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7


    顏昭和季凜隨唐宣來到了龍升律師事務所,事務所在居民區,隻有兩層,門臉不大。


    顏昭至今還心有餘悸,她就是在這個門口,被人綁上了車。


    唐律師把他倆請上了樓,三人走在並不寬敞的樓梯上,唐律師有些不好意思。


    “我這裏有點寒酸,跟你們信誠旺達沒法比,讓顏律師見笑了。”


    顏昭說:“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唐律師十分熱情地將兩人請入座,手忙腳亂地去搬茶盤,要插電燒水,季凜連忙攔住他。


    “兄弟,不必這麽客氣,我們喝點開水就行。”


    唐律師拗不過他,放下落灰的茶盤,說:“我這裏平時也來不了什麽大人物,這套東西我也懶得用,客戶大多數都是一些聾人朋友,他們很多都是從外地趕來的,行程匆忙,有時甚至連口水都來不及喝。”


    唐宣給二人分別用一次性紙杯倒了兩杯咖啡,季凜感慨道:“是啊,聾啞律師,全國也就是你獨一份。這可是一份好事業。”


    唐律師點點頭,有些赧報:“我出生在一個聾人家庭,一開始也沒想做律師,我掃過大街、睡過天橋,卸過貨,偶然發現,聾人這個群體,並沒有專門的律師能和他們交流。我懂他們,更懂法律對他們的重要性,那我不幫他們,誰幫他們呢?”


    顏昭看著唐律師真誠的樣子,手裏的紙杯微微變了形。


    還記得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她和他說過那麽自負的話,想來真是慚愧。


    唐律師還沒坐穩,樓下就有人來找,說是從西北趕過來的聾人想諮詢,晚上還要趕火車迴去。


    唐律師隻好暫且把兩位朋友放在一邊,唐律師一走,室內就隻剩顏昭和季凜了。


    顏昭從飲水機裏又接了一杯涼水,往窗台上的一盆幹枯的綠籮上澆去。季凜也坐在沙發上沉默著。


    顏昭澆著花,先開了口。


    “我有季隊微信嗎?”


    季凜一愣,想了想:“咱倆好像沒加過吧?”


    “二維碼。”顏昭說。


    季凜把手機調出二維碼,放到桌上,顏昭掏出手機掃完,向季凜發送了好友申請。


    “傳過去了,您看看。”顏昭說。


    季凜打開顏昭發來的視頻,聚精會神地看了起來。


    那是礱達尚城爛尾樓的居民,去住建局錄下的監管資金賬戶明細。


    “這誰錄的?”季凜看著視頻,問道。


    顏昭把水杯放到窗台上,轉身看著季凜。


    “礱達的業主裏,有開發商的內鬼,我從錢律師那裏弄到的。”


    季凜把畫麵定格,放大了監管資金的賬戶明細,仔仔細細地看,滿眼都是密密麻麻的公司名稱。


    顏昭又走到唐宣的書架,一本一本地掠過書脊,說:“你看看,有一家叫作啟順鋼材的供應商。”


    季凜找了一分鍾才找到。


    顏昭說:“這家公司的法人是龍七。”


    季凜猛地抬頭。


    “你怎麽知道?”他看著顏昭的背影。


    顏昭走過來,在季凜的對麵坐下,表情嚴肅且認真:“礱達地產和供應商的合同,都是錢律師審的,每一筆每一單他有台賬,我研究過這些公司,都沒什麽問題,但就住建局的這個明細來看,有幾家公司的合同卻並沒有經過錢律師的手,那麽就說明,這幾家供應商的合同裏有問題,礱達不信任錢律師,沒給他看。”


    季凜驚訝地看著她:“所以你就用排除法,從這麽多家公司裏,把這家公司給揪出來了?”


    顏昭點點頭:“對,這幾家供應商的價格都不對勁,尤其是這家啟順鋼材,很有嫌疑。”


    季凜捋順了一下她的信息,說:“礱達尚城是紀石武的,啟順鋼材是龍七的,龍七用遠遠高於市場價的供貨價格為礱達供貨,你是懷疑,紀石武聯合龍七,騙出監管賬戶裏的資金,雙方再一同分贓?”


    “很有可能。”顏昭眼神篤定。


    季凜有不小的震驚,他用疑惑的目光打量著眼前的這個年輕的女孩,盯緊她的眼睛問:“你為什麽會去查這些?”


