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雲歡微怔,問道,“這還不曾秋收,就有百姓逃荒?”


    魯大虎點頭道,“江州一帶,也隻靠著湄江一線莊稼有些收成,再往北去,幾乎顆粒無收。百姓們知道,過了中秋,便是奴隸集市大開,趁著此時,或可賣個好價錢!”


    阮雲歡蹙眉,低聲道,“想不到旱情如此嚴重!”見他這一趟遠門走下來,應對處世都長進不少,倒也頗為滿意,說道,“此事我再想一想,你一路趕迴來,還沒有迴家罷?今日你且迴去,明兒喚你爹一同進府見我!”


    魯大虎應諾,磕頭退了出去。


    阮雲歡心裏將魯大虎的話過了過,倒起了個念頭,命人備了車,徑直向古井胡同的院子裏來。汪世見了她,忙上前見禮,說道,“小人本該去給小姐請安,隻是如今進府不便,多有不敬!”


    阮雲歡擺了擺手,說道,“你們在外行事方便許多,那些虛禮能免便免了罷!”將他叫進屋去,說道,“我記得那天在莊子的山上看到山那邊有大片的鹽堿地,一邊與我們的莊子相臨,另一邊卻靠著湄江?”


    汪世點頭道,“那片鹽堿地綿延數十裏,卻寸草不生,甚為可惜!”


    阮雲歡雙眸灼亮,問道,“隻是不知道,那片地如何能買到手?”


    汪世愣了一下,說道,“那地應在官府手中,莫說江州知府是四老爺,縱是旁人,我們要買,官府怕是巴不得賣掉,隻是不知大小姐要那地何用?”


    阮雲歡唇角微挑,眸中卻透出一抹冷硬,說道,“聞大虎說,那幾家貶為奴仆的佃戶不服?那便買了那塊地,命他們去修整罷!”說著,將汪世叫到身前,湊首在他耳畔道,“你去將地買下,然後和項力……”


    汪世最初的一怔之後,眸中由震驚變為驚服,俯身跪倒,說道,“小人定不負小姐囑托!”


    阮雲歡慢慢點頭,抿起的雙唇,露出一抹冷凝。


    天下事,無不是一分為二,是矛是盾,那要看人如何用法!


    第二日一早,魯大腳父子二人再來,阮雲歡先讓魯大虎將田莊的情形細述了一遍,方向魯大腳道,“若是我將田莊交到你的手裏,你可有把握管好?”


    魯大腳吃了一驚,結結巴巴道,“那……那田莊千頃良田,大小姐交給小人?”


    阮雲歡笑道,“自然不是讓你一家人耕種,隻是要你全權打理!”


    魯大腳搓著手,吃吃的道,“全……全權打理?這……這……”


    阮雲歡耐心道,“我知道,夫人留下的四處莊子,以江州這片最為貧瘠,隻是眼前我也沒有旁人可用……”


    “大小姐!”魯大腳忙雙手亂搖,說道,“小人可不是嫌莊子貧瘠,那莊子大多是良田,又是靠著江,縱是災年,自然也刨得出衣食,隻是……隻是那般大的莊子,小人隻怕管不好,糟蹋了莊子不說,還辜負大小姐的用心!”


    阮雲歡一聽,笑了起來,說道,“你本就是莊戶人出身,怕什麽?”


    魯大虎初聽阮雲歡要將田莊交給自己家,已是又驚又喜,此時也忍不住說道,“爹,我瞧過那莊子,那麽好的田地,這些年才是被人糟蹋,我們家再不濟,每年要超過他們四成的收成並不為難!”


    魯大腳一聽,當即點頭道,“既然大小姐信得過,小人奉命便是!”


    阮雲歡點頭,說道,“你攜家人同去,大虎我想留下!”


    魯大腳忙道,“大小姐能瞧得上大虎,是他的造化,留了他便是,如今三虎、四虎也大了,也能幫襯家裏,況還有大姐、二姐。若是大小姐瞧著得用,將二虎一並留下便是!”


    阮雲歡含笑道,“二虎且隨著你去,待日後諸事穩當了,再說罷!”


    魯大腳聞說不留二虎,倒是有些失望,但也隻唯唯的應了。


    阮雲歡又道,“那莊子裏另還有些事,我已吩咐了汪世,你聽他的吩咐便是。”


    魯大腳忙連聲應諾。


    阮雲歡又道,“我原想你們在帝京一家子好好過了中秋再說,隻是如今莊子裏無人,怕是你們這兩日便得動身。”


    魯大腳忙道,“還是莊子的事要緊,過不過節打什麽緊?小人這便迴去收拾,這一兩日便可動身!”


    當即說定兩日後與汪世一同啟程,父子二人便磕頭退了出去。


    魯大腳一家走後,轉眼便是中秋。依宮裏傳出的旨意,阮一鳴一早上朝,巳時初迴來帶同家人一道進宮。在承恩殿謝過皇恩,偏殿用午膳,未時便入禦花園去侍駕。


    上一世,阮雲歡直到大婚那日,才隨著輔天的儀仗進宮麵聖,其時是按品的新人妝扮,又有人一路指引,倒不用萬分的擔心。而到婚後,又有專門的教習嬤嬤教過她宮廷規矩,再隨著淳於昌進宮,亦步亦趨,自然不會有大的差錯。


    而這一世,這是她第一次進宮,她未覺得如何,反而是白芍等人極為緊張,五更天便將她換起,熏香沐浴,均麵梳頭,直將所有的釵環盡數翻了出來,一一試戴。阮雲歡大為好笑,搖頭道,“我不過一介臣女,又無品階,什麽人會來注意我,隻要不失禮便好!”


