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做天在看


    “閉嘴?”端木虎發狂似的大笑,“你讓我閉嘴?你讓我閉嘴!”


    邢苑沉默一下,知道有哪裏不對勁。


    端木虎很不對勁。


    段磬過來,將她手裏的笤帚拿開:“他喝多了,你別傷著自己。”


    天機老人在後頭問道:“這是舊相好找上門來訴苦嗎?”


    “師父!”段磬和邢苑雙雙轉過身去,無奈地看著他。


    “當我沒說,我隻吃飯,我也閉嘴。”天機老人攤了攤手道。


    “這是我的事情,我會處理好的。”


    邢苑輕推了段磬一把,隨即對端木虎道:“你同我進屋,有話好好說便是。”


    端木虎的眼神有點空,卻認得邢苑,還算聽話。


    段磬迴到座位前,天機老人抬頭看他,想說什麽,卻忍住了。


    邢苑進了屋,好聲好氣問道:“你的事情讓七爺發覺了?”


    端木虎坐下來,半天不說話:“給我杯水。”


    邢苑倒給他,等著他自己開口。


    端木虎喝了一杯,還嫌不夠,拿了桌上的茶壺要倒,手指頭發抖,茶水溢了一桌。


    “邢苑,我從來沒想到,你是個這樣狠心的女人。”


    邢苑笑了笑:“此話從何說起?”


    “你在七爺麵前討了好,在我這裏卻裝什麽都不知道!”


    “我與七爺很久沒有聯係,以後也不會聯係。”


    邢苑看了端木虎一眼:“你以為,我也會像你一樣,背轉身就不認人,如果你以為你出事,是我去七爺那裏告的狀,那麽你真猜錯了,我沒有這個閑情逸致來管你,我們已經是陌路。”


    “對,你沒有告狀,你沒有給我下套,你隻是把的軟肋統統都留在七爺那裏,隻要她動一根手指頭,就讓我死得萬劫不複。”


    端木虎死死盯著邢苑的臉:“七爺帶我去看了一個人,她笑著同我說,人在做,天在看,凡事皆有報應,包括我們這些撈偏門的,早晚都是要還的,你知不知道那個人是誰,是誰!”


    邢苑當然知道,這事是她做的,她不會後悔。


    “你長得這樣好看一張臉,心就這樣狠毒,她不過是想在借著我,弄點錢,你就讓七爺送她去窯子裏頭,做那最不堪的營生,你知道她如今成什麽樣子的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你要不要也去親眼看看。”


    “這事確是我同七爺說的,不過她遭了這個報應,不是因為你的緣故。”


    端木虎並不知道顧瑀那檔子事情,邢苑不恨阿貞挑唆著端木虎撈錢。


    那是有人心甘情願,犯不著她來操心。


    但是,那幾個無辜的女人慘死,她始終放不下來。


    七爺的話裏話外,她約莫是猜到這個下場,卻不知七爺居然會帶了端木虎去看。


    怕是,這一看,端木虎才起的一點傲氣都被重新踩到七爺的腳底下,再不能翻身。


    “七爺想告訴你的,不過是讓你收斂,前一次,她可以算到你的動作,下一次,甚至這一輩子,都是一樣的。”


    邢苑在端木虎麵前,不覺得這個人可憐。


    她的心腸在某些人麵前,如同鐵石一般堅硬。


    “好,好,你不後悔,你做得好。”


    端木虎笑著指向她,“你最是能幹,聰明,善於算計,沒有你不行的。”


    邢苑見他拔腿就往外跑,知道他是豁出去了,想要過去拉住他,都已經來不及。


    端木虎幾大步徑直就到了段磬麵前,冷笑道:“段都頭,我與你的相好在屋裏說話,你還真沉得住氣。”


    段磬見他來勢洶洶,不急不忙地應道:“你以前不是喊她姐兒,我有什麽好沉得住氣的。”


    “那是我瞎了狗眼。”


    “知道自己眼神不好,就不該亂說話,亂做事。”


    “段都頭,你的眼神好,你隻見著她那張好看的美人皮子了,你看到裏頭是什麽嗎,她曾經做過的事情,同你說過嗎,你要不要聽,我一件一件告訴你。”


    邢苑站在屋子裏,她能看到端木虎癲狂的樣子,也能看到段磬冷靜的樣子。


    還有天機老人,旁若無人,夾菜吃的樣子。


    離得那麽近,隻要她走幾步就過去了。


    可是,又那麽遠,她來不及走到段磬身邊了。


    “我不想聽你說。”段磬淡淡地說道,“她要是想說,我可以聽她自己說。”


    端木虎不明所以然地看著他:“為什麽!為什麽你就這樣相信她!”


