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裴之一聽此言,忙不迭也朝楚弦那邊去,但見那泛黃宣紙上印著二字:尚止。


    薛裴之一時半會並沒怎麽反應過來,隻覺得這個印字十分的熟悉。凝思片刻,他眼瞼忽然挑起,腦海中出現了一個人,一個差不多快要在盛京中被人遺忘了的人。他止不住驚唿出聲來,“司尚止……被滿門抄斬的司愈!”


    司愈,字尚止,曾任大周王朝戶部尚書,因侵吞軍餉被判滿門抄斬。


    說罷,薛裴之雙目中帶著驚惶之色,再度審視著眼下的這間書房,心中原來的驚訝還沒消散,此刻又再添一重陰霾,“此事,怎麽又和司尚書扯上關係了呢?”薛裴之這下當真是還百思不得其解了。


    一邊是牡丹宴,一邊又是這滿門被抄斬的司府,這兩件事情攪在一起,究竟背後的真相是什麽?隻覺得這背後之人所想,越發的難以琢磨。


    楚弦沒有去觸碰這桌案上麵的東西,他收迴了剛才心中的震驚,道:“我記得這個司愈是你們大周的戶部尚書。”


    “是前戶部尚書。”薛裴之糾正道,神色並未有所緩解,他反倒是伸手過去將那桌案上的宣紙拿起來,用力一吹,那原本附在上麵的灰塵便一揚而起,那宣紙上麵的字跡則更是明顯了,薛裴之看到上書詠梅字句,字句下方是一副小畫,美人賞梅圖。


    筆力周正,鏗鏘有力,畫風如梅,傲然獨立。以字看人的話,這個前戶部尚書應該是個公允無私之人。


    可薛裴之卻無限的感慨,“可惜了這一手剛正不阿的字,潔白無瑕的梅。”他說罷,輕歎了一句將那宣紙放下,沉默了一陣才悠悠道:“這是去年的案子了,戶部尚書侵吞了撥往邊關的二十萬兩軍餉。我聽我爹說兵部收到銀箱時,打開裏麵隻有一堆堆的石頭,並無半分錢銀蹤影,所以皇上龍顏大怒,下令徹查。最後證實了是司愈侵吞軍餉,一怒之下下令全家抄斬。”


    薛裴之沒說的是,聽聞當初皇上下令抄斬時,司家全家抗旨,最後是下令當場格殺。而眼前這屋子裏血跡斑斑,可見當時傳言是真的。


    “侵吞軍餉,膽子可真大呀!”楚弦也隨之應和,但是語氣卻過分的平淡,並沒有像薛裴之那樣諸多感慨。


    “可不是!抄斬前,司愈還曾去找過我父親品茗對弈,徹夜長談呢!”薛家與司家倒也算是有些交情,所以薛裴之再次見到司府的慘況時,忍不住唏噓感慨,“誰知道第二天才到黃昏,皇上就下令抄家了。”


    “軍餉之事,與令尊有關?”楚弦倒是忽然在意了起來。


    “楚兄請慎言!家父掌管大理寺,與戶部無任何瓜葛,隻是裴家與司家多年世交。”薛裴之麵色認真,這不是可以隨便玩笑的。


    “薛公子莫怪,楚弦失言了。”楚弦淡然一笑,笑容中竟有一絲玩味。


    薛裴之隻覺得眼前這人詭秘莫測,不願與他對視,扭頭繼續道:“如今此案又遷出軍餉舊案,楚兄高才,可解眼前這局?”


    “當時軍餉,是誰負責押送?”楚弦忽然好奇這一點,銀子從戶部出,由兵部接受,那中間最重要的在路途中押運的人是誰呢?一直沒聽薛裴之說起。


    薛裴之似乎也揣摩到了楚弦為何會有此一問,他頓了頓,才道:“是太子。”


    “是太子呀!”楚弦忽然長歎了一句,心中則是更加沉重了起來,兵部、太子,這些事情都牽扯在了一起,偏偏又是和牡丹宴糾結在一起。


    這當真是兩起案子嗎?可為何又這般緊密結合?


    楚弦又迴到那暗道的邊上,他問:“當時,確定司家所有人都被殺了嗎?”


    “無一遺漏。”薛裴之道,“這案子最後,轉呈到大理寺手裏。”說道此處時,薛裴之倒覺得有些愧疚。案子最後落在父親手上,隻是當年龍顏大怒,他也隻能眼睜睜看著昔日好友全家滅門。


    “那這個暗道是怎麽迴事?”楚弦指著剛才他們來時的暗道,這讓薛裴之一時無言以對,楚弦說:“與清宵館相連,又與兵部嶽九功之死有關,如果不是你父親當時作假遺漏了人數,就是司家還有人暗度陳倉,留了下來。”


    “我父親剛正無私,怎麽可能作假?”薛裴之著急了,如果父親真的作假的話,那可是欺君大罪,可是父親也有掩護司家的理由,因為司愈與父親交情匪淺。


    忽然之間,薛裴之安靜了下來,他也有些害怕了。


    楚弦看出了他的擔憂,“再查下去,說不定事情牽扯到你父親,就此收手?還是往下繼續查?”


