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6


    紀承達家的沙發是一組l型,寬大到可以容納十幾個人,足見他為人好客,持祿養交。沙發前擺放著一張長條木質茶幾,茶幾上擺放著紀承達、紀石武兄弟二人的合照。


    錢鐸低眉順眼地觀察著紀承達,隻見紀承達提起爐上的菱花壺,親自為錢律師斟茶。


    父親則雙手奉著杯,那茶水倒入碧玉甌中,一注一注的水流卻漸漸壓低了父親的雙手。


    壺嘴陡然一收,水流利落地斷開,滴水不漏。


    紀承達撂下茶壺,親昵地叫著錢律師:“阿貴,小孩子打打鬧鬧,你還真往心裏去。”


    錢律師盡管連連點頭,但語氣中難掩介懷:“紀總,我跟白燼野,一直合作得很愉快,那孩子給我的印象一直是謙遜有禮,萬萬沒想到會做出這種事。”


    紀承達拍了拍錢鐸的肩膀,慈愛地看著他。錢鐸趁機放膽打量紀承達,這人真是小學文憑礦工出身嗎?他的舉止是那麽樣的溫文爾雅,總是嘴角上揚,漏出一點笑容,要不是知道他是身價百億的礦業大亨,還以為他是個教授。


    “他把你關哪兒了?關了多久?”


    一提起來,錢鐸就氣得發顫:“關一個臥室裏了,兩個大塊頭圍著我,不讓我動也不讓我說話。三個多小時吧,叫我爸來接的我。”


    “有沒有打你?”紀承達仍是笑嗬嗬的。


    “那沒有。”


    盡管如此,錢鐸還是越想越氣。記得上學的時候,他班同學罵他野種,他和人家動起手來,最後老師打電話叫家長來接,錢律師也沒有到場,最後是錢鐸自己跟對方一家道歉,還被人說沒有家長管教。白燼野此舉,無疑就是在羞辱他。傷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極強。


    錢鐸咬著牙又惡狠狠地補了一句:“現在我可算知道他為什麽塌房了,他淩霸別人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是你自己豬腦子!難道是我教你的,跑到人家家裏,招惹人家的女人??”


    錢律師一邊假意數落起自家兒子,一邊偷瞄紀承達的臉色。


    他可不是給兒子討公道來了,而是借著這事來品一品紀承達對白燼野的態度。


    校園霸淩的事現在在國內鬧得很大,連官媒都出來點名批評,作為白燼野的律師團隊,錢律師要對客戶進行未來估值。


    這事在內娛說起來,就是一個雪球引發了一場雪崩。若要單純隻發生了白燼野被人爆出校園霸淩這種新聞,還有公關的可能,但白燼野的新聞發生之後,陸續有當紅偶像團體的成員卷入校園暴力事件,爆料者層出不窮,掀起了一場巨大的風波。


    在鏡頭前禮貌又可愛的藝人,私下裏排擠團隊成員,在出道前扇同學耳光、逼迫同學下跪……在流水線上打造出來的少年偶像,素質和人品再次遭到公眾質疑。


    每天都有新的藝人出來辟謠、道歉、發聲明,這其中也有一部分藝人是被陷害、被造謠,更有藝人為了紅,刻意去自導自演炒熱度。


    雪球越滾越大,最後演變成了內娛的一場現象級的事件,而這風暴的中心,自然是白燼野這個始作俑者,他毆打同學致人脾髒破裂的事,已經不需要他個人再作出解釋了,群眾也不想聽他的解釋,群眾隻想看到他們所認為的“真相”。


    把白燼野釘上恥辱柱,封殺“低素質偶像”,成了正義的立場。


    而這場內娛風波,也開始不受控地“出圈”了。許多反對校園暴力的家長紛紛表態,抵製白燼野代言的青少年文具,還有人衝進文具店與老板發生衝突,就因為該店銷售白燼野代言的筆。


    白燼野代言的一款廚具,品牌方也蹭了一把熱度,把價格從299直降到99,如此縮水的降價讓民眾驚歎明星代言的溢價程度,商家不可能虧本處理,一把普通的菜刀以低於99的成本,因為流量明星的代言,能夠賣到299,簡直令人憤怒!


    罵聲每天都在,蜩螗沸羹,似乎永遠都不會停了。


    曾經紅極一時的頂流偶像,資源在瘋狂地掉,節目錄製取消,活動取消,新劇也暫停播出,麵臨著嚴重的公共形象崩塌危機。


    白燼野完了,再也不會起來了,這是所有人的預判,也是錢律師的預感。


    他這個傻兒子,正好給了他一個試探的機會。


    紀承達見錢鐸氣不過,就斂了斂笑容,語重心長地說:“阿燼現在承受的壓力,就是打你一頓,我也不稀奇,但他不是沒有嘛,旁人非議他就算了,你作為他的律師,都不信他,還有什麽合作可言?”


    錢律師仔細琢磨這話中的意味。錢鐸則是氣得直歎氣。


    紀承達忽然問:“阿貴,你的這個小徒弟,是個什麽背景?”


