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平君臉上血色刹那全無,聲音尖銳地問:“何小七,你們又打架了?究竟是誰打死了人?病已不會殺人的。”


    “一個長安城內來的李公子來和大哥鬥雞,輸了後想要強買大哥的雞,大哥的脾氣,姐姐知道,如果好商好量,再寶貝的東西都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碰到意氣相投的人,不要說買,就是白送,大哥也願意,可那個李公子實在欺負人,大哥的脾氣上來,不管他出什麽價錢都不肯賣,那個公子羞惱成怒後命家丁毆打大哥,我們一看大哥被人打,那還能行?立即召集了一幫兄弟打迴去,後來驚動了官府,大哥不肯牽累我們,一個人把過失都兜攬了過去,官府就把……把大哥抓起來了。”


    “你們……你們……”許平君氣得揪住了何小七的耳朵,“民不與官鬥,你們怎麽連這個都不懂?有沒有傷著人?”


    “大哥剛開始一直不許我們動手,可後來鬥雞場內一片混亂,人人都打紅了眼睛,對方的一個家丁被打死了,那個公子也被大哥砸斷了腿……啊!”何小七捂著耳朵,一聲慘嚎,許平君已經丟下他,衝出了店堂。


    雲歌聽到店主常叔歎氣,裝作不在意地隨口問:“常叔,這位姐姐和那個大哥都是什麽人?”


    常叔又是重歎了口氣,“你日後在店裏工作,會和許丫頭熟悉起來,那個劉病已更是少陵原的‘名人’,你也不可不知。許丫頭是刀子嘴,豆腐心,人能幹,一個女孩子比人家的兒子都強。劉病已,你卻是能避多遠就避多遠,最好一輩子能不說話。傳聞他家裏人已經全死了,隻剩了他一個,卻盡給祖宗抹黑。明明會讀書識字,才學聽說還不錯,可性格頑劣不堪,不肯學好,鬥雞走狗、打架賭博,無一不精,是長安城郊的混混頭子。許丫頭她爹原先還是個官,雖不大,家裏也衣食無憂,後來卻因為觸怒王爺,受了宮刑,許丫頭她娘自從守了活寡,脾氣一天比一天壞……”


    “什麽是……”雲歌聽到宮刑,剛想問那是什麽刑法,再聽到後麵一句守活寡,心裏約摸明白了幾分,立即不好意思地說:“沒什麽,常叔,你繼續說。”


    “許老頭現在整日都喝得醉醺醺,隻要有酒,什麽事情都不管,和劉病已倒是很談得來,也不知道他們都談些什麽。許丫頭她娘卻是恨極了劉病已,可碰上劉病已這樣的潑皮,她是什麽辦法都沒有,隻能不搭理他。許丫頭和劉病已自小認識,對他卻是極好,一如對親兄長。唉!許丫頭的日子因為這個劉病已就沒有太平過。劉病已這次隻怕難逃死罪,他是頭斷不過一個碗口疤,可憐許丫頭了!”常叔嘮叨完閑話,趕著去招唿客人。


    雲歌默默沉思,難怪覺得陵哥哥性格大變,原來是遭逢劇變,隻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的親人竟都死了。


    “打死了人非要償命嗎?”


    “律法上是這麽說,但是官字兩個口……看打死的是誰,和是誰打死了人。”孟玨唇邊抿了一絲笑,低垂的眼睛內卻是一絲笑意都沒有。


    雲歌問:“什麽意思?”


    “舉個例子,一般的百姓或者一般的官員如果觸怒了王侯,下場是什麽?許平君的父親隻因為犯了小錯就受了宮刑。同樣是漢武帝在位時,漢朝的一品大臣,關內侯李敢被驃騎將軍霍去病射殺,若換成別人,肯定要禍及滿門,可因為殺人的人是漢武帝的寵臣霍去病,當時又正是衛氏家族權傲天下時,堂堂一個侯爺的死,對天下的交待不過是一句輕描淡寫的‘被鹿撞死了’。”


    想到劉病已現在的落魄,再想到何小七所說的長安城內來的貴公子,雲歌再吃不下東西,隻思量著應該先去打聽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對孟玨說。“我已經吃飽了,你若有事就去忙吧!不用陪我,我一個人可以去逛街玩。”


    “好!晚上見,對了,昨日住的地方你可喜歡?”