    顏昭看著季凜的眼睛,有那麽一絲絲的猶豫。


    思忖片刻,她說:“趙峰去世前,方巧我陪厲落去了醫院,見到了他。”


    顏昭把那天的情景描述一番,說出了讓季凜大為震驚的一番話。


    “趙老臨終前,拉著我的手,把我當成了厲落,他跟我懺悔,大意就是說,厲風的死是有人故意設的局,當時厲風救出梅香之後,順著那夥聾啞人犯罪組織,就查到了龍七的頭上,這個龍七不僅搞理財詐騙,還專門弄了一夥組織,誘拐、逼迫聾啞人犯罪牟利。厲風出事之後,趙老也查到了龍七頭上,但很快,他的女兒就出事了。趙老被威脅,最終放棄了追查。”


    季凜說:“趙明玥的那件事,原來並非偶然。”他想了想,又說:“關於厲風的死因,我們當時進行了嚴密的調查,也確實查到了龍七,但並沒有找到什麽證據。”


    顏昭把三個紙杯擺在一塊,說:“這是龍七,這是紀石武,這是監管資金賬戶裏的錢,紀石武要想騙出這裏的錢,就要通過龍七,那麽多錢,又不止一筆,龍七拿到了贓款,又能心甘情願地分給紀石武,這說明什麽?說明兩個人之間已經綁的死死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那如果這時候有人要龍七死,紀石武會怎麽辦?”


    室內是一陣可怕的沉默,季凜雙眼微眯,看著桌上的紙杯,他逐一將杯子套在一起,目光裏在運籌。


    半晌,季凜問:“厲落知道嗎?”


    顏昭考慮到厲落並未公開懷孕的事,便沒有多做解釋:


    “我怕她衝動。”


    季凜點點頭,站起來,走到窗邊向外望去。


    顏昭也站起來,走到他身後,看著他背影,等待他發話。


    窗外是一處低矮的民房,屋頂遊蕩的貓,踮著腳尖,張著魔鬼的眼睛歪著頭,盯著他們。


    季凜抱起臂膀,衡量片刻,說:“顏昭啊,你背叛了錢律師,以後你在業內……”


    “隻要目的正義,可以不擇手段。”


    季凜轉迴身,忍不住挑起眉端詳她。


    “你就這麽不惜代價的找梅香?”


    顏昭幾乎帶了點埋怨,反問:“我不找她,還有誰會找她呢?”


    季凜的嘴角扯動了一下,避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說:


    “你提供的線索很有用,非常有用,我得迴趟局裏,先走了。”


    見顏昭固執地盯著自己不說話,季凜咬咬牙,伸手拍了兩下她的肩膀,越過她往門口走去。


    “季隊。”


    季凜停下腳步。


    顏昭衝著他的背影篤定地說:“我的梅香,活要見人,死,也要有個說法。”


    季凜沒有迴頭,隻抬了抬手,便身姿剛正地邁步下了台階,離開了。


    298


    顏昭再見到厲落是在一個月後的某個下午。


    她從小學對麵的書店出來,路過公交站,隔了一條馬路,遠遠就看見厲落站在一輛警車旁,身著警服,看樣子是在執勤。


    厲落沒顯懷,就是稍稍胖了點,但還能看出腰身,同事給她拎來了一個保溫飯盒,她和人說說笑笑就把飯盒放車裏了。


    厲落活潑,到哪兒都不缺朋友,她甚至從沒刻意跟誰交過朋友,但大家都喜歡她那份真誠,真誠這東西聽著好像簡單,卻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正趕上小學操場升國.旗,國.歌前奏一響,兩個值勤的民警停止說笑,對著冉冉升起的國.旗敬禮,厲落的白手套繃得很直,背影挺拔。


    顏昭也站在馬路對麵向國.旗行注目禮,一聽到國.歌就覺得凝魂聚氣,熱血沸騰。


    禮畢之後,厲落又恢複了大咧咧的說笑,一迴頭,就看見了顏昭。


    路旁的桂花樹散發著清芬,金黃細小的花細細碎碎地落了一地,風一吹,在兩人之間飛舞。


    是個問路的老人給厲落打了個岔,厲落跟人說了兩句,再一迴頭,隻剩一個背影。


    厲落著急地追了兩步,想了想,又停下。


    顏昭的背影在那一街高大的桂花樹下,一排排灰褐色的樹幹之中,她是那抹信步的淡黃,連衣裙的柔軟布料輕裹著她高挑的身體,裙邊如水波般,被風卷起的星星般的桂花瓣,追不上她的那條裙子。


