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霧氤氳,猿啼聲聲,虎嘯狼嚎肆意地迴響於崇山峻嶺之間。


    華山不僅雄偉奇險,而且山勢峻峭,壁立千仞,群峰挺秀,以險峻稱雄於世。


    蕭初鸞就在華山其中一座秀峰,在那碧池附近,住了十八個月。


    在途中,她發現有了宇文歡的骨肉,永昌二年秋生下一女,如今已是永昌三年六月。


    正值夏季,深山清寂幽然,碧樹濃蔭蔥蘢,翠鳥啁啾不停。


    舉目遠望,遠處群峰聳峻,近處風光秀蔚。


    水瀑汩汩流下,碧潭水聲潺潺。


    她並沒有和師父住在一起,因為師父不喜有人打擾,她請人在碧池附近造了兩間竹屋。


    寧靜清幽的日子,舒心怡然,什麽都不想,內心寧和。


    雖然時常想起帝都,想起皇宮,想起那個人,但是,她喜歡這十八月以來的清靜。


    這日清早,女兒睡著,蕭初鸞正在碧池浣衣,忽然聽見人聲和腳步聲。


    舉眸望去,她看見兩個熟悉的人,沈氏兄妹。


    他們身著比凡夫俗子華貴幾倍的白袍衫裙,風塵仆仆,站在不遠處看著她,慢慢笑起來。


    她愣住了,忘記了浣衣,唯一能想到的是,他們為什麽會找到這裏?


    沈氏兄妹走過來,沈墨兮在池邊蹲下來,洗手後掬水拍臉,“山間的水就是不一樣,清涼清澈,還有一股淡淡的芬芳。”


    沈墨玉以手絹沾水,擦拭著臉上的汗珠,“此處很好,就像世外桃源,住在這裏一月,不理會紛紛擾擾的紅塵,快樂似神仙。”


    蕭初鸞心中詫異,將洗好的衣物絞幹,放在木盆裏。


    “娘娘,在這裏住了十八個月,是否愜意?”沈墨兮笑眯眯道。


    “我隻是一介山野村婦,不是什麽娘娘。”她淡漠道。


    “娘娘,哥與你說笑呢,莫理他。”沈墨玉走過來,接過她手中的木盆,俏生生地笑道,“有朋自遠方來,娘娘應該請我們兄妹倆喝杯茶水吧。”


    “這碧池的水,比煮的茶好喝,清甜冰涼。”蕭初鸞並不想讓他們知道,宇文歡有一個女兒。


    沈墨兮立即掬水喝了,“嗯,的確清甜。”


    沈墨玉跺腳,“哥……”


    他眨眨眼,笑得不像他以往穩重自持的樣子。


    沈墨玉拉著蕭初鸞坐在樹蔭下的平整大石上,“我們是專程來找娘娘的。”


    蕭初鸞問:“你們如何知道我在這裏?”


    沈墨兮坐在她們對麵,意味深長地說道:“你父親,蕭將軍對我說的。”


    “父親?”她詫異不已。


    “宣武元年,蕭將軍獲罪,行刑前夕,我抱病去牢裏看望你父親。”他清潤道,“蕭將軍知道被人陷害了,蕭家所有人、九族親人都會被牽連,但唯一慶幸的是,無人知道幼女的存在。蕭將軍托我照應你,假若你迴京,假若你……為蕭家複仇,我會阻止你。”


    “因此,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蕭初鸞沒想到,父親臨死前夕為自己做了安排。


    “蕭將軍對我說,幼女名蕭初鸞,自小在華山長大,生有異相,長了一雙與眾不同的紅眸。”沈墨兮溫和地看她,“我聽說,六尚局有一位女官長了一雙紅眸,我就猜到,你是蕭將軍的女兒,蕭初鸞。”


    “為什麽不揭穿我的身份?”


    “蕭將軍托我照應你,我怎會揭穿你、讓你白白送死?”


