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章 神降


    黃昏時分,雷聲大作,暴雨傾盆。


    喧嘩熱鬧的小酒館裏,珞珈坐在光線昏暗的角落,麵前擺著一張半舊的羊皮紙。


    “尊敬的阿爾塔雷斯夫人,”她寫道:“不知您是否還記得我們初遇時的情形?那是個天與地之間籠罩著朦朧薄霧的清晨,您乘坐著金色馬車從鄉間別墅歸來。我站在路邊的野花叢中,花瓣上晶瑩的露水打濕了我的衣裳,卻不忍為您輕盈的麵容增添一絲的沉重……”


    “不行不行,”珞珈停筆:“後來我把她兒子給殺了……換一個換一個……”


    珞珈用匕首小心地刮掉羊皮紙上的字跡,再次提筆:“尊敬的芙蕾雅小姐,一別三月,不知您玉體是否安康?記得您曾經提起過,十分想念家鄉盛開的十三瓣藍雛菊……”


    “等等,我好像撞破了她父親和莫爾凡將軍夫人的偷情現場,嚇得他從三樓陽台上跳下去,摔斷了一條腿……”


    “尊敬的莫爾凡夫人……”


    “……更不行了……”


    “尊敬的洛薇雅女士……”


    “我在她最喜歡的葡萄莊園裏放了把火……”


    “尊敬的薇薇安殿下……”


    “我殺了她的未婚夫,現在她從未來的親王妃變成了未來親王妃的嫂子,估計已經恨死我了吧……”


    “……尊敬的希爾格雷大主教……”


    “……人不能,至少不應該。珞珈,六十歲的老男人你也下得去手嗎!”


    “……”


    羊皮紙越刮越薄,珞珈翻遍交際圈,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到一個可以吃軟飯的對象。


    她是個業務熟練、法力高強的魔法師,有不少達官貴人慕名而來,請她幫忙解決城堡裏的惡靈和詛咒,報酬豐厚。


    按理來說,她不應該淪落到現在這個一貧如洗、不得不吃軟飯的境地。


    珞珈覺得這不能怪她。


    阿爾塔雷斯夫人請她解決在莊園裏遊蕩的惡靈,這隻惡靈每晚都會殺死一名莊園裏的農奴,使阿爾塔雷斯夫人蒙受了巨大的財產損失。


    結果惡靈是她兒子假扮的,她兒子去年被一位吸血始祖轉化成了吸血鬼,必須以人血為食,於是潛入母親的莊園,每晚殺一個農奴打牙祭。


    阿爾塔雷斯夫人家財萬貫,莊園裏有三萬名農奴,這位新生的吸血鬼足足殺了三百人之後,才引起了阿爾塔雷斯夫人的重視。


    夫人請來了最近聲名鵲起的魔法師,鏟除惡靈,保護自己的財產。


    珞珈很敬業地找出了真兇,二話沒說,殺了吸血鬼,提著頭迴去向阿爾塔雷斯夫人複命,順便結尾款。


    阿爾塔雷斯夫人勃然大怒,不僅拒絕支付尾款,還叫來治安官,要吊死這個殺了她兒子的女巫。


    珞珈見事不妙,立刻跑了。


    從阿爾塔雷斯夫人的莊園逃出來後,她又遇見了富商之女芙蕾雅小姐。


    芙蕾雅小姐懷疑她父親被惡靈附身了,理由是她父親整天整夜不著家,天天往城裏的旅館跑。


    珞珈記住了上次的教訓,不敢隨便殺人,而是偷偷摸摸地潛入她父親經常去的旅館,打算先查探一下情況。


    結果她父親壓根就沒被惡靈附身,而是在旅館裏和將軍夫人偷情。


    被撞破奸情的男人奪路而逃,從三樓的陽台跳到了大街上,摔斷了一條腿。


    珞珈也被芙蕾雅小姐掃地出門,連一個銅板的報酬都沒拿到。


    後來珞珈也先後被幾個達官貴人奉為座上賓,卻又都陰差陽錯地把人得罪了個徹底。


    不僅人情沒賺到,連約定好的報酬都打了水漂。


    一來二去,她越過越窮,終於山窮水盡,口袋裏隻剩下了兩個銅幣。


    珞珈痛定思痛,覺得自己的職業規劃出現了問題。


    她可能不適合當給人排憂解難的魔法師。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既然當魔法師賺不到錢,那不如轉行吃軟飯。


    於是她把自己認識的有錢人的名單在心裏過了一遍,卻悲哀地發現,自己連個吃軟飯的對象都找不到。


    忒慘。


    “你到底要點什麽?”


    美豔的紅發老板娘麵色不善地走了過來,珞珈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在酒館裏幹坐了半個小時了。


    再不點餐,別怪老板娘冒著暴雨把她趕出去。


    “我點我點,”珞珈識時務地說:“你這裏都有什麽?”


    老板娘叉著腰:“我這裏可是洛倫小鎮最好的酒館,每天都有商隊從金頂之城運來最新鮮的貨物。最鮮嫩的羔羊肉,最醇厚的葡萄酒,最辛辣的胡椒,最肥美的閹雞,應有盡有,還有無限量供應的烤土豆、麵包、香腸和火腿。隻要你能付得起錢,我就能讓你吃得像一位皇帝。”


    珞珈捏了捏口袋裏僅剩的兩個銅幣,客氣地笑笑:“那就來一小塊黑麵包吧。”


    她手指比劃了一下:“這麽一小塊就可以。別給多了。”


    多了她就付不起錢了。


    老板娘鼓了鼓臉頰,氣唿唿地掰了一塊黑麵包,重重地放在珞珈麵前:“您的黑麵包!”