    薛裴之依舊沉默,他迴想這樁案子,“父親,會幫司家嗎?”司愈被殺前一夜,都還找父親徹夜長談,如此交情……


    “不對,司愈走後,父親生了好久的氣。”薛裴之像是找到了什麽,連連搖頭,“所以,那晚上司尚書是去找父親求救的,父親生氣了,所以父親不可能作假的。”


    “那就是司家人自己暗度陳倉,或許有人留了下來,現在開始借著牡丹宴報仇,也有可能還有其他目的,比如……沉冤!”楚弦說出了讓薛裴之再度大跌眼鏡的話。


    “軍餉一案,皇上親自定案,怎會有冤?”薛裴之唿出聲來。


    “那為何還有人直接對兵部尚書下手,又為何還在這裏留下痕跡?當年軍餉可找迴了?既然證據確鑿,又為何下令當庭格殺,連押赴市曹都等不及?薛公子看遍各種卷宗,難道沒調過這單案子仔細研究研究?連我一眼都能看出的貓膩,你覺得會沒問題?”楚弦順著前麵書櫃邊上的柱子一指,柱子是絳紅色的,鮮血濺在上麵很難看出來,但仔細看,能看到從鮮血上麵有一行痕跡。


    應當是當時司家人死後,有人返迴來這裏,用手一點點輕撫過這裏,那上麵指尖留下的痕跡擦過那柱子上的血跡,娟秀且細致,一看就是女子的手。


    “是誰去而複返,又把欄杆拍遍?”楚弦問道,“全家被殺,她幸而逃出生天,可是卻又迴來,還大費周章的留住這裏的一切。會有此舉的,無非是還有比保命更重要的事。”他伸出手來,也對上那柱子上留下的手指痕跡時,閉上眼睛去對照當時該有的心情。


    薛裴之無言以對,迴想當時的情景,雖說是證據確鑿,但是卻一夜定案,這……確實不得不讓人多心,他不禁問了楚弦一句,“司家,有沒有吞軍餉?”


    “我怎麽知道?”楚弦忽然好笑了起來,“我才剛到盛京不久。”言下之意,你薛公子都不知道的事,我更不可能知道。


    “可是你說司家有冤。”薛裴之忽然咋舌。


    “隨口說說,也不一定。”楚弦輕拍了一下這柱子,意有所指,“我也隻是根據這些猜測罷了,說不定隻是迴來報仇呢?”要是這樣簡單的話,楚弦倒也還安心,事情隻是牽扯官銀,無關牡丹宴。


    但是,真的無關嗎?楚弦也在心裏自問了一句。


    “如果是迴來報仇,我更得查清楚,不然……”薛裴之忽然不好意思說下去了,因為他忽然害怕如果司家的人迴來報仇,怪父親當時不肯伸出援手的話,那麽父親也危矣。想了想,薛裴之忽然轉身要走,“我得去和父親說清楚這件事。”


    “你去和你父親說了,這件事情就更不清不楚了。”楚弦打斷了他,“你父琴此時最看重的是牡丹宴,你告訴你父親,他肯定會上報太子的,結局如何,你早領教過了。”


    “那我就偷偷的查,一定會水落石出的,誰也不可能傷害到我父親。”薛裴之將雙手緊攥成拳頭。


    聽到薛裴之此言,楚弦卻陷入了沉默之中,隻依舊將手輕輕的觸摸在那柱子上已經幹涸了的血跡,到了這抹痕跡的最後時,是指甲深深嵌進去的痕跡。


    楚弦忽然覺得,此人近在咫尺。許久之後,他才將手收迴,道:“你父親是大理寺寺卿,你應該有辦法查看當時的卷宗吧!你迴去仔細的看看當時案情的經過,目前你得先確定一件事,就是司家留下來的人到底是迴來報仇的,還是迴來查案的?但是,一定不能讓人知道你在查這樁舊案。”


    “你肯幫我?”薛裴之驚詫,原本以為按照楚弦之前的處理方式,應該是興之所至又抽身及時,卻沒想到他這一次居然肯出手。


    楚弦道:“我也為牡丹宴而來的,不想有人破壞。”說完,楚弦率先朝著書房的門推開,蕩蕩飛塵隨著外麵的冷風飄揚,世間最黑與世間最白的相互遙映,在這間滿目斑駁的書房之中,隕落了多少條人命。


    出了書房,外麵早是一片破敗的模樣,穿過涼亭處,一路到正廳去,一路被血與雪覆蓋的汙痕,怎麽都去不了了,從這些殘留的痕跡可以看得出來,當時司府曾經發生過多麽慘烈的事。


    楚弦用了好長一段時間,踏步過這司家的每一寸土地,除了那間書房外,再沒有可以證明那個兇手還存在於此的痕跡。


    誰能想到,清霄館與司府,竟有暗道相連。而這連起來的,卻不僅僅是兩座府邸,更是兩個驚天大案。


    薛裴之與楚弦逛完司府舊地之後,又從暗道折返迴去。薛裴之急著趕迴去查看當時司愈軍餉案的卷宗。來龍去脈,他必須要了解清楚。


    否則,事情牽扯,可能會比想象中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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