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眾人注意力都在霍成君和上官蘭身上,孟玨尋了借口退席而出。


    大公子一看孟玨離席,立即牽起紅衣就逃,“小玨肯定怒了,我還是先避避風頭。”


    四個人左躲右閃,專撿僻靜的地方鑽,雲歌說:“找個機會索性溜出府吧!”


    大公子和紅衣都連連點頭,許平君卻不同意,“你可是霍夫人請來做菜的廚子,還沒有允許你告退呢!”


    雲歌今晚的心情實在算不上好,冷著臉說:“管她呢!”


    大公子笑:“就是,她算個什麽東西?管她呢!跟我來,我們從後麵花園的角門溜出去。”


    大公子倒是對大司馬府的布局很熟悉,領著三個女子,穿花拂樹,繞假山過拱橋,好象逛自家園子。


    越走越僻靜,景色越來越美,顯然已是到了霍府的內宅,這可不同於外麵宴請賓客的地方,被人抓住,私闖大將軍大司馬府的罪名不輕,許平君很是緊張害怕,可身旁的三人都一副輕鬆自在的樣子,她也隻能默默跟隨,暗暗祈求早點出府。


    正行走在一座拱橋上,遠處急匆匆的腳步聲響起,紅衣和大公子的武功最高,最先聽到,忙想找地方迴避,卻因為正在橋上,四周空曠,又是高處,竟然躲無可躲。


    耳聽得腳步聲越來越近,連許平君都已聽到,緊張地拽著紅衣袖子直問:“怎麽辦?怎麽辦?”


    雲歌和大公子對視一眼,兩人都是一般的心思,會心點了下頭,一人拽著許平君,一人拽著紅衣,迅速攀著橋欄,輕輕落入湖中,藏到了拱橋下。


    剛藏好,就聽到兩個人從橋上經過。隻聽霍光的聲音極帶怒氣,“混帳東西!念著你做人機靈,平時你們做的事情,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你今日卻一點眼色不長!”


    “老爺,奴才該死。可是也實在不能怪奴才,做夢也想不到呀……”


    “你派人去四處都安排好了,私下和夫人說一聲,再知會大少爺、二少爺……”


    “是。不過皇上說除了大人,誰都不許……”


    腳步匆匆,不一會人已去遠。


    雲歌四人摒著唿吸,一動不敢動,直等到腳步聲徹底消失了,才敢大口唿吸。


    四個人相視苦笑,雖已是春天,可春水猶寒,四個人半截身子都已泡濕,滋味頗不好受。


    雲歌牽著許平君,剛想爬上岸,卻又聽到腳步聲,四個人隻好又縮迴了拱橋下。


    一個人大步跑著從橋上經過,好似趕著去傳遞什麽消息。


    四人等著腳步聲去遠,立即準備上岸,可剛攀著橋的欄杆,還沒有翻上岸,就聽到了細碎的人語聲。


    這次四人已經很是默契,動作一致,齊刷刷地縮迴了橋洞下。


    大公子一副無語問蒼天的表情,對著橋頂翻白眼。


    紅衣似乎擔心大公子冷,毫不顧忌雲歌和許平君在,伸臂環抱住了大公子,本來很狎昵的動作,可紅衣做來一派天真,隻覺真情流露,毫無其它感覺。


    原本期盼著腳步聲消失,他們可以趕緊迴家換衣服。可不遠不近,恰恰好,腳步聲停在了拱橋頂上。


    大公子已經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沒有了,頭無力地垂在紅衣肩頭。


    許平君冷得身子打哆嗦,卻又要拚命忍住,雲歌摸出隨身攜帶的薑,遞給許平君,示意她嚼,自己也握著一節薑,靜靜嚼著。


    原想著過一會,他們就該離去,可橋上的人好象很有閑情逸致,臨橋賞景,半晌都沒有一句話。


    很久後,才聽到霍光恭敬的聲音:“皇上好似很偏愛夜色。聽聞在宮中也常常深夜臨欄獨站、欣賞夜景。”


