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珞珈付了晚餐和房間的錢,去馬廄裏牽走了自己的馬,打算出發去金頂之城。


    這匹馬是她半年前離開時老師送給她的,吃的少,跑的快,耐力強,是最完美的坐騎。


    格維爾站在她的坐騎旁邊,欲言又止:“你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馬吧?你們死靈法師這麽肆無忌憚的嗎?”


    珞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這當然不是普通的馬。”


    “這是騾子。”


    格維爾麵無表情:“我是創世神,我有鑒定術,這玩意不是亡靈踐踏我把怪物圖鑒吃了。”


    “說什麽呢,”珞珈騎上馬,一本正經地說:“如果一個東西看起來像馬,叫起來像馬,跑起來像馬,還喜歡吃豆子和幹草,那它就是一匹馬。”


    “你剛剛還說它是騾子。”


    “因為它的名字就叫‘騾子’。”


    珞珈摸了摸騾子的鬃毛:“怎麽樣,是不是個好名字?”


    在她手下,名為“騾子”的亡靈踐踏驕傲地揚了揚頭。


    看起來和一匹普通的白馬沒什麽不同。


    格維爾翻了個白眼。


    “莉莉絲的小酒館”距離金頂之城有三百多公裏。珞珈沒有去過金頂之城,不能用傳送魔法直接把自己傳送過去。


    於是她決定騎著騾子走過去。


    正好騾子在酒館的馬廄裏好好休息了一晚,精神充足,適合長途跋涉。


    格維爾建議:“我們可以向商販購買地圖,提前解鎖傳送路標,直接傳送過去,省得趕路。”


    珞珈笑著拒絕了:“不必,有時候,騎著騾子穿行在田野裏,欣賞路邊的風景,也是一種十分美好的體驗。”


    格維爾像一個真正的幽靈一樣漂浮在她的身邊,聞言皺了皺眉:“你從昨晚開始就有點不對勁。”


    他指的是珞珈無緣無故地讀檔迴去又讀檔迴來的事情。


    “直接解鎖路標明明是省時省力的最優解,你也想盡快完成任務,得到點數獎勵吧?”


    珞珈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沒錯,我是想盡早拿到獎勵,擺脫厄運。不過……”


    她的目光幽幽地落在遠處的田野:“我可不想成為‘神明’。”


    格維爾挑眉:“什麽意思?”


    珞珈說:“神明將這個世界當成遊戲,操縱著傀儡線降臨世間。可以隨時隨地存檔,隨時隨地迴檔,意味著永遠都不會為自己的選擇後悔,反正有重新來過的機會。所以,無論做什麽事都不會有心理負擔。殺人也可以,屠城也可以,做盡世界上最殘忍的事情都可以。


    “上一秒把美麗的老板娘用火焰活活燒死,下一秒讀檔迴來,她依舊熱情地和你打著招唿。上一秒擁抱著愛人說盡世上的甜言蜜語,下一秒讀檔迴來,兩個人就形同陌路。神明無所不能,無所不為,因此可怕。神明沒有人性。我是個人,不想成為‘神明’。”


    格維爾神情複雜地看著她。


    “怎麽了?”珞珈問:“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她雖然沒有接觸過其他神明,但她自己讀檔過,知道這種恐怖的感受。


    能夠隨意地跳躍時間,玩弄命運,如此一來,世間的一切對於神明而言就失去了除了遊戲之外的全部意義。


    人之所以為人,就是因為無時無刻不在為自己曾經的選擇而追悔莫及。


    失去了“後悔”的情緒,就不再是人。


    “……不,你說的很對。”


    格維爾迴答。


    就是因為她說的太對了,才讓他無法反駁。


    在他的世界裏,玩家之所以被稱為“第四天災”,就是因為這群人在遊戲裏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燒殺搶掠隻是基本操作,滅門屠城更是熱門玩法。


    尤其是現在的大型遊戲主打“最真實的世界”“最高的自由度”,這就給了玩家無限的發揮空間。


    玩家在遊戲裏做出來的事情,放到現實世界裏,就是一整本刑法。


    不過,畢竟是遊戲世界嘛,遊戲裏發生的事情又不是真的。


    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麽,珞珈說:“對於神明來說,這個世界隻是一場遊戲。但對於我來說,這個世界就是真實存在的。誰又能說神明一定是對的,我一定是錯的呢?”


    “我是生活在這個世界的人,我絕對不要成為‘神明’。我可以幫助你找出世界的偏差,修正這個世界。但,我不要以神明的方式來完成這一切。我要用我的方式來完成。所以,我不會再存檔、讀檔,也不會提前解鎖傳送路標。我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死靈法師,不會使用神明的手段。”


    格維爾皺眉思考了一會兒,說:“你剛剛得知這個世界隻是一個遊戲的時候,明明沒有這麽激烈的反應。”


    他記得,他告訴這個npc她隻是遊戲裏的人物時,她很淡定地接受了。


    他以為她會對遊戲的讀檔操作也接受良好,沒想到她反應卻這麽大。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創世神話,”珞珈抬起頭來,直視著太陽:“人類的傳說裏,世界是路維坦巨獸的一個夢境。矮人則說世界源於一場燃燒了千萬年的大火。精靈的傳說最古怪,他們說世界是一首歌。”


    “世界是一場夢、世界是一把火、世界是一首歌,和世界是一場傀儡戲,又有什麽區別呢?我不都一樣騎著騾子,和你一起漫步在鄉間的小路上嗎?”