    蕭初鸞想想也是,沈墨兮是一個好人,一個可以信賴的好人。


    沈墨兮道:“蕭將軍猜到了陷害蕭家的人,可是,一切都不可挽迴。因為,當時先皇登基不久,忌憚四大世家的權勢,需要四大世家的支持與擁護,隻能眼睜睜看著四大世家害死蕭將軍,株連九族。”


    心,再次痛起來。


    那種久違的痛,就像是一把鐵手,扼住她的咽喉,幾乎掐斷她的氣息。


    她害怕聽到那個人的名字,但又激動得問出口:“是誰害死父親?”


    就算過了十八個月,她仍然無法忘懷那段血海深仇,更無法放下。


    原來,她內心的平靜,隻是自以為的平靜,並非真正的平靜。


    也許,十八個月還不夠久,她還不能從那段血海深仇中恢複平靜。


    沈墨兮溫和道:“這個人,你絕對想不到。”


    沈墨玉接著道:“不是皇上,是魏王。”


    “魏王?”蕭初鸞失聲叫道,怎麽可能是魏王?怎麽可能不是皇上?這到底是怎麽迴事?他們騙她的吧。


    “是魏王,蕭將軍親口對我說的。”沈墨兮道,“魏王野心勃勃,私造兵器,招兵買馬,意圖謀反。魏王覬覦蕭將軍手中的兵權,有意招攬蕭將軍,為己所用。蕭將軍對朝廷忠心耿耿,怎會背叛朝廷、聽命於魏王?蕭將軍無意中得知魏王與韃靼勾結,不過沒有證據,沒想到魏王先發製人,偽造罪證,誣陷蕭將軍與韃靼勾結,將這些罪證秘密送給四大世家,借四大世家之手除去蕭將軍。因為,不除蕭將軍,魏王與韃靼勾結的秘密,遲早會泄露。”


    蕭初鸞聽得呆了,腦中風起雲湧,心中巨浪翻騰。


    這才是最後的真相嗎?


    可是,她分不清了,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真相?


    假如真是魏王處心積慮地害死父親,那麽,錦畫為什麽連續編了兩個故事騙她?錦畫為什麽這麽做?對錦畫有什麽好處?


    想不通,她真的想不通。


    殺父仇人,究竟是宇文歡,還是魏王?


    父親,告訴初鸞,究竟是誰?


    沈墨玉溫柔道:“娘娘,也許你一時之間無法接受,可這都是事實,是你父親親口對哥哥說的。”


    假若,真的不是宇文歡,那麽,蕭初鸞誤會了他,離開皇宮,離開他,是錯誤的決定。


    “為什麽不早點跟我說?”蕭初鸞無法接受這樣的轉變,心痛,混亂……


    “先皇已駕崩,皇上與你鶼鰈情深,冊你為後,我以為你已經放下這段血海深仇。陳年往事,就不重提了。”


    “是魏王……不是皇上嗎?”她喃喃自語,仍然不信這個最後的真相。


    “假若娘娘還不信,可以親口問一個人。”沈墨玉吹了一聲口哨。


    蕭初鸞正狐疑著,不遠處驀然出現一個女子,朝這裏走來。


    錦畫。


    她站在他們麵前,麵無表情,蕭初鸞驚詫不已。


    沈墨玉冷聲質問:“錦畫,為什麽欺瞞娘娘?為什麽無中生有?”


    錦畫冰冷地眨眸,“因為,我不甘心,我發誓,我不會讓她得到幸福,不會讓她得到皇上的心。”


    沈墨兮笑問:“你不甘心,就一連編了兩個故事騙娘娘?”


    “是,我得不到皇上的心,誰也別想得到!我恨她!她憑什麽得到皇上的心?憑什麽得到先皇的寵愛?憑什麽?”錦畫恨恨地叫道,一雙漆黑的美眸噴出灼烈的怨怒之氣,“我樣樣比她強,為什麽我什麽都沒有?為什麽她得到那麽多人的愛?我不甘心!我不服氣!”