    雲歌點點頭。


    “我也挺喜歡,打算長租下來,做個臨時落腳的地方。打個商量,你先不要另找地方住了,每日給我做一頓晚飯,算做屋錢。我在這裏呆不長,等生意談好,就要離開,借著個人情,趕緊享幾天口福。”


    雲歌想著這樣倒是大家都得利,她即使要找房子,也不是立即就能找到,遂頷首答應。


    雲歌在長安城內轉悠了一下午,卻因為人生地不熟,這場人命案又似乎牽扯的人很不一般,被問到的人經常前一瞬還談興盎然,後一瞬卻立即臉色大變,搖著手,隻是讓雲歌走,竟是什麽有用的消息都沒有打聽到。


    雲歌無奈下隻好去尋許平君,看看她那邊可有什麽消息。


    黃土混著麥草砌成的院牆,不少地方已經裂開,門扉也已經破裂,隔著縫隙就能隱約看到院內的人影。


    雲歌聽到院內激烈的吵架聲,猶豫著該不該敲門,不知道敲門後該如何問,又該如何解釋。


    看到一個身影向門邊行來,她趕緊躲到了一邊。


    “我不要你管我,這些錢既然是我掙的,我有權決定怎麽花。”許平君一邊嚷著,一邊衝出了門。


    一個身形矮胖的婦人追到門口哭喊著:“生個女兒倒是生了個冤家,我的命怎麽這麽苦?餓死了也好!一了百了!大家都給那個喪門星陪葬才趁了你的願。”


    雲歌打量了一眼婦人,悄悄跟在了許平君身後。


    許平君跑著轉過牆角,一下慢了腳步,雲歌看她肩膀輕輕顫抖,顯然是在哭泣。


    不過一會,許平君的腳步又越來越快,七拐八繞地進了一個僻靜的巷子,猛地頓住了腳步,盯著前麵的店鋪半晌都沒有動。


    雲歌順著許平君的視線,看到店鋪門扉側處的一個“當”字,也不禁有些怔。


    許平君呆呆站了會,一咬唇走進了店鋪。


    雲歌隱在門側,側耳聽著。


    “玉佩的成色太一般了,雕功也差……”


    雲歌苦笑著搖搖頭。她雖從不在這些東西上留心,可三哥在衣食起居上不厭求精,所用都一定要最好中的最好,那塊玉佩就是比三哥的配飾都隻好不差,這個店主還敢說成色一般,那天下好的估計也沒有了。


    ……


    店主挑了半點錯,最後才慢吞吞、不情願地報了一個極其不合理的價錢,而且要是死當才肯給這個價錢,如果活當連三分之一都沒有。


    許平君低著頭,摸著手中的玉佩,抬頭的一瞬,眼中有淚,語氣緩慢卻堅定,“死當,價錢再增加一倍,要就要,不要就算。”


    ……


    雲歌看到許平君拿著錢匆匆離去,已經約略明白許平君要拿錢去做什麽。


    仔細地看了看當鋪,把它的位置記清楚後,重重歎了口氣,腳步沉重地離開。


    腦中思緒紛雜,卻一個主意也沒有。如果是二哥,大概隻需輕聲幾句話,就肯定能找出解決的法子,如果是三哥,他馬蹄過處,管你是官府還是大牢,人早就救出,可她怎麽就這麽沒有用呢?難怪三哥老說她蠢,她的確蠢。


    迴到客棧時,天色已經全黑,她看到孟玨屋中的燈光,才想起答應過孟玨給他做晚飯,雖然一點心緒都沒有,卻更不願意失言。


    正挽起袖子要去做菜,孟玨推門而出,“今日就算了,我已經讓客棧的廚子做了飯菜,你若沒有在外麵吃過,就一起來吃一點。”


    雲歌隨孟玨走進屋子,拿著筷子半晌,卻沒有吃一口。


    孟玨問:“雲歌,你有心事嗎?”


    雲歌搖搖頭,夾了筷菜,卻實在吃不下,隻能放下筷子,“孟玨,你對長安熟悉嗎?”


    “家中長輩有不少生意在此,還算熟悉,官麵上的人也認識幾個。”


    雲歌聽到後一句,心中一動,立即說:“那你……那能不能麻煩你……麻煩你……”


    雲歌自小到大,第一次開口求人幫忙,何況還是一個認識不久的人,話說得結結巴巴,孟玨也不相催,隻是微笑著靜聽。


    “你能不能幫忙打聽一下官府會怎麽處置劉病已,有沒有辦法通融一下?我……我以後一定會報答你的。”


    雲歌本來還擔心著如果孟玨問她為何要關心劉病已一個陌生人,她該如何說,因為現在的情形下,她不願意告訴別人她和劉病已認識,卻不料孟玨根本沒有多問,隻是溫和地說,“你不是說過我們是朋友了嗎?朋友之間彼此照應本就應該。這件案子動靜很大,我也聽聞了一二。你一邊吃飯,我一邊說給你聽。”


    雲歌立即端起碗大吃了一口飯,眼睛卻是忽閃忽閃地直盯著孟玨。


    “劉病已得罪的人叫李蜀,這位李蜀公子的父親雖然是個官,可在長安城實在還排不上號,但是李蜀的姐姐卻是驃騎將軍、桑樂侯上官安的侍妾。”


    雲歌一臉茫然,“上官安的官很大很大?”


    “你知道漢朝當今皇後的姓氏嗎?”


    雲歌一臉羞愧地搖搖頭。


    “不知道也沒什麽。”孟玨笑著給她夾了一筷子菜,“這事要細說起來就很複雜了,我大致給你講一下,當今皇上登基時,還是稚齡,所以漢武帝劉徹就委任了四個托孤大臣,上官桀、桑弘羊、金日磾、霍光,這四個人,除金日磾因病早逝,剩下的三人就是現在漢朝天下的三大權臣。當今皇後上官小妹,是上官桀的孫女,霍光的外孫女,雖然今年隻有十二歲,卻已經當了六年的皇後。”


    “上官安是上官皇後的親戚?”