    大公子立即站直了身子,吊兒郎當的神情褪去,罕見地露了幾分鄭重。


    雲歌和許平君也是大驚,都停止了嚼薑,豎起了耳朵。


    隻紅衣雖然表情大變,滿臉焦慮,一心在乎的卻是大公子的安危。


    不高不低,不疾不徐,風碎玉裂的聲音,雖近在身旁,卻透出碧水千洄,關山萬重的疏離淡漠:“隻是喜歡看星光和月色。朕聽說你在辦宴會,宮裏一時煩悶,就到你這裏散散心,希望沒有驚擾你。”


    “臣不敢。”


    霍光真是一個極沉得住氣的人,其他人若在皇帝身側,皇帝長時間沒有一句話,隻怕就要胡思亂想,揣摩皇上的心思,越想越亂,最後難免自亂陣腳。他卻隻沉默地站著,也看向了湖麵上的一輪圓月。


    雲歌看許平君身子不停打顫,緊咬著牙關不讓自己出聲,忙輕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吃薑。自己卻不禁好奇地看向橋影相接處的一個頎長影子。


    霍光應該不敢和他並肩而立,所以靠後而站,湖麵因而隻有他一個人的倒影。寬大的袍袖想是正隨風輕揚,湖麵的影子也是變換不定。


    本是互不相幹的人,雲歌卻不知為何,心中一陣莫名的牽動,想到他深夜臨欄獨站,隻覺得他雖擁有一人獨眺風景的威嚴,卻是碧海青天,晚風孤月,怎一個無限清涼!


    “皇上可想去宴席上坐一會,臣已經命人安置好了僻靜的座位,不會有人認出皇上。”


    “你都請了誰?”


    “上官桀、桑弘羊、杜延年……”


    一連串的名字還沒有報完,聽著好象很爽朗的聲音傳來,“霍賢弟,你這做主人的怎麽扔下我們一堆人,跑到這裏來獨自逍遙……啊?皇……皇上,臣不知道皇上在此,無禮冒犯……”上官桀麵色驚慌,趕著上前跪下請罪。


    隨後幾步的桑弘羊,已經七十多歲,須發皆白的老頭,也打算艱難地下跪。


    劉弗陵示意身旁的太監去攙扶起桑弘羊,“都免了。朕穿著便服隨便走走,你們不用拘禮。”


    大公子笑著搖頭,霍光老頭現在肯定心內暴怒,他和劉弗陵站在橋上賞風景,上官桀和桑弘羊卻能很快找來,他的府邸的確需要好好整頓一下了。


    紅衣做了一個殺頭的姿勢,警告大公子不要發出聲音。


    紅衣的動作沒有對大公子起任何作用,反倒嚇得許平君一臉哀愁害怕地看著雲歌。


    雲歌苦笑搖頭,這是什麽運氣?橋上站著的可是當今漢朝的皇帝和三大權臣,整個天下的運勢都和他們息息相關。一般人想接近其中任何一人,隻怕都難於登天,而他們竟然能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這些高不可攀的人,他們究竟算榮幸,還是算倒黴?


    橋上四人的對話吸引了大公子的注意,麵上雖仍是笑嘻嘻,眼神卻漸漸專注。


    劉弗陵是一隻聰明機智的小狐狸,但是稚齡登基,沒有自己的勢力,朝政全旁落在了托孤大臣手中。


    桑弘羊是先皇的重臣,行事繼承了漢武帝劉徹的風格,強硬的法家人物代表,是一頭老獅子,雖然雄風不如當年,可朝中威懾仍在。


    上官桀是狼,貪婪狠辣,憑軍功封候,軍中多是他的勢力。先皇親手所設、曾隨著一代名將霍嫖姚之名遠震西域和匈奴的羽林營也完全掌控在上官家族手中,由車騎將軍上官安統轄。


    霍光是虎,雖年齡小於桑弘羊和上官桀,卻憑借多年苦心經營,朝廷中門徒眾多,漸有後來居上的趨勢。


    霍光和上官桀是兒女親家,一個是當今上官皇後的外祖父,一個是上官皇後的祖父,但兩人的關係卻是似合似疏。


    霍光、上官桀、桑弘羊三人如今都是既要彼此照應著,防止皇上鏟除他們,卻又想各自拉攏皇上,讓皇上更親近信任自己,借機能鏟除對方,獨攬朝政。


    而皇上最希望的自然是他們三人鬥個同歸於盡,然後感歎一聲,這麽多年過去,朕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真是亂、亂、亂……