    “你對娘娘說,先皇是蕭家子孫,先皇與娘娘是親兄妹,結為夫妻就是有違綱常人倫。你還說,先皇為了保住身世秘密、保住皇位,不惜殺光蕭家所有人,就是為了讓娘娘痛不欲生,是不是?”沈墨兮喝問。


    “是!我要她在兄妹孽緣中痛不欲生,在親情與複仇中掙紮煎熬!”錦畫痛恨道。


    蕭初鸞驚了,呆了,根本沒想到錦畫對自己竟然這般的怨恨。


    沈墨玉接著道:“先皇駕崩,皇上登基,冊娘娘為後,你不甘心,再次編一個故事騙娘娘,說皇上覬覦蕭將軍的兵權,誣陷蕭將軍通敵賣國,還說是皇上要你這麽說的,是不是?”


    錦畫陰狠地瞪著蕭初鸞,“是!為什麽她能夠三朝為後?她憑什麽得到三個皇帝的寵愛?我要她知道,她最愛的人,就是殺她父親和家人的人!我要她痛徹心扉!我要她離開皇上!隻要她不和皇上在一起,我就開心了……”


    沈墨兮道:“你喪心病狂!”


    語聲切齒,冰寒至極。


    蕭初鸞終於相信,父親獲罪,蕭氏九族被滅,是魏王的陰謀,而自己一再被愚弄,是自己太過愚蠢,太過輕信別人,著了錦畫的道。


    為什麽不信宇文歡?為什麽當時不問問他?也許,問了,事情就有轉機,她就不會離開皇宮。


    她太傻,太笨,太自以為是,太相信錦畫。


    這一切,都是她的錯,是她對不起宇文歡。


    皇上,阿鸞對不起你……


    因為怨恨,錦畫一直欺騙她,要她飽受折磨、痛不欲生,錦畫做到了,若非沈氏兄妹來此澄清,來說明真相,她豈不是錯怪宇文歡一輩子?豈不是錯別一世?


    可是,錦畫為什麽願意說出實情?


    沈墨兮帶著錦畫離去,沈墨玉輕輕一笑,“娘娘一定在想,錦畫為什麽會說出實情?”


    沈墨玉果然是心思玲瓏、善察人心的女子。


    蕭初鸞澀然一笑,“莫非你們抓住錦畫有什麽把柄?”


    “皇上沒料到錦畫悄悄迴京,甚至悄悄進宮,在背後做了這麽多事。那夜,錦畫對娘娘說了那些話之後,娘娘鳳體抱恙,纏綿病榻,總也不見好,皇上覺得奇怪,命人暗中查探。皇上終於知道,錦畫進宮過,可是,這時候,錦畫消失了,皇上廣派人手找她。倘若找不到錦畫,倘若不是錦畫親口作證,娘娘不會相信皇上所說的,也不會相信哥哥所說的真相。原來,錦畫躲在深山裏,就是不想被皇上找到。錦畫的弟弟身患重病,需要極其珍稀的藥引才能穩住病情,這味藥引隻有國庫才有。”沈墨玉道,“哥哥應允錦畫,隻要她對娘娘說出實情,就會設法弄到那味藥引救她弟弟。”


    “原來如此。”


    “娘娘,此次墨玉與哥哥專程來華山,是想告訴娘娘,太子殿下思念娘娘,皇上也思念娘娘。皇上希望娘娘迴宮,一家人團聚。”


    蕭初鸞淡淡地笑,不作答。


    想起兒子,想起宇文歡,她很想立即迴帝都,埋藏在心底的想念潮水一般洶湧而來,淹沒了她,讓她喘不過氣。可是,她害怕,害怕踏入那讓人痛不欲生的皇宮,害怕見到宇文歡——因為,她愧對他的愛,她不配再得到他的愛。


    “墨玉記得,娘娘冊封為皇後那日,對墨玉說過:有些事,你在本宮之前做了,有意做得離經叛道,鬧得滿城風雨,為本宮擔了些風霜雨雪,本宮銘記在心。”沈墨玉誠摯地看著她,“娘娘可知,墨玉所做的那些事,是墨玉心甘情願的。”


    “為什麽?”蕭初鸞不明白。


    “不瞞娘娘,墨玉待字閨中之時,就仰慕皇上。皇上鎮守北疆,戰功彪炳,文韜武略,是真正的大丈夫,雖然墨玉無緣與皇上相識,但皇上的一些傳聞也是知道的。墨玉不相信像皇上這樣的大丈夫是傳聞中所說的那樣,相信皇上必有不為人知的一麵,墨玉想著有朝一日能夠親眼目睹皇上的風采,然而,墨玉逃不了進宮為妃的命數。”沈墨玉緩緩道,水眸閃著崇敬、戀慕的光。


