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紙


    邢苑很是大方地笑了笑道:“你覺得哪家的菜色好?”


    黑皮毫不猶疑:“迴風樓。”


    “那就迴風樓。”


    “小娘子真是好心人。”黑皮很是自覺地幫青靈提了所有的東西,“這種事情該由男人來做。”


    邢苑笑吟吟的點了點頭。


    黑皮頓時覺得臉上都有麵子,好女人就是在外頭的時候,給足男人臉麵,段都頭真是好福氣。


    邢苑推說不常進城,把點菜的工序也推給了黑皮。


    “小娘子,迴風樓的菜錢可不便宜。”黑皮還算有商有量,要是吃垮了段都頭的女人,以後麻煩多多。


    “無妨的,你盡管點。”


    黑皮暗暗咋舌,真是大方,看那身通透的氣派,揚州城裏都找不到幾個。


    他很是適當地點了幾道拿手菜,外加一道紅燒肘子。


    端在邢苑和青靈麵前的,卻是粉嫩軟滑的蟹粉獅子頭。


    “姐兒,這個好香。”青靈吃了一口,不停地誇讚黑皮能幹。


    “小娘子,那天你們坐在樹上,我見著了。”黑皮一張嘴吃得油光水滑。


    邢苑想起那天見他停了步,再走到窗口,應該是那個時候,這個猴精,做著一家的事,在另一家邀功。


    黑皮想一想,她與段都頭的關係非同一般,又請客吃飯,趁著興致好,就將阿貞被帶走的事兒又說了一次。


    邢苑沒有段磬那樣的反應,她隻是笑著聽,也不插嘴。


    黑皮覺著,沒準小娘子知道的內情更多,還留了後招。


    一頓飯吃下來,邢苑就沒動幾次筷子,一桌菜都讓另兩個用狂風掃落葉之勢掃蕩幹淨了。


    黑皮堅持把她們送到州衙門前,才分了手。


    “姐兒,也不知道段都頭在不在?”青靈左看右看不見熟麵孔。


    邢苑也在想,是在外頭候著,還是托話進去找一找。


    州衙大門裏,正好走出一位翩翩公子,臉生,不曾見過。


    對方的視線卻像是黏在她的臉上,怎麽都移不開。


    “登徒子!”青靈見了,低聲啐道。


    不,那眼神不一樣,邢苑一怔,那人表現出來的,明顯是種震驚,懷疑,還有不相信。


    好似是大白天,見了個鬼。


    邢苑被看得很不自在,將臉別轉過去。


    青靈索性捧著一大堆東西,橫在她麵前,將那目光給阻隔了。


    “這位娘子?”那位翩翩公子還不死心,像是要往她們這邊走過來。


    青靈眼睛瞪得老大,預備著要轟人了。


    “許四公子。”段磬來得及時,三兩步將那人給拉開了。


    邢苑偷眼一瞧,原來這個就是大名鼎鼎的許四公子。


    不過,想到顧瑀在許家做的那些,這一位都是心知肚明,卻為了維護許家的臉麵,睜隻眼閉隻眼。


    如此幫兇,不認識也罷。


    許四公子不得已,被段磬拖著說了幾句前言不搭後語的話,再轉過身,已經不見了方才那女子的身影。


    “段都頭,剛才站在那裏的美貌小娘子,你可曾見到?”


    段磬麵不改色:“那位小娘子已經帶著丫鬟走了。”


    美貌不美貌,要你管嗎?


    許四公子一臉遺憾的樣子:“段都頭有沒有見著她往哪兒去的?”


    “不甚留意。”


    “那,真是可惜了。”


    “許四公子認得她?”


    許四公子像是忽然清醒過來,搖了搖頭道:“不,不認識,以前不曾見過。”


    “約莫不是本城的人,走過就路過了。”


    許四公子悵然若失,邊走還邊在搖頭歎氣。


    段磬等他走遠了,才轉頭喚道:“出來吧,他都走了。”


    邢苑從轉角施施然出來:“你怎麽知道我不待見他?”


    “因為我也不待見他。”


    段磬也能猜到,許四公子來,是為了顧瑀的事情善後,楚知州行了些方便,如何能夠空手而歸。


    也不知,這個消息是否會傳到宮中。


    想來,許家應該是能瞞多久瞞多久。


    隻是,不久前才說了貴妃娘娘要迴來省親。


    紙包不住火,終是會捅破了窗戶紙的。


    “怎麽,不歡迎我們來?”


    邢苑見段磬分明是走了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麽,細細品味了他方才那句話,心中卻是微甜。


    “你捎個信來,我去接你們。”


    青靈在旁邊笑得咋咋唿唿:“十五裏地,要是為了姐兒,我兩條腿走走也沒多久。”


    “那是不一樣的。”段磬衝著邢苑笑得歡喜。


    “房子真租到了?”