    珞珈點頭道謝,拿起黑麵包,小口小口地啃。


    不是她吃相斯文,是黑麵包這種東西壓根就不能吃得太急。


    這家酒館還算厚道,黑麵包裏隻摻了穀物殼和沒磨碎的麥子,雖然又幹又硬,但畢竟還在食物的範疇之內。


    她曾經吃到過摻了鋸末和砂子的黑麵包,一口咬下去,即使她是魔法師,也忍不住開始懷疑起了人生。


    如果能有一口熱湯或者啤酒就好了,至少能潤潤喉,不會這麽幹……


    珞珈打消了這個念頭。


    熱湯和啤酒都要錢,她現在的錢隻夠買這麽一小塊黑麵包。


    吃軟飯的對象沒有著落,她得好好想想自己接下來要靠什麽生活。


    ……要不,寫封信給老師,請他借點錢給自己,以解燃眉之急?


    是個好辦法。


    雖說救急不救窮,但至少能渡過眼下這個難關。


    珞珈又提筆:“尊敬的老師……”


    給老師寫信借錢,措辭和之前寫給金主們的不同,沒有那麽溫柔婉轉,而是直擊主題——我,珞珈,打錢。


    寫完了這封言簡意賅的信,珞珈在酒館的桌子上畫了個簡易魔法陣,將信投了進去。


    這是個很簡單的傳送魔法陣,另一頭連著她老師的實驗室。


    隻要她老師還在實驗室裏,就能收到。


    她老師是個研究狂人,長年累月泡在實驗室裏,不可能收不到這封信。


    珞珈信心滿滿地等著老師的接濟從天而降。


    不一會兒,魔法陣又亮了,傳送迴來的卻不是裝滿了金幣的錢袋,而是她剛剛寄過去的信。


    她寄去的信被原路退迴了。


    珞珈愣住了。


    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她老師沒看到這封信,另一種可能是她老師拒絕了她借錢的請求。


    “怎麽可能嘛……”


    珞珈嘴角抽搐:“老頭子,別在關鍵時刻掉鏈子啊……”


    她又畫了個法陣,打算再試一次,酒館的門卻忽然開了。


    “唿——”地一聲,原本關得緊緊的大門一下子敞開,門板被風吹得打向牆壁。


    門外的風雨趁虛而入,灌滿了不大的小酒館。原本溫暖熱鬧的空間瞬間變得冰冷,雨水隨風灌入,珞珈坐在門口,頭發和鬥篷都被打濕了。


    “真是奇怪,明明關好門了。”


    老板娘嘟囔著,撿起落在地上的門閂,抵著門板,想要把門關上。


    門外風雨大作,她抵著門板已經很吃力,門閂卻怎麽也落不下去。


    珞珈上前幫她抵住門板,老板娘終於關上了門,鬆了口氣,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還蠻有力氣的嘛。你們魔法師不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嗎?”


    珞珈隻能微笑:“我從小劈柴喂馬,力氣大。”


    這是實話。她從小和老師一起生活在山裏,整座山頭隻有他們兩個人,老師又是個不事生產的研究狂人,差不多的家務活都是她在幹。


    也不知道她離開的這半年,老師有沒有把自己餓死。


    ……等等,難道老師真的把自己餓死了,所以才沒有收到她的信嗎?


    珞珈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她老師好歹是個活了幾百歲的煉金術士,就算半年不吃飯,也沒那麽容易餓死。


    ……大概吧。


    關好了門,老板娘端來一大杯啤酒放在珞珈麵前:“喏,請你喝。”


    珞珈連忙接過來灌了一大口:“謝謝,幫大忙了。”


    那一小塊黑麵包吃得她口幹舌燥的。


    老板娘噗嗤一笑,轉身去招唿別的客人了。


    珞珈放下酒杯,目光緊緊盯著門後的角落。


    那裏站著一個半透明的虛幻人影。


    老板娘看不見他,以為門是被大風吹開的。


    但珞珈看得清清楚楚。在門打開的一瞬間,這個“人”走了進來,一言不發地站在了角落裏。


    珞珈一口氣喝光了啤酒,心想,就當是付酒錢吧。


    她對那個人影說:“停止侵擾生者的世界,迴歸死者的國度吧。”


    無形的力量如水波一般傳遞到了“人影”身邊。


    他沒有如珞珈預料般退去,而是轉頭看了她一眼。


    這一眼讓珞珈看清了他的模樣。


    他的容貌有點像大陸南方光輝山脈附近的王國居民,這些王國靠近精靈的聚居地,祖上曾有人與精靈混血,容貌相比大陸中央的人種更加柔美。


    雖然身影模糊,但仍能看出他身上穿了一件曳地的白袍,款式簡單,沒有花紋和繁複的裝飾。


    他有些驚訝地打量著珞珈:“新手村裏怎麽會有死靈法師?”


    兩步走上前:“你看得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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