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薛老娘


    薛小妹從屋裏出來,手裏端著一個空碗,正是剛剛給薛老娘喂完了藥的空碗。


    薛富、薛貴兄弟倆此刻那些小嫌隙也在老娘病重的情況下暫擱在了一邊,否則已經搬到鎮上去兩年了的薛貴也不會帶著老婆孩子迴來伺候。這些年除了過年和薛老娘生辰,薛貴一家幾乎不會迴碧溪村,倒是薛白一家因為時常來村裏收租子,倒是常迴村子,盡管也總是公事公辦的樣子,到底會來薛家探望一下,也幫薛貴帶一些銀兩禮物之類。


    兩兄弟蹲在正屋門口的台階上湊在一起抽旱煙。薛富原本是抽不起的,還是薛貴這次從鎮上迴來給哥哥帶了一些。


    見薛小妹出來,二人立刻站起身湊了過去:“你奶奶怎麽樣了?”


    雖然是兒子,到底男女有別。薛老娘病重後常常失禁,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時常需要擦身子、伺候屎尿,薛富、薛貴不便上前,都是王桂花、蓮娘帶著兩個兒媳、小妹輪著番的伺候。


    經過這幾年小妹也有十二三歲了,也是可以說親定親的年紀了,已經懂事了許多。奶奶情況不好,小妹也看在眼裏,因此道:“奶奶我瞧著好像已經有些糊塗了。方才我喂她藥,奶奶一直管我叫阿福來著。”


    自己家裏並沒有叫阿福的人,仔細想了想村裏好像也沒誰叫阿福。


    “大伯,爹,阿福是誰啊?”


    薛富和薛貴聽見“阿福”二字,卻俱是麵色大變,兄弟二人麵色詭異地對視了一眼。薛貴頓了頓,方道:“說了你也不知道。快去把下午的藥給熬上。”


    見薛貴不肯說,小妹也沒有繼續問,乖乖的拿著碗去廚房洗刷。不過到底是好奇,阿福到底是誰?


    瞧那樣子,大伯和爹都知道,那娘知不知道呢?


    因著好奇,小妹偷偷去問了蓮娘。


    “阿福?”蓮娘皺了皺眉,“阿福是誰?”


    “娘也不知道嗎”小妹又轉向王桂花:“大伯娘知道嗎?”


    王桂花也搖了搖頭。


    這兩年,大約是因為二房已經全部搬到了鎮上,並且薛貴隱隱有不要家中地的意思,大房二房關係融洽了許多。小妹又在鎮上住了幾年年,不再在王桂花手下討生活,因此已把兒時的事情忘卻許多,如今王桂花也老了,二房又比大房強了百套,現在小妹並不大怕她了。


    好像除了爹和大伯,都沒有知道這個神秘的“阿福”啊


    薛老娘躺在床上。她自己的身體情況自己清楚,怕是沒兩天好活了。其實她也有七十多歲了,曾孫子都有了,也可以瞑目了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最近總是看到自己死去的女兒阿福。


    薛老娘命並不好。年輕時丈夫被一個寡婦勾引,竟拋家棄子住進了那寡婦家裏,不再給妻子兒女一文錢。薛老娘自己一個年輕女人養活三個孩子,著實不容易,若是去尋丈夫要錢,說不得還要挨上一頓打再被攆出來。


    之後她也就漸漸死心,不再去找丈夫要錢了。


    沒過兩年,家鄉遭了大水,薛老娘帶著孩子一路討飯到碧溪村才被村長收留落了戶,這一路上的艱辛可想而知。


    這一路上,她也失去了她的女兒阿福。


    老家遭了災,一同北上逃荒的人並不在少數,每日能討到的飯也有限,孤兒寡母少不得還要受點兒其他逃荒人的欺負。好在薛老娘是個格外堅強的女人,反擊了幾次,也鮮少有人來找她們母子的麻煩了。


    但即便沒人欺負他們,討來的飯也並不夠吃。


    太平鎮地界地薄貧瘠,糧食產量一般,都是將將夠一家人吃的,拿會有什麽剩飯呢?最多是不要錢的野菜自己摘了,上人家家裏借用鍋爐,連鹹鹽也未必肯借,湊合著當頓飯吃了。


    一路顛沛流離加之吃不飽飯,兩個大點兒的男孩子還好,最小的女孩子阿福卻扛不住了,未到碧溪村就生了病。


    並不是什麽大病,隻是發低熱,身子更虛弱一些。


    薛老娘沒錢給女兒治病。一家四口身上隻有能蔽體的衣服。隻能盼著阿福命大,能自己挺過來。


    病著加上又吃不飽飯,阿福並沒有如薛老娘期盼的那樣好起來。第三天,阿福還不見好。薛老娘終於下了決心,斷了女兒的食水。


    反正也是熬不過去了,省下的吃食還不如給兩個兒子多分一點兒。


    薛老娘及至今日還記得阿福臨死前拽著她的衣擺,及其虛弱地呻吟:“娘我餓”


    如今自己也要死了,薛老娘想起前事,自己都覺得奇怪:明明她那麽憎恨自己的丈夫,為什麽在麵對三個孩子的時候,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舍棄阿福呢?她和丈夫已經恩斷義絕,為什麽還要想著為老薛家留下香火呢?


    也許隻是那時阿福恰巧病了薛老娘自嘲地笑了笑,她心裏明白的很,這麽說隻是自欺欺人。要是當時並的是薛富或者薛貴,她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哪怕就賣了阿福也要湊錢給兒子治病。


    阿福死後薛老娘和兩個兒子把她草草地埋了,繼續北上。


    薛富和薛貴沉默了許多。妹妹的死對他們觸動很大,但是在吃那些本該屬於妹妹的、額外多出來的事物時,他們並沒有一絲猶豫,也沒有人偷偷給阿福吃的。


    母子三人雖然難過,卻很有默契地、再也不提阿福這個人了。


    後來他們到了碧溪村,村長瞧他們孤兒寡母的可憐,好心收留了她們,還撥給了薛老娘一間茅草屋。


    村長其實並非沒有私心。那時候薛老娘年紀還不大,碧溪村又有的是光棍,若是能把薛老娘說給村裏的誰也算是碧溪村賺了。


    誰知薛老娘竟是個油鹽不進的。以為一個年輕婦人帶著兩個十歲左右的小子好拿捏,誰知薛老娘借了把鋤頭就帶著兩個兒子開荒去了,硬是自己賺下了一份家業。


    所以說薛富和薛貴曆來是發自內心地感激薛老娘:她為了他們兩個寧可餓死妹妹,她為了他們兩個不曾改嫁。一個人含辛茹苦地把他們兄弟倆拉扯大。


    這也是後來,薛老娘要掐死薛貴的長女,薛貴沒有阻止的原因。


    雖然那是他的女兒為了他們兄弟倆,母親也曾餓死過她的女兒啊。


    薛貴長女的死,對薛老娘也又很大觸動。其實那時家裏雖然窮,但既然薛富薛貴都娶上親了,也不至於窮到吃不上飯的地步。她會掐死親孫女,一來是恨二兒媳肚子不爭氣生個丫頭,二來是一看到女娃她就想到阿福。


    阿福剛生下來的時候也是這樣小小的一個


    薛老娘自己都不得不承認,她那樣的偏愛薛海,不得不說是把對那丫頭的些許愧疚與虧欠,都轉移到了薛海的身上。


    隻可惜自己疼了小半輩子的薛海,怕是臨死也見不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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