    “隻要‘我’還是‘我’,世界變成什麽樣子都沒有關係。但如果我變成了‘神明’,一切的意義就都改變了。”


    她指著前方小路的盡頭:“看,那裏有個風車,應該是一座小村莊。”


    格維爾點開地圖:“沒錯,是個小村莊,叫小泥村,有路標。裏麵還有個可以觸發的支線任務,要做嗎?”


    珞珈問:“做了有什麽獎勵?”


    格維爾想了想:“這個任務的話……會得到一個絕版物品,整個遊戲僅此一份。”


    “那還等什麽?”


    珞珈一夾馬腹:“走!”


    格維爾跟在她身後:“珞珈。”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珞珈迴頭:“什麽事?”


    “我們是契約夥伴,我應該尊重你的行為方式。你不想成為‘玩家’,而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完成任務,我不會反對。”


    “不過,在遊戲後期,關卡難度增大,有幾場戰鬥即使是你也很難一命通關。到時候,我會事先提醒你存檔。除此之外,我不會要求你使用讀檔功能。我會偶爾給你一些提示,但不會提前向你劇透任何具體劇情。你說的對,這個世界對於我來說是一個遊戲,對於你而言,卻是真實的生活。”


    “好啊,”珞珈笑道:“那就說定了。”


    亡靈踐踏的腳程很快,馬上就到了風車前麵。風車建在一條小河旁邊,流水潺潺,向北而去。


    地圖上原本灰暗的路標也被激活,就在附近。


    珞珈看向路標,挑了挑眉:“原來是這個。”


    在莉莉絲的酒館那裏,她心裏想著別的事情,沒有留意路標的樣子。


    但這一次,她卻看清了路標的模樣。


    “你們把亡靈渡口當作傳送路標?”


    珞珈大為驚奇:“這可真是……難道你們的玩家都不是活人嗎?”


    “什麽?”


    格維爾不解。


    珞珈指著小河上水流較深處的一個小渡口:“喏,你的傳送路標。”


    渡口上,一個顯眼的“可使用”圖標懸浮在上空。


    這就是傳送路標了。珞珈伸手點了一下“使用”圖標,眼前浮現出了莉莉絲小酒館前的景象。


    果然,莉莉絲那邊的傳送路標也是一個亡靈渡口。


    “等一下等一下,”格維爾飛到傳送路標旁邊:“我設計的新手村路標貼圖可不是渡口,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木製路標啊!”


    珞珈翻身下馬,拍了拍騾子:“去,自己找點東西吃。”


    騾子長吟一聲,邁著小碎步奔到亡靈渡口旁邊,低頭啃食著水裏的東西。


    格維爾臉皮抽了抽:“它在吃什麽,水草嗎?”


    “當然不是,”珞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它可是純血的亡靈踐踏,吃的當然是水鬼啊。”


    死靈法師的視野裏,騾子現出亡靈踐踏的本相,烏青色的幽冷火焰遍布全身,猙獰的頭臉伸進水中,雪亮的利齒撕咬著一隻掙紮不休的水鬼,兩三口下去,水鬼的顏色變得淺淡透明,漸漸地看不見了,唯餘慘叫繞梁不止。


    “這時候你倒承認它是亡靈踐踏了!”


    騾子吃飽了,又邁著小碎步離開。珞珈站在格維爾身邊:“怎麽了,對你的傳送路標有什麽疑問嗎?”


    “這不是我的傳送路標,”格維爾麵色凝重:“我設計的傳送路標不是這樣的。而且,你說這是什麽?亡靈渡口?”


    珞珈點頭。


    “我創造的世界裏,沒有‘亡靈渡口’這種東西。”


    “沒有亡靈渡口?”


    珞珈摸了摸下巴:“那人們死後該怎麽渡過死靈之海,抵達亡者之國?”


    “亡者之國又是什麽東西?”


    格維爾說:“人死之後當然是入土為安了。雖然煉金術士的複活術中有‘將死者的靈魂從亡者之國召喚迴來’的儀式,但這裏的亡者之國是一種形而上的概念,本質還是用魔法激活煉金傀儡,根本不可能召喚迴死者的靈魂。”


    “人死之後不歸於死靈之海而是埋葬在土裏……”珞珈沉思:“你創造的世界聽起來簡直是死靈法師的天堂嘛,到處都是唾手可得的召喚材料。那在你的那個世界裏,一定沒有發生過亡靈天災,導致整片大陸上的死靈法師被全部剿滅吧?”


    “亡靈天災……”


    格維爾思考良久,搖了搖頭:“我敢肯定,我設定的三紀元曆史中,大陸上至今為止,沒有發生過任何可以被稱為‘亡靈天災’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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