    大公子越想越好笑,滿臉看戲的表情,似完全忘了橋上四人的風波可是隨時會把他牽扯進去,一個處理不當,絞得粉身碎骨都有可能。


    橋上是各呈心機,橋下是一團瑟瑟。


    雲歌雙手緊握著薑塊,咬一口薑,肚子裏罵一聲“臭皇帝”。


    真希望哪天她能把這個臭皇帝扔進初春的冰水中泡一泡。聽聞皇宮裏美女最多,不在那邊與美女撫琴論詩、賞花品酒,卻跑到這裏和幾個老頭子吹冷風,害得他們也不得安生。


    橋上四人語聲時有時無,風花雪月的事情中偶爾穿插一句和朝政相關的事情,點到即止。一時半會顯然還沒有要走的意思。


    許平君已經嘴唇烏紫,雲歌看她再撐下去,隻怕就要凍出病來,而自己也是已到了極限。


    雲歌打手勢問,大家能不能遊水逃走。


    許平君抱歉地搖頭,表示自己不會遊水。


    紅衣也搖頭,除非能一口氣在水底潛出很遠,否則暗夜中四個人遊泳的聲音太大,肯定會驚動橋上的人。


    雲歌隻能做罷,想了會,指指自己,指指橋上,又對大公子和紅衣指指許平君,示意自己想辦法引開橋上的人,他和紅衣帶著許平君逃走。


    紅衣立即搖頭,指指自己,再指指大公子,示意她去引人,雲歌照顧大公子逃走。


    雲歌瞟了眼大公子,她照顧他?紅衣真是強弱不分。雲歌搖搖頭,堅持自己去。


    大公子笑著無聲地說:“我們猜拳,誰輸誰去。”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


    此人不管何時何地,何人何事對他而言都好象隻是一場遊戲。


    猜你個頭!雲歌瞪了大公子一眼,低身從橋墩處摸了幾塊石頭。先問大公子哪個方向能逃出府,然後搓了搓手,深吸口氣,拿出小時候打水漂的經驗,盡力貼著水麵,將石頭反方向用力扔了出去,自己立即深吸口氣,整個人沉入水底,向著遠處潛去。


    石塊貼著水麵飛出老遠,撲通、撲通、撲通、撲通、撲通在水麵連跳了五下才沉入水底。安靜的夜色中聽來,動靜很大。


    於安第一個動作就是擋在了皇上麵前,和另一個同行的太監護著皇上迅速走下橋,避開高地,以免成為明顯的目標,匆匆尋著可以暫且藏身的地方。


    霍光大聲嗬斥:“什麽人?”


    早有隨從高聲叫侍衛,帶著人去查看,湖麵四周刹那間人聲鼎沸,燈火閃耀。


    桑弘羊和上官桀楞了一下後,都盯向霍光,目光灼灼。


    上官桀忽地麵色驚慌,一麵高聲叫著“來人、來人”,一麵跟隨在劉弗陵身後,一副豁出性命也要保護皇上的架勢。


    原本暗夜裏,人影四處晃動中,劉弗陵的行蹤並不明顯,此時卻因為上官桀的叫聲,都知道他的方向有人需要保護。


    桑弘羊年紀已大,行動不便,糊裏糊塗間又似乎走錯了方向,抖著聲音也大叫:“來人、來人。”


    他的“來人”和上官桀的“來人”讓剛趕來的侍衛糊塗起來,不知道皇上究竟在哪邊,究竟該先保護哪邊。


    劉弗陵和霍光都是眸中光芒一閃而過,若有所思地看著桑弘羊蹣跚的背影。


    雲歌東扔一塊石頭,西扔一塊石頭,弄得動靜極大,努力把所有注意力都引到自己身上,侍衛的叫聲此起彼伏,從四麵八方循著聲音向雲歌追蹤而來,一時間場麵很混亂,但越混亂,才越能讓許平君他們安全逃走。


    雲歌此時已在湖中央,一覽無餘,又沒有刻意遮掩身形,很快就有護衛發現了她,跳下水追雲歌而來。


    霍光冷著聲吩咐:“一定要捉活的。”


