隨著那一盞宮燈行遠,阮雲歡唇角淺勾,露出一抹笑意。


    席秋月隨後跟來,喚道,“睿敏郡主!”


    阮雲歡迴頭,待她行到跟前兒,便福身辭了一禮,說道,“祥雲公主保重,睿敏告辭!”抬頭見她眸中一片殷切,便輕輕點頭,悄聲道,“你放心!”


    席秋月點頭,轉身向儲秀宮而去。


    阮雲歡剛剛轉身,便見淳於昌行來,上前攏了攏她的衣領,說道,“夜黑路滑,小心一些兒!”


    阮雲歡見他身上隻著一身朝服,不禁“呀”的一聲,說道,“你的大氅!”伸手便要將大氅解下。


    淳於昌笑著將她手腕握住,搖頭道,“不礙的,你的衣裳我命人送了出去,你此刻脫了,豈不是受寒?”


    阮雲歡皺眉道,“那你……”


    淳於昌含笑道,“我住在宮裏,幾步路罷了!”說著隨著她轉身。


    阮雲歡笑道,“哪裏有殿下走恩澤門的?殿下快迴罷,當心受寒!”


    淳於昌順勢停步,點頭道,“明日再上府給阮相拜年!”


    阮雲歡點頭應下,轉身向恩澤門行去。


    這兩番話一說,她已落後旁的夫人甚遠,繞過勤政殿,進入夾城,前邊隻隱約見幾點燈光。


    阮雲歡微微苦笑,幸好雪夜中,風雪雖大,道路卻一片雪亮,便隨後匆匆行去。


    剛剛穿過長長的夾城,眼見前方便是章和殿,驀的,但聞遠處一陣鑼響,有人大唿,“刺客!有刺客……”


    一瞬間,但覺風雪侵襲,遍體生涼。隱約間,似乎有一雙銳利的眸子,緊緊的盯著自己。阮雲歡一驚停步,轉身向四周張望。暗夜中,殿影重重,竟無法查知何處藏著危險。而風雪大作,連一向靈敏的雙耳也無法捕捉任何的聲音。


    遠遠的,聽到女子尖銳的驚唿之聲,阮雲歡微微咬唇,再不多停,拔步便向恩澤門奔去。


    “嗬嗬!”身後,傳來一聲輕笑,卻陰森森的,沒有絲毫笑意。阮雲歡一驚迴頭,卻聞腦後風聲,有物向自己襲來。


    眼前空無一人,阮雲歡頓時驚覺,不及迴身,深吸一口氣,身子向前疾撲而出。風雪裹著一縷幽香撲鼻而來,阮雲歡一驚,急忙摒住唿吸,卻覺腦中一陣昏沉,撲前的身子一個踉蹌,撲跌於地。


    意識迷蒙中,但覺身子被人一把挾起,阮雲歡強提一口真氣,手指外翻,便向來人腋下點去。手指將觸未觸,卻聞一個聲音道,“快!我向北引開侍衛,你們向南出宮!”


    阮雲歡腦中靈光一閃,手指便即收迴,一枚璧綠玉環,自袖中悄悄滑出,同時腦中昏沉襲來,便沉沉失去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阮雲歡悠悠醒轉,雙眸未張,鼻子便嗅到一縷淡淡的腐敗氣息。所有的感官,隨著這一縷氣息,均慢慢迴籠,耳畔,捕捉到昏倒前聽到的風聲,手足僵痛,顯然是被綁的結結實實,而身上,是冷!徹骨的冷!


    阮雲歡忍不住輕輕打了個寒戰,縮了縮身子,張開眼來。


    “醒了?”一個粗豪的聲音響自身畔,一張平凡到沒有一點特點的臉出現在她麵孔的上方,甚至分不出男女。


    阮雲歡挑了挑眉,問道,“你是何人?”如果記得不錯,這個人,便是在皇宮中,身後發出笑聲之人。


    “睿敏郡主好膽色!”那人笑起,露出一嘴白森森的牙齒,說道,“我們本該立在朝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睿敏郡主令我們功虧一簣,如今怎麽問我們是誰?”


    阮雲歡眨了眨眼,閉了閉眸子,突然問道,“白泰在何處?”若不是聽出白泰的聲音,豈能如此輕易被人帶走?


    那人又笑了起來,大拇指一挑,讚道,“聰明!”側頭向她瞧了幾眼,嘿嘿幹笑幾聲,搖頭道,“隻是,如今你縱說動白副將,怕也沒用!”


    阮雲歡眉梢一動,一個可怕的念頭迅速襲上心頭,失聲道,“你們劫了太子?”隻這一瞬間,她已經明白,皇帝為何憑白無故傳太子上殿,卻不加發落?天牢到勤政殿,這一來一迴,竟然是給白泰一幹反叛留的機會。


    而依皇帝為人,又絕會因父子之情便放太子逃走,而是……放長線,釣這群漏網之魚!