    白芍卻搖頭道,“小姐說哪裏話?早就聽說,這皇宮夜宴,之所以連沒有品階的臣女也宣進宮去,便是為了幾位皇子挑選王妃!”說著,掰著手指數了起來,說道,“你想想,除了太子正妃側妃齊全之外,二皇子隻有兩個側妃,尚缺正妃,他新近開府封王,聽說這段時間,不知道多少大家閨秀借故與他偶然相遇,說不是惦記著這端王妃的位置,誰又肯信?”


    “再有那三皇子,下下個月便也要開府封王,雖然府裏已有了正妃,但那兩位側妃的位置,自然也有人盯著。”


    “還有我們的四皇子四殿下,眼看明年便要開府封王,不早一些定下來,難不成還等被旁人搶了去?那側妃的位置倒不稀罕,正妃又豈能容他落到別人手裏?”


    阮雲歡“嗤”的笑出聲來,笑道,“我倒不知道,四殿下幾時成了我們的?白芍姑娘可是和四殿下私下有了什麽約定?”


    白芍粉麵一紅,瞪目道,“小姐,奴婢說的是真的!瞧瞧四殿下那神氣兒,怕是也憋著要求皇上恩典。如今小姐若不好好打扮,迴頭被皇上說個輕慢天家威儀,可怎麽是好?”


    阮雲歡微微一笑。兩世為人,她對王妃一位,並沒有多少好感,甚至……若能放下仇恨,而嫁一個山野村夫,或者,平淡之間,更過的快活吧!隻是,白芍有一句話卻說的沒錯。天家威儀,豈能輕易觸碰?事關生死,卻與婚事無關。


    白芍見她不語,隻道說中她的心事,洋洋得意之下,更是加緊了收拾妝扮。一直到了辰時,終於妝扮齊整,阮雲歡攬鏡一照,但見眉如遠山黛,眼似水波橫,唇點朱丹,膚如皎月,眉間一點淺淺淡淡的梨花妝,令一張玉顏難掩瑰麗,更透出一抹超絕之氣。


    饒是阮雲歡自個兒,一見之下也不禁愣住,一顆心怦怦直跳,搖頭道,“還是畫的尋常些好!”直覺得,今日若當真豔冠群芳,未必是什麽好事。


    正說洗了重畫,被白芍一把拖住,連聲道,“我的好小姐,這什麽時辰了,再重新折騰一遍,怕是要晚了!”


    阮雲歡皺眉道,“隻要簡單一些,費不了多少功夫!”


    話聲剛落,隻聞外間小丫鬟迴道,“大小姐,夫人那裏傳話,請大小姐快著些兒!”


    白芍忙應,“就來了!”拉阮雲歡坐下,央求道,“好小姐,你沒有品階,便是想出挑,怕也沒什麽機會,又何必多慮?”


    阮雲歡想了想,也是啞然失笑,點頭道,“那便依你罷!”想來是上一世對皇家心中存著敬畏,直到這一世,仍然不能淡然處之吧!


    白芍一聽大喜,忙替她將熨燙平整的衣裳一件件穿好,選幾件華貴卻簡潔的首飾戴起,和紅蓮忙忙的收拾了,跟在阮雲歡身後,向老夫人的紫竹苑行來。


    老夫人是“久病”之身,從五年前便不參加宴會,今日眾人在此聚齊,不過是依禮向老夫人道別。阮雲歡到時,阮一鳴已下朝迴來,正帶著秦氏和阮雲樂向老夫人辭行。


    秦氏是一品誥命,按品大妝,整個人看起來雍榮華貴,又平添了一些威嚴。而阮雲樂仍是一向張揚的豔色,上穿桃紅灑花襖,下穿粉紫繡花流蘇垂絛攏煙裙,腰係青金閃綠雙環四合如意絛,下懸海棠金絲紋香囊。


    烏黑長發一絲不亂,梳成飛仙髻,金蝶蝶須嵌珍珠蜂戀花金頂簪綰發,斜插金掐玉赤金雙頭曲鳳步搖,金鑲紫瑛墜子懸在耳邊,隨著頭的動作一搖一動,與雙腕上的九轉紫瑛金絲鐲,相映生輝。


    整個人豔麗到極至,華貴到極至,襯著一張媚極無雙的容顏,端的令人驚豔!


    阮雲歡心裏暗讚,倒也放下心來。有如此張揚的阮雲樂在前,自己隻要收斂一些,便不會引人注目。心中輕鬆,唇角便勾出一抹淺淺笑意,上前向老夫人見禮,說道,“孫女懶惰,倒教祖母、爹爹和母親等候!”


    老夫人忙道,“無防,時辰剛好,過來,祖母瞧瞧!”將她喚在麵前,向她上下打量,但見她長發披垂,隻取發心幾縷,懶懶梳成流雲髻,斜插兩支八寶簇珠白玉釵,珊瑚綠鬆石珠花壓發,玉蘭點翠金步搖顫顫橫出,幾絲流蘇垂下,伴著一枚清亮紫寶石懸在額間。


    粉頸半掩,一條八寶連珠掛鏈與雙腕的鐲子自成一係,便連耳下那輕輕搖擺的耳墜,也閃著相似的珠輝。老夫人瞧的笑了起來,問道,“今兒是哪個丫頭給你著的妝,雖然偷巧,倒也匠心獨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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