    “墨玉身為先皇妃嬪,卻情難自禁,無法忘懷皇上。墨玉行止不當、有違宮規,然而,隻要皇上對墨玉有一絲絲的憐惜之情,墨玉做什麽都值得。”她嗓音輕緩,無限惆悵,“墨玉瞧得出來,皇上對墨玉並無男女之情,甚至拒絕了墨玉,墨玉不甘心……後來,墨玉終於發現,皇上心有所屬,皇上心中的那個女子,就是娘娘。在娘娘麵前,墨玉自慚形穢。”


    “別這麽說,你是大家閨秀,書畫雙絕,溫婉賢淑,而我……我什麽都不會。”蕭初鸞不太明白,她為什麽要說這些?


    “墨玉知道,皇上想要名正言順地娶娘娘為妻,甚至冊娘娘為後。然而,娘娘曾兩度為後,皇上再冊娘娘為後,朝中大臣必定有異議。”沈墨玉姣好的臉沐浴在明晃晃的日光下,膚如凝雪,明豔照人,“墨玉想博得皇上一絲憐惜之情,就要為皇上分憂。於是,墨玉對皇上說,墨玉可拋磚引玉,為娘娘鋪路。”


    那時候,皇上還是攝政的燕王,沈墨玉命人密切注意坤寧宮,終於發現宇文歡時常夜宿坤寧宮,由此便知,他與蕭初鸞有了夫妻之實。


    她對皇上道:“娘娘是先皇皇後,王爺又是娘娘的皇叔,輩份有別,王爺若想終成眷屬,唯有一法。”


    宇文歡漫不經心地問:“什麽法子?”


    沈墨玉道:“說句不好聽的,倘若王爺強占娘娘,勢必在朝中掀起軒然大波,群臣激烈反對,墨玉願為王爺效勞,為王爺籌謀。墨玉雖然隻是先皇的美人,可也是妃嬪,墨玉願為娘娘鋪路。”


    他微眯雙眸,問道:“鋪路?你有全盤謀劃?”


    “是,墨玉想好了。”


    “說來聽聽。”


    “有墨玉當娘娘的先例,也許那些朝臣就不會強烈反對。”沈墨玉道,“墨玉不甘深宮寂寞,視宮規於無物,勾引王爺,公然與王爺出雙入對、形影不離,這一定會在宮中和朝堂掀起軒然大波。墨玉不懼流言蜚語,也不懼指責謾罵,王爺無須擔心。待時機成熟,王爺便可宣告,明媒正娶娘娘。”


    “你這麽做,無異於毀了自己的清譽,也毀了沈家的清譽與體麵。”宇文歡驚於她的膽大心細。


    “墨玉想不到那麽多,墨玉還可說服哥哥,讓哥哥莫與王爺為難。”


    “你想得到什麽好處?”


    “墨玉隻願,王爺對墨玉能有一絲憐惜之情。”


    “如此簡單?”


    “是,如此簡單。”沈墨玉堅決道,直視他,愛慕得坦蕩,“墨玉別無所求,隻求王爺能讓墨玉侍奉王爺,給墨玉一點一滴的恩露。”


    “倘若娘娘懷孕,你覺得應當如何?”宇文歡問得直接。


    沈墨玉並不詫異,坦誠道:“倘若娘娘懷了王爺的骨肉,王爺應該早作籌謀,待娘娘腹部隆起時,未免引起不必要的猜測和造成對娘娘的傷害,詔諭宮人與朝臣,說娘娘肚子裏的孩子是王爺的。同時,王爺再下一道詔書,定下太子登基的日子,穩住那幫大臣。”


    宇文歡沉思須臾,“既然你願拋磚引玉,本王就讓你得償所願。事成之後,本王會納你為妾。”