    “你以前也很相信她,她沒有虧欠你,也沒有對不住你,你仔細想想就好。”段磬將端木虎從麵前一把推開了。


    邢苑的視線始終跟隨在他身上,見著他毫不猶疑地向著她走過來。


    咫尺之間,已經到了麵前。


    “與其聽他添油加醋,我明白,你更願意自己說給我聽。”


    邢苑笑了,眼角晶瑩一片,笑得卻如春日薔薇,豔色無雙。


    她開始說,從她的三嫁開始說。


    說她被壓在人市上等著旁人來買。


    說七爺走過,花錢將她帶走。


    她的一條命欠了七爺的,她要還。


    七爺說,命不值錢,不如來替她賺錢才是要緊。


    又問她怕不怕?


    邢苑答道,她自打懂事以後,怕過很多次,但是跟著七爺,卻不會怕。


    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贖身,隻要她點頭就可以隨時放她走,她為什麽要害怕。


    販賣私鹽,那是要掉腦袋的生計,卻又是一本萬利。


    多少人眼紅著想要做,卻沒有那個膽子。


    七爺說,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


    她要做的事情,不算複雜,不過是在固定的路線中,安排帶貨,再轉手賣出。


    後來,她認識了端木虎,索性將外頭的事情都交給他來做,很少拋頭露麵。


    隻有在去七爺那裏交賬時,她才會親力親為。


    這些年,刨開交還的本金和賺頭。


    從七爺手指縫裏,留下來的那點,也夠她花銷一輩子,都用不完了。


    至於阿貞的那件事,段磬很清楚,她為什麽要這樣做。


    既然刑律不能處置的,交給七爺來處置,她不認為有錯。


    那樣的罪孽,如果真的給其一死,反而是便宜了她。


    端木虎的嘴巴越張越大,他由始至終,還是想嚇嚇邢苑,沒真的要說出來。


    這些年,他跟在邢苑身邊,見過太多沒安好心眼的男人,或多或少,想從她身上撈些油水,吃些豆腐。


    邢苑表麵上,長袖善舞,八麵玲瓏。


    實則,是有些厭惡男人的。


    他才在小院落腳的時候,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她都會在井台邊,洗了又洗。


    到後來,漸漸變得像是家人一般,才稍許好些。


    邢苑對段磬很不一般,自打出了那件案子,兩個人相識起來。


    端木虎幾乎都看在眼裏,邢苑太在意這個男人。


    在意的,有時候,讓他嫉恨地牙齒發癢。


    盡管,他始終喊她姐,其實心眼裏,哪個男人不愛這樣活色生香的美人。


    美人身上有刺,不好惹。


    段磬居然這樣有耐心,用手一根一根將她全身的刺頭都給拔走。


    去了刺的邢苑,出挑地愈發勾人,衝人笑的時候,能把人都給笑軟了。


    “你居然把七爺的事情都告訴了外頭人,七爺不會饒過你的。”


    端木虎又驚又怕。


    早知道,邢苑要是原本說了,勢必要扯出七爺這個人。


    叛賣私鹽,她不可能說從頭到尾是她一個人在做。


    說到天邊,說給誰聽,誰都不會相信。


    邢苑居然都說了,說得太幹淨利落,有些事情,是他以前都不曾聽說的。


    他起初喜歡纏著她問,她嫁了三次,三個男人都真的死了?


    邢苑理都不理會,問多了,他自覺無趣,就沒問了。


    原來,她嫁的第三個男人家中為官犯了事的,男人都被砍了頭,女人被送去人市,賤賣。


    而她,怕是最幸運的那一個。


    邢苑想過自己苦,克父克母,嫁的男人都死了。


    邢苑也覺得自己幸運,每每在關鍵時候都能逢兇化吉,有人出手救她。


    “七爺那邊,我自然會去交代,不會讓你替我背黑鍋,而且我隻是說了七爺的人,如果被官府抓去,我不會供出她的。”


    曾經的救命恩人,她這些年,都是撿來的好日子。


    “你不說?”端木虎壓根就不相信,“進了大牢,你能不說,那些大刑用在你身上,你能不說?”


    邢苑低下頭想一想,再抬起來時,眼睛很亮:“我隻說我自己做過的,要是真的上刑,我能忍著自然會忍,如果忍不住。”


    她看看段磬,臉色發白,依然淺笑盈盈:“如果實在忍不住,我還可以選擇死。”


    端木虎再聽不下去,他覺得自己真他媽的,幹了件蠢事。


    邢苑是想瞞著段磬的吧,至少不想那麽快說出來。


    這會兒,還有個不認識的老頭在場。


    實在不是要說出秘密的時機。


    是他,是他喝多了,來她這裏鬧一場,將什麽都給逼出來。


    段磬的身份明擺在那裏。


    又是一個再正兒八經的性子。


    他肯定要抓了邢苑走的。


    這罪名,抓起來就沒好果子吃。


    連帶著他也跑不掉,邢苑不會供出七爺,沒說不會供出他。


    他以前還能推托說自己不過是個混口飯吃的跟班,如今,他獨當一麵,又用什麽來做借口。


    他真是個蠢蛋!大蠢蛋!


    “段都頭,該說的,我都說了,你請動手吧。”


    邢苑忽然改了稱唿,低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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