    “上官安的女兒就是上官皇後,他的父親是托孤大臣之首左將軍上官桀,嶽父則是大司馬大將軍霍光。”


    雲歌“啊”了一聲,口中的飯菜再也咽不下。什麽左將軍大司馬大將軍的,雲歌還實在分不清楚他們的份量,可皇後二字的意思卻是十分明白。上官皇後六歲就入宮封後,顯然不是因為自己。隻此一點就可以想見她身後家族的勢力。難怪許平君會哭,會連玉佩都舍得當了死當換錢。人若都沒有了,還有什麽舍不得?


    “可是,孟玨,那個人不是劉病已打死的呀!劉病已即使犯了法,那也最多是打傷了那個公子而已。我們有辦法查出打死人的是誰嗎?”


    “劉病已是長安城外這一帶的遊俠頭,如果真的是他手下的人打死的家丁,以遊俠們重義輕生的江湖風氣,你覺得他們會看著劉病已死嗎?想替罪的人大有人在,可全部被官府打迴來了,因為說辭口供都漏洞百出。”


    雲歌皺著眉頭思索,“你的意思……你的意思……不是劉病已的朋友打死的人,那是誰?……總不可能是那個公子的人打死的人?可除非另有人暗中……否則……”


    孟玨讚許地點頭,“就算不是,也不遠了。劉病已不是不知道李公子的背景,已經一再克製,可對方一意鬧事,劉病已也許不完全知道為什麽,但應該早明白絕不是為了一隻鬥雞。漢武帝在位時,因為征戰頻繁,將文帝在位時定的賦稅三十稅一,改成了十一稅率,賦稅大增,再加上戰爭的人口消耗,到武帝晚年已經是海內虛耗、戶口減半,十室半空。當今皇上為了與民休息,宣布將賦稅減少,恢複文帝所定稅賦,可朝中官員意見相左,分外了幾派,以霍光為首的賢良派,以桑弘羊為首的大夫派,以上官桀為首的仕族派……”


    孟玨的目光低垂,盯著手中握著的茶杯,心思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他一會說漢武帝,一會說漢文帝,一會又說賦稅,雲歌約略懂一些,但大半聽不明白。


    雖然好象和劉病已的事情一點關係沒有,但知道他所說的肯定不是廢話,隻能努力去聽。


    孟玨若有所思地看向雲歌,幽深的眼內光芒流轉,似乎在尋求著什麽,又在昭示著什麽。


    雲歌看不懂,隻能抱歉慚愧地看著孟玨,“對不起,我隻聽懂了一點賦稅的事情,那些什麽黨派,我沒有聽懂。“


    孟玨彷佛突然驚醒,眼內光芒迅速斂去,淡淡一笑,“是我說廢話了。簡單地說,少陵原的地方官是上官桀的人,而他們沒有遵照皇上的法令與民休息。民眾蒙昧好欺,劉病已卻不是那麽好愚弄,他對官員設定的賦稅提出了質疑。如果事情鬧大了,上官桀絕對不會為了低下的小卒子費什麽功夫,地方官為了自己的安危,利用了那個李蜀,至於究竟是李蜀心甘情願地幫他,還是李蜀也被上了套就不得而知。事情到此,化解得還算巧妙,上官安大概就順水推舟了。”


    雲歌木木地坐著,半日都一動不動,孟玨一聲不吭地看著她。


    原來是個死套。上官桀,上官安,這些陌生的名字,卻代表著高高在上的權勢,一個普通人永遠無法對抗的權勢。


    雲歌一下站了起來,“孟玨,你借我些錢,好嗎?恐怕要好多,好多,我想買通獄卒去看看陵……劉病已,我還想去買一樣東西。”


    孟玨端著茶杯,輕抿了一口,“借錢沒有問題。不過光靠錢救不了人,你家裏人可有什麽辦法?”


    雲歌眼中升起了朦朦水汽,“如果是在西域,甚至再往西,過帕米爾,直到條支、安息、大秦,也許我爹爹都能幫我想辦法,爹爹雖然不是權貴,隻是個普通人,但我覺得隻要爹爹想做的事情,沒有做不到的。可是這是漢朝,是長安,我爹爹和娘親從來沒有來過漢朝,我二哥、三哥也沒有來過漢朝,而且……而且他們也絕對不會來。”


    雲歌說話時,孟玨一直凝視著她的眼睛,似乎透過她的眼睛研判著話語的真假,麵上的神情雖沒有變化,可眼內卻閃過了幾絲淡淡的失望。


    雲歌垂頭喪氣地坐下,“前段日子還一直生爹娘的氣,現在卻盼望著爹爹或者哥哥能是漢朝有權勢的人,可是再有權勢,也不可能超過皇後呀!除非是皇帝。早知道今日,我應該練好武功,現在就可以去劫獄,會做菜什麽用都沒有。”


    雲歌說到劫獄時,一絲異樣都沒有,一副理所當然該如此做的樣子,和平日行事間的溫和截然不同。


    孟玨不禁抿了絲笑,“劫獄是大罪,你肯劫,劉病已還不見得肯和你流亡天涯,從此有家歸不得,居無定所。”


    雲歌臉色越發黯淡,頭越垂越低。


    “做菜?”孟玨沉吟了一瞬,“我倒是有一個法子,可以一試,不知道你肯不肯?”