    雲歌顧不上想她如果被捉住,後果會是什麽。隻知道拚命劃水,引著侍衛在湖裏捉迷藏。


    湖麵漸窄,由開闊氣象變為蜿蜒曲折。溪水一側是臨空的半壁廊,另一側杏花正開得好,落花點點,秀雅清幽,頗有十裏杏花掩茅屋、九曲碧水繞人家的氣象。


    湖麵漸窄的好處是後麵的追兵隻能從一個方向接近她,雲歌的戲水技術很高,雖然此時體力難繼,一時他們也難追上;可壞處卻是岸上的追兵已經有機可乘。幸虧有霍光的“留活口”之命,侍衛有了顧忌,隻要雲歌還在水中,他們還奈何不了雲歌。


    “皇上,不如立即迴宮。”於安進言。


    不想劉弗陵不但未聽他的話,反倒隨著刺客逃的方向而去。


    上官桀已經覺察出事情不太對,正困惑地皺著眉頭思索。於安還想再說,劉弗陵淡問:“上官桀,你覺得是刺客嗎?”


    上官桀謹慎地思考了一瞬,“未有口供前,臣不敢下定言。現在看疑點不少,皇上來司馬府的事情,有幾人知道?”


    於安說:“隻皇上和奴才,就是隨行的太監和侍衛也並不知皇上要來霍大人府邸。”


    上官桀皺著眉頭,“如此看來這刺客的目標應該不是皇上,那會是誰呢?”眼光輕飄飄地從霍光、桑弘羊麵上掃過,又暗盯了眼皇上。


    事情發生在自己府邸,沒有審訊前,霍光一句話不敢說,隻沉默地走著。


    桑弘羊完全靠人扶著,才能走得動,一麵喘著粗氣追皇上,一麵斷斷續續地說:“如果……想要逃跑,就應該往東邊逃,那裏湖水和外相通,這個方向,如果……老……臣沒有記錯,是死路。如果……是……是刺客,不可能連府中地形都不熟悉就來行刺。”


    霍光感激地看了眼桑弘羊,桑弘羊吹了吹胡子,沒有理會霍光。


    劉弗陵隔著杏花,看向溪水。陣陣落花下、隱隱燈光間,隻見一個模糊的身影在水麵時起時沉,時左時右,身後一眾年輕力壯的侍衛緊追不舍,那個身影卻若驚鴻、似遊龍,分波而行、馭水而戲,隻逗得身後眾人狼狽不堪,他卻依然“逍遙法外”。


    霍光看著自己府邸侍衛的狼狽樣子,麵色幾分尷尬,“長安城極少有水性這麽好的人,都可以和羽林營教習兵士水中廝殺的教頭一比高低了。”


    上官桀麵色立變,冷哼一聲剛要說話,劉弗陵淡淡說:“何必多猜?抓住人後問過就知道了。”


    眾人忙應了聲“是”,都沉默了下來。


    溪水越來越窄,頭頂已經完全是架空的廊,雲歌估計水路盡頭要麽是一個引水入庭院的小池塘,要麽是水在廊下流動成曲折迴繞的環狀,看來已經無處可逃。


    不遠處響起丫頭說話的聲音,似在質問侍衛為何闖入。


    雲歌正在琢磨該在何處冒險上岸,不知道這處庭院的布局是什麽樣子,是霍府何人居住,一隻手驀然從長廊上伸下,抓住雲歌的胳膊就要拎她上岸。


    雲歌剛想反手擊打那人的頭,卻已看清來人,立即順服地就力翻上了長廊。


    冷風一吹,雲歌覺得已經冷到麻木的身子居然還有幾分知覺,連骨髓都覺出了冷,身子如抽去了骨頭,直往地上軟去。


    孟玨寒著臉抱住了雲歌,一旁的侍女立即用帕子擦木板地,拭去雲歌上岸留下的水漬,另一個侍女低聲說:“孟公子,快點隨奴婢來。”


    孟玨俯在雲歌耳邊問:“紅衣呢?”


    雲歌牙齒打著顫,從齒縫裏抖出幾個字,“逃……逃了。”


    “有沒有人看到大公子?”


    “沒……”


    孟玨的神色緩和了幾分,“你們一個比一個膽大妄為,把司馬府當什麽?”