    接下來的計劃,進展順利。燕王染指先皇妃嬪,沈墨玉勾引皇叔,入燕王府為妾,鬧得滿城風雨,讓所有人目瞪口呆。


    有了沈墨玉這個前例,蕭初鸞懷了燕王的骨肉就容易接受得多。


    太子被廢,宇文歡登基,先冊沈墨玉為賢妃,三月後再冊蕭初鸞為後,也是預先謀劃好的。


    說完,沈墨玉道:“這一切,是墨玉向皇上提議的,娘娘不要怨怪皇上。娘娘離開以後,皇上傷心孤鬱,夜夜獨寢坤寧宮,親自撫養太子殿下……皇上待娘娘的深情,想必娘娘比墨玉清楚。”


    蕭初鸞的心中百味雜陳,不知說什麽好。


    做錯事的人,是她;愧對他的人;是她,傷他心的人,是她……她對不起宇文歡……


    沈墨玉殷殷期盼地說道:“皇上等著娘娘迴宮。”


    真的要迴帝都、迴到他身邊嗎?


    心中有一道聲音,對蕭初鸞說:迴去!迴去!迴去!


    用你的餘生彌補你的過錯,用你的愛補償對他的傷害。


    可是,蕭初鸞有點猶豫,迴到他身邊,意味著再入刀光劍影的皇宮,再次行走於懸崖之上,步步驚心,隨時都有墮涯的危險。


    那種刀鋒上行走、驚心動魄的日子,她不想再過了,隻想平平淡淡地過完餘生。


    “娘娘,去年秋,墨玉為皇上添了一個皇子。”沈墨玉露出一抹慈母般溫柔的微笑,“早在墨玉冊封為妃之前,墨玉就對皇上說,墨玉所生的孩子,永遠隻是親王,永遠不會對娘娘的太子構成威脅。”


    “恭喜。”蕭初鸞迴以一笑。


    沈墨玉能做到這樣,委實不容易。


    她對宇文歡的愛,付出一切,愛得全心全意,愛得並不卑微,愛得坦坦蕩蕩,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得到了她想得到的。


    沈墨玉握著蕭初鸞的手,懇求道:“倘若娘娘還愛皇上,就迴到皇上身邊吧。墨玉看著皇上在千波台、在坤寧宮想念娘娘、為娘娘而憔悴的樣子,墨玉很不好受,覺得心酸。”


    蕭初鸞歎了一聲,“假若皇上在意我,為什麽不早點派人尋我?為什麽過了一年半才……”


    “皇上對墨玉說過,錦畫消失了,皇上派出去的人,怎麽也找不到錦畫。”沈墨玉打斷她,“皇上一邊派人尋找娘娘與淩統領,一邊派人尋找錦畫,直至最近,才找到錦畫。”


    “淩統領眼下在何處?”


    “半年前,淩統領迴宮複職了。”沈墨玉道,“其實,娘娘離開的那日,皇上本想派人去追的,不過想了想,皇上打消了追娘娘迴來的念頭。皇上說,娘娘剛剛得知‘真相’,必定心情激動,滿心仇恨,聽不進任何人的話,不如讓娘娘離去。因此,皇上沒有追迴娘娘。”


    蕭初鸞恍然了悟。


    宇文歡知道她離宮,必定會派人來追,卻沒有追兵追來,她才能順利地離開帝都。


    當時她有點懷疑,卻也沒有想太多,直奔華山。


    沈墨玉笑道:“娘娘,明日給墨玉一個答複吧。皇上和太子殿下在宮中等著娘娘歸來,墨玉也等著,希望娘娘不會讓皇上失望。”


    話落,她站起身,緩步離去。


    蕭初鸞望著她的背影漸漸消失於蔥蘢碧綠的樹木中,然後抱膝坐著,呆呆地看著水瀑嘩啦啦地順著山勢俯衝下來。


    這一切,隻怪自己太笨、太蠢,她恨自己竟然不信宇文歡、而輕信了錦畫的一麵之詞。


    當時錦畫對她說所謂的“真相”,她應該問問他,父親通敵賣國,是不是他栽贓嫁禍?蕭氏被誅九族,是不是他在幕後操縱一切?


    她應該聽他親口對她承認,不能什麽都不問就離開。


    可是,她不敢問,害怕他親口對她說:是!是朕害死你父親和蕭氏九族!是朕!