    雲歌一下跳了起來,“我肯!我肯!我什麽都肯!”


    “你先吃飯,吃完飯我再和你說。”


    “我一定吃,我邊吃,你邊說,好不好?”


    雲歌一臉懇求,孟玨幾分無奈地搖了搖頭,隻能同意,“有上官桀在,他即使不說話,朝堂內也無人敢輕易得罪上官安。隻有一個人,就是同為先帝托孤大臣的大司馬大將軍霍光可以扭轉整件事情。畢竟就如你所說,此事雖然出了人命,可並非劉病已先動手,人命也並非他犯下。”


    “可是這個霍光不是上官安的嶽父嗎?他怎麽會幫我?”


    孟玨把玩著手中的茶杯,淡淡笑著,“在皇家,親戚和敵人不過是一線之間,會變來變去。傳聞霍光是一個很講究飲食的人,如果你能引起他的注意,設法直接向他陳詞,把握好分寸,此案也許會罪不至死。不過成功的機會隻有不到一成,而且搞不好,你會因此和上官家族結仇,說不定也會得罪霍氏家族,後果……你懂嗎?”


    雲歌重重點了下頭,“這個我明白,機會再小,我也要試一下。”


    “我會打點一下官府內能買通的人,盡量讓劉病已在牢獄中少受幾分苦,然後我們一起想辦法引起霍光的注意,讓他肯來吃你做的菜。我能做的就這麽多了,之後的事情全都要靠你自己。”


    雲歌站起來,向孟玨鄭重地行了一禮,心中滿是感激,“謝謝你!”


    “何必那麽客氣?”孟玨欠了欠身子,迴了半禮,隨口問:“你如此盡心幫劉病已是為何?我本來以為你們是陌生人。”


    雲歌輕歎了口氣,因心中對孟玨感激,再未猶豫地說:“他是我小時候……一個很……要好的朋友。隻不過因為多年未見,他已經忘記我了,我也不打算和他提起以前的事情。”


    孟玨沉默了一會,似笑非笑地說,“是啊!多年過去,見麵不識也很正常。”


    不知道孟玨用的什麽法子,短短時間內居然先後請來了長安城內最紅的歌舞女、詩賦最流行的才子、以及大小官員來七裏香品菜、甚至長公主的內幸丁外人都特意來吃了雲歌做的菜。


    到現在,雲歌還一想起當日傻乎乎地問孟玨“什麽叫內幸,內幸是什麽品級的官員”就臉紅。倒是孟玨臉色沒有任何異樣,象是迴答今天是什麽日子一樣迴答了她的問題,“內幸不是官名,是對一種身份的稱唿,指他是用身體侍奉公主的人,如同妃子的稱唿,隻不過妃子有品級。丁外人正得寵,很驕橫跋扈,你明日一切小心,不過也不用擔心,隻要沒有錯處,他拿了我的錢,肯定不會為難你。”


    孟玨建議雲歌隻負責做菜,拋頭露麵的事情交給常叔負責,而雲歌本就是隻喜歡做菜,並不喜歡交際應付所有人,所以樂得聽從孟玨的建議。


    在孟玨的安排下,常叔特意隱去了雲歌的身份和性別,所有來吃菜的人,除了丁外人,都沒有見過雲歌。


    名人的效應,雲歌非凡的手藝,再加上孟玨有心的安排,一傳十,十傳百,一時間雲歌這個神秘的廚師成了長安城內的話題人物。


    七裏香也因為雲歌而聲名鵲起,在長安城內開了分店,風頭直逼長安城內的百年老字號一品居。


    在孟玨的有心謀劃下,一品居的大廚為了捍衛自己“天下第一廚”的名號,被迫向雲歌挑戰,用公開擂台賽的方式決一勝負。


    經過協商,七裏香和一品居達成協議,打算請五名公開評判,由他們當眾嚐菜決定勝負。


    孟玨又提議增設兩個隱席,可以賣給想做評判、卻又因為自己的身份,不方便公開參加的人,價高者得之。隱席的席位隱於室內,有窗戶通向擂台,是當眾品論菜式,還是獨自吃完後暗中點評,由他們自己決定。


    一品居在長安享譽百年,很多高門世家的公子小姐自小就在一品居吃飯,而七裏香不過是長安城外的小店,論和長安城內權貴的關係,當然一品居占優勢。一品居的大廚覺得孟玨的提議對己有力,遂欣然答應。