    看到雲歌的臉煞白,他歎了口氣,不忍心再說什麽,隻拿了帕子替雲歌擦拭。


    庭院外傳來說話聲,“成君,開門。”


    “爹爹,女兒酒氣有些上頭,已經打算歇息了。宴席結束了嗎?怎麽這麽吵?”


    霍光請示地看向劉弗陵,“臣這就命小女出來接駕。”


    劉弗陵說,“朕是私服出宮,不想明日鬧得滿朝都知,你就當朕不在,一切由你處理。”


    “成君,有賊子闖入府裏偷東西,有人看見逃向你這邊。把你的侍女都召集起來。”霍光猶豫了下,顧及到畢竟是女兒的閨房,遂對兒子霍禹下命:“禹兒,你帶人去逐個房間搜。”


    霍成君嬌聲叫起來:“爹爹,不可以!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你怎麽……你怎麽可以讓那些臭男人在女兒屋子裏亂翻?”


    霍光偏疼成君,麵色雖然嚴肅,聲音還是放和緩,“成君,聽話。你若不喜歡住別人翻過的屋子,爹給你重新蓋過。”


    霍成君似乎很煩惱,重重歎了口氣,“小青,你跟在哥哥身邊,看著那些人,不許他們亂翻我的東西。”


    雲歌緊張地看著孟玨,孟玨一麵替她擦頭發,一麵板著臉說:“下次做事前,先想一下後果。”


    聽到腳步聲,孟玨忙低聲對雲歌說:“你叫孟雲歌,是我妹妹。”


    雲歌愣了一下,看到挑簾而入的霍成君,心中明白過來。


    霍成君的眉頭雖皺著,卻一點不緊張,笑看著他們說:“孟玨,你的妹妹可真夠淘氣,上次殺了我的兩匹汗血寶馬,這次又在大司馬府鬧刺客,下次難不成要跑到皇宮裏去鬧?”


    雲歌瞪著孟玨,稱唿已經從孟公子變成孟玨!


    霍成君笑說:“見過你三四次了,卻一直沒有機會問你叫什麽名字。”


    雲歌咬著唇,瞪著孟玨,一聲不吭,孟玨隻能替她說:“她姓孟,名雲歌,最愛搗蛋胡鬧。”


    霍成君看雲歌凍得麵孔慘白,整個人縮在那裏隻有一點點大,這樣的人會是刺客?本就愛屋及烏,此時越發憐惜雲歌,雲歌以前在她眼中的無禮討厭之處,現在都成了活潑可愛之處,“別怕,爹爹最疼我,不會有事的。”


    整個庭院搜過,都沒有人。


    霍光沉思未語,桑弘羊問:“和此處相近的庭院是哪裏?長廊和何處相連?杏花林可仔細都搜過了?剛才追的近的侍衛都叫過來再問問,人究竟是在哪裏失去了蹤影?”


    侍衛們一時也說不清,因為岸上岸下都有人,事情又關係重大,誰都不敢把話說死,反倒越問越亂。


    霍光剛想下令從杏花林裏重新搜過,上官桀指了指居中的屋子,“那間屋子搜過了嗎?”


    霍光麵色陰沉,“那是小女的屋子,小女此時就在屋子裏。不知道上官大人是什麽意思?”


    上官桀連連道歉,“老夫就是隨口一問,忘記了是成君丫頭的屋子。”


    門哐啷一聲,被打得大開。


    霍成君隨意裹著一件披風,發髻顯然是匆匆間剛挽好,人往門側一站,脆生生地說:“桑伯伯,上官伯伯,侄女不知道你們也來了,真是失禮。屋子簡陋,上官伯伯若不嫌棄,請進來坐坐。”說著彎了身子相請。


    雲歌和孟玨正貼身藏在門扉後,雲歌透著門縫看出去,看到在上官桀、桑弘羊身後的暗影中,站著一個頎長的身影,周圍重重環繞著人,可他卻給人一種遺世獨立的感覺。黑色的衣袍和夜色融為一體,麵容也看不清楚。