    錢律師答道:“顏昭啊,沒有爸爸,她媽是個聾子,爺爺是電子廠的工人,還有個臥床的外婆,沒什麽親戚,就是聰明。”


    “又漂亮?”紀承達盯著錢律師。


    錢律師點點頭:“是不錯。”


    紀承達把玩著指間光滑小巧的杯盞,緩緩道:“沒背景,又聰明,”他搖搖頭:“漂亮的女孩,不該太聰明啊。”


    錢律師道:“好在還很上進。”


    “上進好啊,知道上進就是有野心。”紀承達舉起小杯去看杯底,道:“有野心就有欲望,有欲望,就可交。”紀承達瞟了錢律師一眼,錢律師當即會意,點點頭。


    一旁的錢鐸聽得迷迷糊糊,這兩個老家夥,怎麽又聊起顏昭來了。


    幾盞茶吃完,錢律師告辭,帶著兒子走出紀宅,錢律師在前麵走,錢鐸跟在父親後麵,他的嘴是撅著的,但腳步卻輕快。


    錢律師警告道:“明天還得去登門給白燼野道歉,千萬不要讓他對你有隔閡,知道嗎?”


    錢鐸感激地望了一眼父親的背影,發覺父親的後頸根處已有了白發,心頭一軟,乖順道:“兒子知道了。”


    “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蠢蛋!以後離顏昭遠一點!有什麽心思也給我斷了!你還要靠著白燼野的案子進信誠旺達呢!丟了這個客戶,你他媽就一輩子窩在你那個小破律所裏當狗!”


    錢鐸頭一次覺得被父親罵是一種享受。


    “兒子知道了。”


    錢律師邁出大門,剛掏出車鑰匙,錢鐸忽然在後麵說了聲:“爸,謝了。”


    錢律師開門的手頓住。


    錢鐸撓撓頭,有些赧然:“我從小到大,您都沒為我出過頭,連家長會都沒出過麵,今天為我一次……兒子知足了!白燼野欺負我欺負得好!”


    錢律師麵色冷漠地打開了車門,扶著門,微微側頭,罵了句:“賤骨頭”,便鑽了進去。


    257


    紀承達站在樓上的窗前,望著那對父子車子駛離,意味深長地說:“我們的小影帝,給我演了一出戲。”


    紀石武走上來:“這個顏昭,還不好辦了。趙乾趙鬥在死前都跟蹤過她,她知不知道這兩兄弟的存在?要是知道了,那她跟警方交代了怎麽辦?”


    紀承達搖搖頭:“她必然是不知道,如果她知道,現在警方那邊早就有動靜了。這兩兄弟的死,他們顯然還一無所知。”紀承達眯起眼,預感不妙:“但,這女孩是個隨時都會引爆的雷。”


    紀石武道:“問題是我們對這女孩不好下手,白燼野的態度很明確,那是他的女人,不讓動。”


    “白燼野,”紀承達抱起肩膀,眯起眼睛,反複琢磨:“這孩子不簡單呐,發現了趙鬥跟蹤顏昭,卻沒有聲張,這是在顧忌我的麵子,他派保鏢一直跟著趙鬥,那趙鬥被人殺了他能不知道嗎?”


    紀石武道:“白燼野身邊的一個保鏢,前兩天突然拿了一筆錢迴老家了。那要是這麽說,這保鏢很有可能就看到了什麽,趙鬥的死絕不能讓警方發現,哥,這個保鏢是隱患,做了他!”


    “不要管他,白燼野能把人打發迴老家,就證明他已經安排妥當了。”


    “那這白燼野也是個隱患,做了他!”


    紀承達震驚地看著他,像看一個絕世大傻子:“做了誰?”紀承達被弟弟氣得要死:“那是明星!你瘋了嗎?”


    紀石武低下頭,憋著笑,他就愛看他哥被逼瘋的樣子,老裝著,累不累。


    然而紀承達沒看出弟弟的捉弄,當了真,急得直轉圈,他咬咬牙,最後還是耐著性子道:“你別老是做掉做掉,遇著威脅你就想著做掉,你動動腦子!現在外麵變天了你沒看見嗎?你現在是企業家,不是閻羅王!除了清理門戶,不要給我嶄露頭角!聽明白了嗎?”


    “嶄露頭角不是這麽用的……”紀石武盤盤自己的光頭:“哥,你想說的是鋒芒畢露吧?”


    “你給我閉嘴!”


    紀石武憨憨笑道:“或者你可以用:節外生枝。”


    “……”


    沉默半晌,紀承達轉迴身,又望向窗外,琢磨片刻,忍不住誇:“白燼野這孩子有城府,難得啊。這個人情,我給他記上一筆。至於那個顏昭,不是在他手裏嗎?那就不用過於擔心。眼下最要緊的,是要找到孫利和李黑手。”


    “是!”


    “至於跑迴來的那個……”


    “我今晚就做了他!”


    “你能不能換個文明的說法?”


    “我今晚就文明了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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