    在一品居和七裏香的共同努力下,一場廚師大賽比點花魁還熱鬧,從達官貴人到市井小販,人人都談論著這場大賽,爭執著究竟是華貴的一品居贏,還是平凡的七裏香贏。


    有人覺得一品居的廚師經驗豐富,用料老道,而且一品居能在風波迭起的長安城雄立百年,其幕後主事人的勢力不可低估,自然一品居贏;可也有不少人看好七裏香,認為菜式新穎,別出心裁,有心人更看出雲歌短短時間內就能在長安城聲名鵲氣,背後的勢力也絕不一般。


    在眾人紛紛的議論中,有錢就賺的賭坊甚至開出了賭局,歡迎各人去下注賭這場百年難見的廚師之爭,越發將聲勢推到了極至。


    雲歌卻對勝負根本未上心,甚至內心深處很有些不喜這樣濃豔的虛華和熱鬧,她滿心掛慮的就是霍光會否來,“孟玨,這樣做就可以吸引霍光大人來嗎?”


    “機會很少。不過不管他來不來,這次的事情已經是長安城街知巷聞,他肯定會聽聞你的名頭和技藝,遲早會來嚐你做的菜。”


    雲歌聽到孟玨肯定的話語,才感覺好過一點,遂靜下心來,認真準備著大賽的菜肴,隻心內暗暗祈禱著孟玨有意設置的兩個隱席能把霍光吸引來。


    對兩個隱席的爭奪,異乎尋常的激烈,直到開賽前一天,才被人用天價競購走。


    那個價位讓七裏香的店主常叔目瞪口呆,居然有人會為了嚐幾盤菜,開出如此天價?


    都說因為先帝連年征戰,國空民貧,可看來影響的隻是一般百姓,這長安城的富豪依舊一擲千金。


    常叔想著七裏香將來在長安城的美好“錢景”,眼睛前麵全是黃燦燦的金光,本就已經把雲歌看作重寶,此時看雲歌的目光更是“水般溫柔,火般深情”。


    到比賽當日,好不容易等到隱席的兩位評判到了,雲歌立即拖著孟玨去看。


    肯花費天價購買隱席的人應該都是因為身份特殊,不想露麵,所以為了方便隱席評判進出,特設了壁廊,隻供他們出入。


    此時壁廊中,一位素袍公子正一麵慢走,一麵觀賞著壁廊兩側所掛的畫軸。


    年級和雲歌差不多,五官秀雅出眾,行止間若拂柳,美是美,卻失之陰柔,若是女子,倒算絕色。


    “太年輕了,肯定不會是霍光。”雲歌低聲嘟囔。


    那個公子雖聽到了腳步聲,卻絲毫沒有搭理他們,隻靜靜賞玩著牆上的畫,任由他們站立在一旁。


    好半晌後,方語聲冷淡地問:“這些字畫是你們拜托誰所選?雖然沒有一副是出自名家之手,但更顯選畫人的眼光,長安城內胸中有丘壑的人不少,可既有丘壑,又有這雅趣、眼界的人卻不多。”


    孟玨笑迴:“能入公子眼就好,這些字畫是在下所挑。”


    那個公子輕“咦”了一聲,終於微側了頭,目光掃向孟玨,在看到孟玨的一瞬,不禁頓住,似乎驚詫於鳳凰何故會停留於尋常院。


    孟玨微微一笑,欠身示禮,那個公子似有些不好意思,臉微紅,卻隻點了下頭表示迴禮,就移開了視線,看向雲歌。


    雲歌朝他笑著行禮,他微抬了下巴盯著雲歌,既未迴禮,也沒有任何表情。


    雲歌不在乎地嘻嘻一笑,聳了聳肩膀就自顧低下了頭,暗暗祈求下一個隱席的評判能是霍光。


    孟玨伸手請素袍公子先行,他還未舉步,一陣女子的嘻笑聲,夾著撲鼻的香氣傳來,三人都向外看去。


    一個華衣男子正摟著一個容貌豔麗的女子進入壁廊。男子的身材高挑剛健,卻看不清楚長什麽樣子,因為他的頭正埋在女子脖子間吻著,女子欲躲不躲,嬌笑聲不斷。


    素袍公子不屑再看,冷哼一聲,撇過了頭,神色不悅地盯著牆上的絹畫。


    雲歌臉有些燒,可又覺得好玩,如此放浪形骸的人倒是值得仔細看看長什麽樣子。


    雲歌似乎聽到孟玨輕到無的一聲歎息,她側頭看向孟玨,卻見孟玨麵色如常,容色溫和地看著前方。


    那個男子直到經過他們身前時才微抬了抬頭,身子依舊半貼在女子身上,目光輕飄飄地在雲歌麵上一轉,頭就又靠迴了女子肩上,緊擁著女子進入了他們的席位。


    雲歌並未看清他的長相,隻覺他有一雙極其清亮的眼睛。


    簾子還未完全落下,就聽到綢緞撕裂的聲音和急速的喘息聲。


    一旁的素袍公子寒著臉看向領路的仆人,孟玨立即說:“我們會重新給公子設清靜的房間,方便公子嚐試菜肴。”


    孟玨示意仆人退下,他親自上前領路。


    素袍公子看著孟玨的出塵風姿,聽著一旁時低時高的嬌喘聲,紅著臉低下了頭,默默跟在了孟玨身後。身上的倨傲終於淡去,多了幾分一般人的溫和。


    雲歌也是臉麵滾燙,低著頭吐吐舌頭,一聲不吭地向外跑去,腦子裏麵滑稽地想著,我們應該再給那位公子和姑娘準備衣裳,否則待會他們怎麽出門迴去呢?