    原本以為一個剛遇到刺客的人怎麽也應該有些慌亂和緊張,可那抹影子淡定從容、甚至可以說冷漠。靜靜站在那裏,似在看一場別人的戲。


    雲歌想到此人是大漢朝的皇上,而她會成為行刺皇上的刺客,這會才終於有了幾分害怕。隻要他們進屋,就會立即發現他們。緊張地手越拽越緊。孟玨握住她的手,輕輕地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把她的手握在手中,手掌溫暖有力,雲歌身上的寒意淡去了幾分。


    孟玨貼在她耳邊,半是嘲諷半是安慰地輕聲說:“事已至此,有什麽好怕的?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如果被發現了,一切交給我來處理。但是記住了,無論如何,不可以說出大公子和紅衣,否則隻是禍上加禍。”


    身子緊貼著他的身子,此時他的唇又幾近吻著她的耳朵,雲歌身子一陣酥麻,軟軟地靠在了孟玨懷中,心中卻越發賭著一口氣,輕抬腳,安靜卻用力地踩到孟玨腳上:“誰需要你的虛情假意?”


    孟玨倒抽了一口冷氣,身子卻一動不敢動,“你瘋了?”


    雲歌沒有停止,反倒更加了把力氣,在他腳麵上狠碾了一下,一副毫不理會外麵是何等情形的樣子。


    雲歌雖出身不凡,卻極少有小姐脾氣,何況還是這等危險的情境下。孟玨第一次碰到如此橫蠻胡鬧、不講道理的雲歌,一時不解,待轉過味來,心中猛地一蕩,臉上仍清清淡淡,眼中卻慢慢漾出了笑意,腳上的疼倒有些甘之若飴。懷內幽香陣陣,不自禁地就側首在雲歌的臉頰上親了下。


    雲歌身子一顫,腳上的力道頓時鬆了。孟玨也是神思恍惚,隻覺得無端端地喜悅,象小時候,得到父親的誇讚,穿到母親給做的新衣,聽到弟弟滿是崇拜驕傲地和別人說:“我哥哥……”


    那麽容易,那麽簡單,卻又那麽純粹的滿足和快樂,感覺太過陌生,恍惚中竟有些不辨身在何處。忽聽到屋外上官桀的聲音,如午夜驚雷,震散了一場美夢。恍惚立褪,眼內登時一片清明。


    屋子分了內外兩進,紗簾相隔。


    原來垂落的紗簾,此時因為大開的門,被風一吹,嘩啦啦揚起,隱約間也是一覽無餘。


    鏡台、妝盒、繡床、還有沒有來得及收起的女子衣服、一派女兒閨房景象。


    上官桀老臉一紅,笑著說:“不用了,不用了,老夫糊塗,不知道是成君丫頭的閨房。成君,你若不舒服就趕緊去歇息吧!”


    霍光似笑非笑地說:“上官大人還是進去仔細搜搜,省得誤會小女會窩藏賊人。”


    上官桀尷尬地笑著,桑弘羊捋著胡須,笑眯眯地靜看著好戲。


    劉弗陵淡淡說:“既然此處肯定沒有,別處也不用看了。擾攘了這麽長時間,賊人恐怕早就趁亂溜走了。”


    未等眾人迴應,劉弗陵已經轉身離去。


    霍光、桑弘羊、上官桀忙緊跟上去送駕。


    霍光恭聲說:“皇上,臣一定會將今日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劉弗陵未置可否,“你不用遠送了。動靜鬧得不小,應該已經驚擾了前麵宴席的賓客,你迴去待客吧!”


    霍成君立在門口,看到眾人去遠了,才發覺自己已經是一身冷汗,腿肚子都在抖。她吩咐丫頭們鎖好院門,都各自去休息。


    霍成君進屋後,看到雲歌頭埋在胸前,臉漲得通紅,不解地看向孟玨。


    孟玨淡淡而笑,一派悠然,對霍成君說:“她沒有經曆過這些事情,被嚇著了,嚇嚇也好,省得以後還敢太歲頭上動土。”


    霍成君笑睨著孟玨,“別說是她,我都被嚇得不輕。上官伯伯不見得會進來看,你卻非要我冒這麽大險。今日的事,你怎麽謝我?”