    那麽,太子……


    背脊生涼,阮雲歡暗暗心驚,雙手便不自覺的緊握成拳。


    那人冷笑道,“太子是我們主子,怎麽能說是‘劫’?”


    阮雲歡問道,“也就是說,你們已將太子救了出來?”


    那人冷笑,傲然道,“當然!皇帝老兒隻道是在宮裏,來往天牢短短的路程,哪裏料到,我們會隱伏宮中,伺機而行!”


    阮雲歡閉目,心裏一陣暗歎,說道,“太子在何處,我要見他!”


    那人微微一笑,點頭道,“聞說睿敏郡主聰敏睿智,想也知道如今的情形。如今你若歸附太子,助太子成就大業,日後少不了一個貴妃當當!”


    阮雲歡淡淡一笑,說道,“這怕是你們的主意罷?如今太子妃仍被囚在太子府中,太子怕是寧願以我交換太子妃!”


    那人一愣,問道,“你怎麽知道?”


    阮雲歡閉目,說道,“還請前去稟告太子,隻說阮雲歡求見!”心中暗歎,若太子與淳於昌一樣,可以隨時為皇位拋去情義,怕是早已事成!


    那人向她瞧了一瞬,轉身而去。


    阮雲歡趁機向四周打量,但見身處一間奇怪的室中,室分六麵,呈六棱形,青磚砌成。六麵牆壁,每一麵牆上均開著一扇小門,門上有窗,小窗上隻橫著幾道條木,卻無窗紙,冷風正唿唿的灌了進來。而兩麵相對的牆上,均有一道窄窄的通道,似乎是門,卻沒有裝門扇。阮雲歡皺眉,腦中迅速尋思,這究竟是什麽所在。


    左側腳步聲傳來,方才那人已轉了迴來,見她瞪大眸子望來,搖頭道,“太子說了,睿敏郡主機智詭黠,讓我們不要聽你的話,一時半會兒的,他也不願見你!”


    機智詭黠?


    想不到,太子給她的,竟然是這個評語!


    阮雲歡苦笑,點頭道,“隻是這裏寒冷,可能尋些驅寒之物?”


    那人冷笑道,“郡主養尊處優,怕是沒吃過苦罷,與我們苦當兵的,果然不同!”


    “給她生堆火!”隨著一聲喝令,白泰清冷的麵容自右側通道露了出來,目光定定望著阮雲歡,淡道,“睿敏郡主,別來無恙!”


    “果然是你!”阮雲歡低歎,轉了轉脖頸,笑道,“我既被你們擒致此處,橫豎是逃不掉的,還請白副將高抬貴手,鬆綁如何?”


    “得寸進尺!”白泰冷哼,抬頭向對麵小窗一望,冷笑道,“行宮那日,是我白泰低估了睿敏郡主的手下,致使功敗垂成。而這一次……”冷笑一聲,接道,“皇宮之中,貴下怕是均留在恩澤門外,待他們得信兒,這麽大的風雪,怕是也無從追蹤,我倒要看看,睿敏郡主要如何脫身!”說著俯身,一手扯住阮雲歡手臂上的繩索,用力一拉。


    繩索應聲而斷,阮雲歡手臂生疼,輕吸一口涼氣,卻含笑道,“上次不過僥幸,白副將何必在意?”活動活動手腕,慢慢坐起身來,問道,“太子為何不肯見我?”


    白泰垂目向她一望,淡道,“見不見你,又能如何?”說罷轉身,向左側那通道而去。


    阮雲歡挑了挑眉,慢慢撐身坐起,伸手去解腳腕上的繩索,卻聽白泰沉悶的聲音自那通道裏傳來,“我勸睿敏郡主莫要打逃走的主意,這裏不是避暑行宮!”


    阮雲歡微微一笑,卻不應答,扶著牆壁慢慢站起。此時才發現,這牆壁上的門窗是為一體,而且極為狹小,自己站起,幾乎便與窗頂同高。


    方才那樣貌平凡之人正抱了柴禾,生起一堆火來,向她望了一眼,低聲嘟囔道,“終究是世家子,到此地步,還顧著這麽許多!”


    阮雲歡向他望去一眼,轉身向身畔窗外望去,但見放眼處,群山蒼蒼,白茫茫一片,竟然是在一個極高的去處。


    那人見阮雲歡瞧著窗外,冷笑一聲,說道,“睿敏郡主,你若想出去,除非自這裏躍下!”


    阮雲歡微微一笑,問道,“這位小哥如何稱唿?”


    那人見她非但不驚不怕不惱,到此地步還笑得出來,不禁不怔,接著冷笑道,“說給你也無防,我原是前鋒營一名小小的佐領,名喚張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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