    沒有誰的背影能夠如此驕傲,如此孤單。


    厲落有時候真的好羨慕她這樣灑脫,和她一比,自己就活得好累。


    別人都說她大大咧咧,其實她最會看人臉色。她是在人堆裏長大的,工作後又進了機關,她知道在誰麵前要嘴甜,在誰麵前要嘴嚴,特別在意別人對自己的評價,常常因為別人而懷疑自己。


    而顏昭就有一套自己的行事風格,不需要向人解釋,也不需要別人來認同,必要時可以把道德感拉得很低,並發自內心的覺得沒有任何問題。


    或許在顏昭心裏,她厲落這個朋友根本就不重要吧!畢竟她的口頭禪就是,“不重要”、“那些都不重要”。


    厲落盯著顏昭消失在轉角的背影,向後退了一步,看看表,中午十二點,坐到車裏吃午飯,一刷手機,就刷到了白燼野的視頻。


    她打開這段網上流傳得沸沸揚揚的視頻,安靜地看了起來。


    視頻沒有剪輯,場景十分熟悉,是他們學校,拍攝這段視頻的人是高中時代的柴秀秀,她的偷拍眼鏡被打開之後,畫麵裏出現了柴秀秀的課桌,熟悉的教室,熟悉的走廊,將厲落帶迴了上學時候的記憶。


    那時聽說柴秀秀被欺負,偷拍眼鏡還是厲落幫忙借的,為了給柴秀秀被霸淩取證,結果趕巧,拍到了白燼野。


    柴秀秀很聽顏昭的話,顏昭告訴她,隻要一落單的時候就把眼鏡打開,調成錄像模式。


    畫麵裏的她似乎是在做值日,教室裏空蕩蕩,學生們的椅子都倒扣在課桌上。


    柴秀秀走出教室,拎著拖布和水桶一路沿著走廊來到化學實驗室,化學實驗室是他們班的分擔區,柴秀秀像平常一樣開始打掃。


    冗長乏味的拖地畫麵之中,忽然“砰”的一聲,像是籃球砸到鐵門上的聲音,柴秀秀膽子很小,畫麵劇烈地晃動了一下,她嚇得鑽到了實驗台底下。


    視頻裏傳來一陣髒話,柴秀秀悄悄站起來偷看,畫麵中,一群穿著校服的男生嬉鬧著進來,拽著一個男生,那人正是白燼野。


    拽他的人手上一甩,白燼野就跌坐在了地上,這時候畫麵被上傳視頻的製作者定格住,畫麵放大之後可以清楚地看見,聲稱被白燼野打得脾髒破裂的當事人樊勇,也在這夥人之中。


    接下來就是白燼野躺在地上被人踢踹的畫麵,辱罵,毆打,吐口水,扇耳光,樊勇也參與了打人,這樣的視頻,任誰看了都會血氣上湧,厲落已經氣得握起了拳頭,她平時在網上刷到這種霸淩的視頻,都會恨不得鑽進去把這些人打死,更別提被欺負的是白燼野。


    彈幕怒刷了滿屏。


    進度條大概有五分鍾的樣子,白燼野突然起身,用頭頂住一個人就往牆上撞,這個倒黴蛋就是離他最近的樊勇。


    白燼野揪住樊勇就打,大概是因為樊勇看起來是這裏麵最矮最瘦的一個,其他人開始也都上手圍毆他,但白燼野瘋了一樣將揪住的人照死裏打,他的拳腳太狠,是在拚命,導致其他人一時之間都被他的氣勢嚇壞了,樊勇躺在地上幾近昏迷,而白燼野仍是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那夥學生見不妙,紛紛跑了,化學實驗室裏隻剩下白燼野和樊勇。


    柴秀秀從躲避物裏跑出來,她怯生生地跟白燼野交流著,意思是幫他打120,柴秀秀很同情地告訴白燼野,讓他別擔心,柴秀秀還跟他說了偷拍眼鏡的事,她說她自己也經常被同學欺負,告訴他別怕,就算警察來了她這裏有錄像能證明。


    然而白燼野頹然地坐在地上,沒有理會柴秀秀。


    他說了好多胡話,聽不清,但最後柴秀秀是被他吼著嚇跑了。


    這個反轉轟動全網,校園霸淩者其實是被施暴的受害者,又成了現象級的新聞事件。


    路人心疼白燼野,粉絲開始贖罪式追星,白燼野不僅沒有塌房,簡直比之前還要火,現在連老厲都認識了他。


    厲落放下手機,埋頭吃飯,腦子裏想的都是顏昭。


    電話忽然響了起來,一接起來,是季凜。


    “厲落,馬上歸隊。”


    厲落立刻放下筷子,下了車。


    “怎麽迴事?去哪兒?”


    “有命案,你認識,是個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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