    呀!呀!雲歌兒,你在想什麽呢?雲歌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好不知羞!


    聽到外麵嘈雜的人語聲,她一下醒覺,今天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既然來的兩個人都不是霍光,那她還需要做的努力很多,贏不贏並不重要,但是一定要讓長安城的人都記住她做的菜,都談論她做的菜。隻要霍光喜好飲食一道,就一定要吸引他來吃她做的菜。


    ―――――――――――


    風荷凝露:以竹為碗,雕成荷葉狀,透明的牛蹄筋做成珍珠大小,舊年梅花熬燉,配用無根水。入口之初,覺得淡,但吃過幾口後,隻覺清純爽脆,唇齒留香,如同夏日清晨飲了荷葉上的第一顆露珠,整個人都似乎浸潤了月色。


    馨香盈袖:一個長方形的白色糕點,沒有任何點綴地盛放在青玉盤中。初看了,隻覺詫異,這也能算一道菜?但當你遲疑著咬了第一口,青杏、薄荷、柑橘的香味縈繞在口鼻間,清爽青澀中,讓人不禁想起少年時因為一個人的第一次心跳加速;咬第二口,白豆蔻、胡椒、肉桂、甘薑,辛辣甘甜中,讓人想起了暗夜下的銷魂;咬第三口,青鬆,綠葉,晚香玉,餘香悠長中,讓人想起了相思的纏綿……一口又一口,竟是口口香不同,不過指長的糕點,吃完後很久,卻依舊覺得香氣盈袖,如美人在懷。


    …………


    整整一天,雲歌都呆在廚房。全副身心放在菜肴上。


    最後經過五位評判和兩位隱評的評斷,九道菜式,雲歌三勝一平五負,雖然輸了,可雖敗猶榮。


    雲歌在選料、調味、菜式整體編排上輸了,可她在菜肴上表現出來的創新和細巧心思,特別是她善於將詩賦、書畫、歌舞的意境化用到菜式中,從菜名到吃法都極具意趣,讓原本在君子眼中醃臢的廚房變得高雅起來,極大地博取了長安城內文人才子的讚譽,雲歌因此博得了“雅廚”的稱號。


    因為雲歌隻負責做菜,從不露麵,惹得眾人紛紛猜測這個神秘雅廚的年齡長相,有人說是一個容貌俊美的少年,有人說肯定相貌醜陋,反正越傳越離譜,雲歌自己聽了都覺得好笑。


    有人是真心欣賞雲歌所做的菜,有人隻是附庸風雅,還有人隻是為了出風頭,不管什麽原因,在眾人的追捧下,吃雅廚所做的菜成為了長安城內一條衡量你是否有錢、是否有才、是否有品味的象征。


    一時間,長安城內的達官貴人、才子淑女紛紛來預定雲歌的菜肴,可霍府的帖子卻一直沒有出現。


    雲歌為了一點渺茫的希望,苦苦奮鬥。


    劉病已案子的最後宣判日卻絲毫不因為她的祈求而遲來,依舊一日日地到了眼前。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許平君整個人瘦了一圈,眉眼間全是傷心疲憊。


    因為雲歌和許平君同在七裏香工作,雲歌又刻意親近,許平君恰好心中悲傷無助,少了幾分平日的銳利潑辣,多了幾分迷茫軟弱,兩人逐漸走進,雖還未到無話不說的地步,可也極是親近。


    宣判之日,雲歌陪著許平君一同去聽劉病已的審判。兩人聽到“帶犯人上堂”,視線都立即凝到了一個方向。


    不一會,就見劉病已被官差帶到了堂上。一身囚服的他難掩憔悴,可行走間傲看眾人的慵懶冷淡反倒越發強烈,唇邊掛著一個懶懶的笑,一副遊戲風塵,全然沒有將生死放在心上的樣子。


    龍遊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雲歌忽然想起教她偷東西的侯老頭常念叨的話,心中滿是傷感。


    劉病已看到許平君時,麵上帶了歉然。


    許平君眼中全是哀求,劉病已卻隻是抱歉地看了她一會,就轉開了視線。


    劉病已看到雲歌和許平君交握的手,眼光在雲歌臉上頓了一瞬,露了驚訝詫異。


    雲歌朝他擠了一個笑,劉病已眉微揚,唇微挑,也還了雲歌一個笑。


    審判過程,所有證詞證據都是一麵倒,劉病已一直含笑而聽,仿若審判的對象不是自己。


    結果早在預料中,可當那個秋後問斬的判牌丟下時,雲歌仍舊是手足冰涼,但心中的一點決不放棄,絕不能讓陵哥哥死,支持著她越發站得筆直。


    許平君身子幾晃,軟倒在雲歌身上,再難克製地哭嚷出來,“人不是病已殺的,病已,你為什麽不說?兄弟義氣比命還重要嗎?你為什麽要護著那些地痞無賴?”