    害怕再聽到那樣齷齪、殘酷的真相,害怕再痛一次。


    當初她就應該問他,與他當麵對質,可是,她被這個令人無法承受的真相打擊得毫無反擊之力,被那樣的痛撕裂了身心,沒想到去找他當麵對質,也害怕再聽到一次真相。


    她臥病在床的時候,也曾想過問,可是,有幾次快問出口了,終究咽迴去。


    因為,她很怕很怕聽見他親口承認,她下意識地選擇了相信錦畫所說的真相。


    她恨自己太蠢,以至於誤會宇文歡,對不起他,她愧對他的深情。


    應該迴到他身邊嗎?應該迴去、與他廝守一生嗎?


    很想,很想,很想見到他,很想撲入他的懷抱,很想立即飛迴帝都……


    可是,她以何麵目迴去?


    她誤會了他,傷害了他,讓他平白熬了十八個月,他是不是很生氣?


    有腳步聲。


    她猛地迴頭,看見不遠處站著一個男子,輕袍緩帶,玉冠流光。


    那張冷峻的臉膛,那雙深邃的黑眸,那種綿綿的目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心潮激湧,心口劇烈地跳動起來。


    喜極而泣,蕭初鸞管不住自己,奔過去,撲入他的懷抱,緊緊抱著他。


    宇文歡。


    “阿鸞……”他死緊地抱她,嗓音沉啞。


    “皇上……”她埋臉在他的肩頭,熱淚無法克製地掉落,“對不起,阿鸞錯了……”


    他獨特的體味,他寬厚的胸懷,他沉穩的手臂,久違的熟悉之感,讓她貪戀地箍著他的脖子,讓她激動地哭泣,讓她不顧一切地抱他,好像以此才能證明,他真的就在眼前,他真的抱著她。


    熾熱相擁,愛意深濃。


    好久好久,宇文歡鬆開她,為她拭淚,溫柔疼惜。


    “皇上……怎麽親自來了?”擦幹了淚痕,蕭初鸞摟著他的腰身,不鬆開。


    “朕擔心你不迴宮,來捉你迴去。”宇文歡板著臉,卻以寵溺的口吻說著。


    她窘迫地笑了,“皇上何時知道阿鸞是蕭家女兒?”


    他撫著她的玉頸與雪腮,黑眸熠熠,“鳳王登基為帝、魏王掌政的時候,朕在宮中的耳目無意中得知,你可能是魏王的人,那時,朕便開始查你的底細。魏王伏法之後,朕也揭穿了錦畫的身份,錦畫說,你是蕭將軍的女兒,由於生有異相,從小在華山長大。”


    “皇上應該知道臣妾進宮是為了複仇,不擔心臣妾胡來嗎?”


    “不擔心。”


    言辭都是多餘的,隻有擁抱才是真實的。


    宇文歡再次擁她入懷,緊得像要勒斷她的腰肢。


    她真真切切地在他懷裏,這種失而複得的欣喜與激動,讓他覺得,此生再無遺憾。


    假如,餘生沒有她相伴,就算他成為千古一帝,這一生也不圓滿。


    假如,餘生有她相伴,就算他隻是販夫走卒,這一生也會美滿幸福。


    “朗朗呢?”宇文歡突然問道。


    “阿鸞將朗朗送給一戶家境優渥的人家撫養,阿鸞希望朗朗過著一種平淡的日子,有疼愛他的養父母和一個溫暖的家。”蕭初鸞道。


    “也好。阿鸞,明日迴京。”


    “這麽快?”


    “朕的龍榻,隻有你。”


    “不是還有賢妃嗎?”她戲笑。


    “隻有你,才能進乾清宮的天子寢殿。”宇文歡溫柔含笑。


    “阿鸞不是悍妒之人,賢妃是個好女子,皇上應該好好待她。假若皇上充裕後宮,阿鸞也不會有異議。”


    “朕有你和賢妃,足矣。”


    他與她坐在大石上,摟著她,看飛瀑直下,聽水聲激越,望翠色盈盈,賞華山風光。


    遠處,猿蹄迴蕩;近處,耳鬢低語。


    水映嬌顏思悠悠,山色空濛水瀲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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