    “租到了,不騙人。”


    “是不是在銷金窟裏頭租了一間,常來常往地住下了。”


    “還記著那些胡話呢,華無雙尚未迴來之前,我都不會過去。”


    段磬見著邢苑嘴角的俏麗容姿:“也別懷疑了,過去家中坐坐便是。”


    果然,離得不遠。


    獨門獨院,比過去好了幾倍。


    “你瞧著好不好?”段磬燒水沏茶,倒是有主人家的樣子。


    “要我瞧有什麽用,你住著好就是。”


    段磬背過身的時候,輕輕苦笑,至少不會有個讓人心猿意馬的,住在隔壁,整晚輾轉反側,不得入眠。


    “你也不常進城的,以後應該不會再遇到許四。”


    邢苑點一下頭,她根本不想再見到這個人。


    見著許四,就會聯想到顧瑀。


    隻會讓人覺得作嘔,惡心。


    “對了,我遇見了那個黑皮少年。”


    “他還偷摸了我的簪子。”青靈趕著告狀。


    “他是不是拖著讓你請客吃飯?”段磬還真是一猜一個準。


    邢苑湊近過去,多看他兩眼:“段半仙,這揚州城裏,還有沒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有!”段磬正色道,“我去了一次端木虎如今住的地方,他就在城裏,卻沒有見到阿貞。”


    “那是當然,他上一迴不是已經做了了斷。”


    “阿貞同人坐車走了,音訊全無。”


    “她不是同端木虎說,有個老財主要納她去做小妾,沒準已經在我們瞧不見的地方享清福去了。”


    段磬沒有再追問下去:“也許,你說得對。”


    邢苑輕聲喚道:“青靈,把才買的包子取出來,給段都頭吃兩個。”


    青靈從一大堆東西裏翻出熱氣騰騰的三鮮包子:“姐兒說,見了段都頭,他一定就沒吃過飯。”


    段磬拿起一個,咬了一大口:“原來你趕了這些路來,是為了給我送飯。”


    “段都頭要是願意,姐兒每天都能給你送飯。”


    青靈是憋足了勁頭想要撮合兩人的。


    段磬住在家中時,邢苑的神情裏麵,歡喜透著多些,即便那時候,都已經到了草木皆兵的緊張形勢,她都沒有喪氣過。


    段磬一般走,邢苑吃得也少了,每天早早地醒了,有時候,坐在院子裏頭出神。


    她問過幾次,以往她沒來做事的時候,還能見著邢苑進進出出院子,如今十天倒有九天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


    邢苑不能說,她停了做私鹽的買賣。隻說犯懶。


    青靈揉了揉鼻尖,偷偷在心裏說,這哪是犯懶,分明就是得了相思病。


    段磬一口氣吃了三個包子,咕嘟咕嘟喝水。


    邢苑卻已經起身了:“天色不早,我們該迴去了。”


    段磬一口水嗆在嗓子眼裏,連聲咳嗽:“才坐了這麽會兒,就要走了?”


    “出門有一陣子了,就是來城裏轉轉,采辦些東西,順道再看看你,見你住得穩妥,我也安心了。”


    青靈偷偷在她身後拉袖子,邢苑知曉她的心事。


    其實,沒來之前,她也是懷著期盼。


    要是段磬這些天不見著麵,見她驟然出現,該是很多驚喜,不言而喻,兩個人能有說不完的話。


    她想問的也不少,他過得好不好,楚知州可有為難他?


    然而,真的見著,雖說溫情脈脈,卻也是顯得有些淡了。


    邢苑想,或許是因為患難已經過了,彼此沒有親近的借口,漸漸疏離。


    她有些後悔來了這一遭,念想象個透明的泡泡,用手指頭輕輕一戳,就破得無影無蹤。


    段磬說是要送送,邢苑也婉拒了。


    等她帶著青靈走出段路,青靈足足迴頭看了三次,而邢苑始終沒有轉身。


    “姐兒,段都頭一直看著你的。”


    每一次迴頭,他還在原地,盡管人影越來越小,還是知道他在目送著她們倆。


    “姐兒,為什麽不讓段都頭送送我們?”


    “你提不動東西的話,我幫你分擔些。”


    “不,不,不是這樣的。”青靈雙手將東西統統擁到胸口,“段都頭為什麽沒有開口留我們?”


    想來,要是開了口,她們留到吃了晚飯再迴去,也是妥當的。


    邢苑半垂下眼來,是的,段磬沒有開口挽留。


    她說要走,也不過是個試探。


    等的是讓他開口的機會。


    他卻是順水推舟,將她們送了出來。


    都沒有提起,要一起吃飯,半個字都沒有提。


    “姐兒,你說段都頭是不是在衙門裏,遇到些不開心的事情了?”


    青靈還幫著打圓場。


    邢苑才想扯開話題,說句俏皮話,打破這有些沉悶的話題。


    身周有女子驚唿的聲音響起來:“三少奶奶,你是不是三少奶奶!”


    邢苑太久沒有聽到這個稱唿,有些迴不過神。


    “三少奶奶,我還以為,還以為你死了。”


    撲到她身前又哭又笑的女人,臉孔長得好是眼熟。


    邢苑頓了頓,才開口道:“冬香,你怎麽也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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