    看到官差拿著刑杖,瞪過來,雲歌忙捂住了許平君的嘴。


    劉病已感激地向雲歌微點了下頭,雲歌半拖半抱地把許平君弄出了府衙。


    因為官府怕劉病已的兄弟鬧事,所以不許任何一人進入,一大群等在外麵聽消息的人看到雲歌和許平君出來,都立即圍了上來。


    許平君一邊哭,一邊恨怨地罵著讓他們都滾開。


    何小七人雖不大,卻十分機靈,立即吩咐大家都先離開。


    這些人看到許平君的反應,已經猜到幾分結果,因心中有愧,都一聲不吭地離開。


    何小七不敢說話,隻用眼神問雲歌,雲歌朝何小七搖了搖頭,囑咐他送許平君迴家,自己匆匆去找孟玨。


    孟玨正和一個容貌清矍,氣度雍華、四十多歲的男子坐於七裏香飲茶,瞅到雲歌進來,仿佛沒有看見雲歌滿麵的焦急,未等她開口,就笑說:“雲歌,等了你大半日,茶都喝了兩壺。快去撿你拿手的菜做來吃。今日碰到知己,一定要慶祝一下。”


    雲歌呆了一下,和孟玨的目光相對時,立有所悟,忙壓下心內諸般感情,點頭應好,轉身進了內堂匆匆忙碌。


    孟玨看著她的背影,有些發怔,又立即收迴心神,笑看向對麵的男子。


    兩盞茶的功夫,雲歌就端了三盤菜上來。


    男子每吃一道菜,雲歌就輕聲報上菜名,越往後越緊張,手緊拽著自己的袖子,大氣都不敢喘。


    黛青的玉盤,如同夜晚的天空,點點星子羅列成星空的樣子。男子夾了一個星星,咬了一口後問:“甜中苦,明明是木瓜,卻透著苦瓜的味道。三道菜,一道是綠衣,一道是騶虞,這道叫什麽名字?”


    雲歌低著頭迴道:“小星。”


    “嘒彼小星,三五在東。肅肅宵征,夙夜在公。是命不同!”男子慢聲低吟。“綠衣,騶虞、小星,菜中有悼亡憤怨之音,姑娘的親人有難嗎?若心中不平,不妨講出來,人命雖貴賤不同,可世間總有公理。”


    雲歌瞟了眼孟玨,看他沒有反對的意思,遂低著頭,細細地把劉病已的事情講了出來,那個中年男子一麵聽著,一麵吃菜,間中一絲表情都沒有。


    眼前的男子深不可測,喜怒點滴不顯,聽到女婿的名字時,夾菜的手連頓都未頓一下。


    雲歌一段話講完,已是一背脊的冷汗。


    那個男子聽完雲歌的話,沒有理會她,對孟玨含了絲笑問,“小兄弟既然已經猜測到我的身份,怎麽還敢任由這個丫頭在我麵前說出這番話?”


    孟玨立即站起來,向男子行大禮,“霍大人,你剛進來時,草民的確不知道你的身份。誰能想到大漢朝的大司馬大將軍竟然會一個隨從不帶,徒步就走了進來?還和草民說話聊天,待若朋友。所以剛開始草民隻是把你當作了風塵異人,後來看到大人的吃飯姿勢,心中略有疑惑,又留意到大人袖口內的宮繡,聯係到大人起先的談吐,草民才有八九分推測,也因為有先前草民一時大膽的品茶論交,草民才覺得雲歌的話在大人麵前,沒有什麽說不得。也許律法下,其理不通,可大人一定能體諒其情。”


    雲歌聽完孟玨的話,立即向霍光行禮,“民女雲歌見過霍大人。”


    “你叫雲歌?很好聽的名字,你父母定是盼你一生自在寫意。”霍光語氣溫和地讓雲歌起身,“難為你小小年紀就一個人在外麵闖蕩,我的女兒成君和你年紀相仿,她還隻知道撒嬌鬧脾氣。”


    雲歌說:“霍小姐金枝玉葉,豈是民女敢比?”


    霍光視線停留在雲歌眉目間,有些恍惚,“看到你,倒有幾分莫名的熟悉親切感,這大概就是世人常說的眼緣吧!”


    話裏的內容大出雲歌意外,雲歌不禁大著膽子細看了霍光幾眼,許是因為霍光的溫和,雲歌隻覺心裏也生了幾分親近,笑著向霍光行禮,“謝霍大人厚愛。”


    霍光站起身,向外踱步而去,“你說的事情,我會命人重新查過,公正地按大漢律法處置。”


    霍光的背影剛走遠,雲歌就猛一轉身,握住了孟玨的胳膊,一麵跳著,一麵高興地大叫,“我們成功了,成功了!多謝你!多謝你!多謝你!……”


    孟玨的身子被雲歌搖得晃來晃去,“夠了,夠了,不用謝了!”