    孟玨笑著行禮:“大恩難言謝,隻能日後圖報了。現在司馬府各處都肯定把守嚴密,麻煩你給雲歌找套相同的幹淨衣服讓她換上,我們趕緊溜到前麵賓客中,大大方方地告辭離府。”


    霍成君聽到“大恩難言謝,隻能日後圖報”,雙頰暈紅,不敢再看孟玨,忙轉身去給雲歌尋合適的衣服。


    雲歌身體一會冷,一會熱,麵上還要裝得若無其事,笑著去找帶來的三個廚子,又去和管事的人請退。


    等走出霍府,強撐著走了一段路,看見孟玨正立在馬車外等她,她吊著的一口氣立鬆,眼睛還瞪著孟玨,人卻無聲無息地就載到了地上。


    雲歌醒轉時,已是第二日。守在榻邊的許平君和紅衣都是眼睛紅紅。


    許平君一看她睜開眼睛,立即開罵:“死丫頭,你逞的什麽能?自己身子帶紅,還敢在冷水裏泡那麽久?日後落下病根可別埋怨我們。”


    紅衣忙朝許平君擺手,又頻頻向雲歌作謝。


    許平君還想罵,孟玨端著藥進來,許平君忙站起退了出去,“你先吃藥吧!”


    紅衣縮在許平君身後,巴望著孟玨沒有看到她,想偷偷溜出去。


    “紅衣,你去告訴他,如果他還不離開長安,反正都是死,我不如自己找人殺了他好,免得他被人發現了,還連累他人。”


    紅衣一副全是她的錯,眼淚在眼眶裏轉悠,想求情又不敢求的樣子。


    孟玨一見她的眼淚,原本責備的話都隻能吞迴去,放柔了聲音說:“我是被那個魔王給氣糊塗了,一時的氣話。你去看好他,不要再讓他亂跑了。”


    紅衣立即笑起來,一連串地點著頭,開心地跑出了屋子。


    孟玨望著紅衣背影,輕歎了口氣。轉身坐到雲歌身側,手搭到雲歌的手腕就要診脈,雲歌臉紅起來,“你還懂醫術?”他既然懂醫術,那自然知道自己為什麽暈倒了。


    孟玨想起義父,眼內透出暖意,“義父是個極其博學的人,可惜我心思不在這些上,所學不過他的十之三四。這幾日你都要好好靜養了,不許碰冷水、冷菜、涼性的東西也都要戒口,梨、綠豆、冬瓜、金銀花茶這些都不能吃。”


    雲歌紅著臉點頭,孟玨扶她起來,喂她藥喝,雲歌低垂著眼睛,一眼不敢看他。


    “雲歌,下次如果不舒服,及早和我說,不要自己強撐,要落下什麽病根,可是一輩子的事情。”


    雲歌的頭低得不能再低,嘴裏含含糊糊地應了。


    孟玨喂雲歌吃過了藥,笑道:“今日可是真乖,和昨日夜裏判若兩人。”


    雲歌聞言,嬌羞中湧出了怒氣,瞪著孟玨,“我就叫雲歌,你以後要再敢隨便給我改名字,要你好看!”


    孟玨隻看著雲歌微微而笑。


    劉病已在窗邊看到屋內的兩人,本來想進屋的步子頓住。


    靜靜看了會孟玨,再想想自己,嘴邊泛起一抹自嘲的笑,轉身就走。


    可走了幾步,忽又停住,想了想,複轉身迴去,挑起簾子,倚在門口,懶洋洋地笑著說:“雲歌,下次要再當刺客,記得找個暖和的天氣,別人沒刺著,反倒自己落了一身病。”


    雲歌不自覺地就身子往後縮了縮,遠離了孟玨,笑嚷:“大哥,你看我可象刺客?”


    孟玨淡淡笑著,垂眸拂去袖上的灰塵。


    許平君正和紅衣、大公子在說話,眼睛卻一直留意著那邊屋子,此時心中一澀,再也笑不出來。怔怔站了會,視線由迷惘轉為堅定,側頭對紅衣和大公子粲然一笑,轉身匆匆離去,“我去買些時鮮的蔬菜,今天晚上該好好慶祝我們‘劫後餘生’。”


    紅衣不解地看著許平君背影,怎麽說走就走?買菜也不必如此著急呀!


    大公子坐在門檻上,翹著二郎腿,望著那邊屋子隻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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