    說到後來,發現雲歌根本沒有往耳朵裏麵去,想到雲歌這一個月來緊鎖的眉頭,難見的笑顏,心中微軟,遂隻靜靜站著,任由雲歌在他身邊雀躍。


    雲歌跳鬧了一會,驀然發覺自己和孟玨的親昵,她立即放開了孟玨的胳膊,大退了一步,臉頰飛紅,訥訥地說:“我去告訴許姐姐這個好消息。”


    雲歌不敢看孟玨,話還沒有說完,就迅速轉身,如一隻蝴蝶般,翩翩飛出了店堂,飛入了陽光明媚的大街上。


    孟玨臨窗凝視著雲歌的背影,眼中不知是譏還是憐。


    真是個蠢丫頭!


    霍光的話,你到底聽懂了幾分?


    忽地輕歎口氣,算了!沒功夫再陪這個丫頭折騰了。


    看雲歌現在對他的態度,他的目的早已經達到,也該收手了。


    劉病已,這一次就先便宜了你。


    “一月。”


    一道黑影不知道從哪裏飛出,悄無聲息地落在屋子內的暗影處,“迴公子,霍光進入七裏香後,窗下賞風景的人,隔座吃飯的人都應該是保護他的侍從。”


    孟玨微微而笑。


    三大權臣中,性格最謹慎的就是霍光。他怎麽會給對手機會去暗殺他?


    “通知李蜀,就說這個遊戲到此為止,霍光已經介入,他應該不想驚動了上官桀。他要的錢財都給他,他想要月姬,就讓月姬先陪他玩一陣。丁外人那邊也再下些功夫,他要什麽就給什麽,他喜歡高,那就順了他的心意,盡力往高處捧。”


    一月低聲說:“公子費了不少錢財把劉病已不落痕跡地弄進獄中,放過了這次機會未免可惜。”


    孟玨淡笑:“我自然有我的原因。想要劉病已的命,總會有機會,現在別的事情更重要。”


    他此行本是特意為了雲歌而來,卻沒有料到撞見了尋訪多年的人。


    雲歌在樹蔭底下凝視著偷來的玉佩發呆時,隱在暗處的他也是思緒複雜地盯著玉佩。


    雖然隻見過一次,可因為那塊玉佩浸潤著無數親人的鮮血,早已經是刻入骨、銘進心。


    劉病已?他記得玉佩主人的真名應該叫劉詢。


    他曾派了無數人尋訪劉詢的下落,甚至以為這個人也許已經死了,卻沒有想到劉詢的膽子那麽大,隻改了個名字,就敢在天子腳下定居。可轉念一想,最危險的地方不也是最安全嗎?隻此一點,劉病已此人就不容低估。


    幼年的遭遇一幕幕從腦中滑過,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幼時想過無數次的事情,殺了劉病已。


    父親不是說過劉詢的命最寶貴嗎?劉詢的血統最高貴嗎?那好……就讓最高貴的人因為最低賤的人而死吧!堂堂的衛皇孫,因為一個低賤的家丁而死,如果父親在地下知道了,不是很有意思嗎?


    隻是沒有料到的事情太多了,孟玨沒有料到會因為雲歌找到劉病已,也沒有料到雲歌對劉病已的關心非同一般,現在又結識了霍光,而霍光對劉病已的態度難以預測。


    當年為了奪取太子之位,燕王、廣陵王早就蠢蠢欲動,卻因為有衛青在,一直不能成功。


    當衛氏家族的守護神衛青去世後,在眾人明裏暗中齊心合力的陷害下,衛太子劉據被逼造反,事敗後,皇後衛子夫自盡,太子的全家也盡死,僅剩的血脈劉詢流落民間。


    為了斬草除根,江允在明,昌邑王、燕王、廣陵王在暗,還有上官桀和鉤戈夫人都想盡了辦法去殺劉詢,可霍光冒著風險偷偷護住了劉詢,以至於眾人都以為劉詢早死。


    但這麽多年間,霍光卻又對劉詢不聞不問,任其自生自滅,似乎霍光的心底深處也很樂意看到劉詢死。


    孟玨現在不確定霍光究竟知道不知道劉病已就是劉詢,也不能確定霍光對劉病已究竟是什麽態度。而目前,他還不想去試探霍光的底線。


    況且,他固然不喜劉病已,可更不想因為劉病已讓上官桀迴想起當年的舊事,心生警惕,壞了他的事情。


    一月彎了彎身子,“屬下明白了。”


    一月剛想走,孟玨又說:“轉告大公子,請他顧及一下自己的安危,若被人知道他私進長安,安個謀反罪名絲毫不為過,請他立即迴昌邑。”


    一月頗是為難,孟玨沉默了會,輕歎口氣,“實在勸不動就罷了,過幾日我和他一起迴去。這幾日你們看好他,注意有沒有人留意到你們。”


    一月行了一禮後,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暗影中。


    孟玨一個人負手立於窗邊,居高臨下地俯瞰著長安城的子民在他腳下來來往往。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戶陰影照到他身上,少了幾分光明處的暖,多了幾分陰影下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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