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宵沉沉,四月的夜風淒淒的涼。


    孤絕、憂傷的塤聲從千波台傳出去,隨風飄遠,慢慢在風中消散。


    這曲《山鬼》,是今生最後一次吹奏。


    蕭初鸞不停地吹著,最後一次為宇文玨吹奏,淚落如雨。


    暗寂清幽之中,一縷蕭聲合著塤聲,合奏一曲淒絕的《山鬼》。


    仿佛迴到了華山碧池,仿佛白衣勝雪的男子就在眼前,仿佛這一切未曾改變過,她還是當初涉世不深的深山少女,遇見凡塵中來的俊美男子,神魂顛倒,心笙蕩漾。


    曲畢,她迅速迴首,希望他不要走,可是,吹簫的不是宇文玨,是別人。


    站在千波台上與她合奏的男子,是宋天舒。


    恍惚間,她想起了一些久遠的記憶,那些暗夜的簫聲,那為數不多的合奏,《相思絕》,《山鬼》……


    原來,長久以來與她合奏的人,是宋天舒。


    “娘娘節哀。”他走到她身前,眸光清潤。


    “大人早已知道,吹笛、吹塤的人是本宮?”蕭初鸞淡漠地問。


    宋天舒頷首,“微臣也是無意中得知,娘娘,有一事,微臣不想欺瞞。”


    見他神色凝重,她心中一悸,“何事?”


    他的話好像意有所指,“微臣希望,娘娘聽了之後,莫自責。”


    她看著他,眉心微蹙,隻覺得此事必定關係重大。


    他低朗道來:“皇上所中的慢性劇毒,黑蝴蝶,至少服用一月之後才會發作,然而,據吳公公所說,吳公公在皇上的茶水中下毒隻有半月。”


    “大人的意思是,皇上提前毒發?”蕭初鸞詫異道。


    “黑蝴蝶之所以提前發作,是因為皇上的體內有兩種毒,黑蝴蝶和暗地幽蘭。暗地幽蘭隻會令人神智迷亂,不會致命,然而,會誘發黑蝴蝶的毒性。”宋天舒道。


    她明白了,是暗地幽蘭誘發黑蝴蝶的毒性,皇上才會提前毒發身亡。


    假若不是她,也許皇上就不會這麽快駕崩。


    宋天舒凝視她,道:“娘娘,就算沒有暗地幽蘭,再過半月,黑蝴蝶也會要了皇上的命,娘娘無須自責。”


    話雖如此,蕭初鸞還是無法釋懷,“宣武二年,大人為本宮解毒過一次,救本宮一命,此次為何救不了皇上?”


    他慚愧道:“黑蝴蝶是當今世上最可怕的劇毒,無藥可解,中此毒者,無人生還。”


    原來如此,可是,她不明白,師父說,冰魂神針可解百毒,為什麽不能解黑蝴蝶呢?


    “照理說,皇上不會醒來,然而,皇上醒了,還支撐了不短的時間,微臣覺得奇異。後來微臣發現,皇上的百會穴被施過針,也許這就是皇上醒來的原因。”宋天舒一眨不眨地盯著她,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些什麽。


    “哦?誰在皇上的百會穴施針?”蕭初鸞明白了,冰魂神針救不了宇文玨,卻讓他醒來,迴光返照,支撐了好長一會兒。


    “微臣不知,不過微臣以為,皇上駕崩了,再追究也無用,況且,那一針並不是害皇上。”


    她歎了一聲,轉首望著寧謐深沉的夜,默默不語。


    也許,真如宇文玨所說,天命不可違。


    他原本沒有坐擁江山的機會,卻當了皇帝;僅僅六年,他就駕崩歸西。


    吳公公複仇而來,這是他躲不過的劫嗎?這就是天命嗎?


    宋天舒靜靜地看著她,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假若這一生能夠伴她左右,餘願足矣。


    伴著她,她就不會那麽孤單。


    半晌,他輕淡道:“倘若娘娘殉葬,微臣會奏請燕王,入昭陵陪伴皇上與娘娘,侍奉皇上。”


    蕭初鸞震驚地轉身,眉尖緊蹙,“大人,萬萬不可!”


    他的唇邊似有笑意,“有何不可?皇上在昭陵中也需要禦醫。”


    她驚呆了。


    她知道,他心甘情願地入昭陵侍奉,犧牲自己,完全是為了她。


    可是,她怎能再害死一條人命?怎能讓他去死?


    她生硬道:“大人不必奏請燕王,本宮不會同意。”


    宋天舒淡淡地笑,“娘娘,微臣心意已決。”


    話落,他轉身,離開千波台。


    而站在二樓階梯口的宇文歡,聽見宋天舒下來的腳步聲,立即閃身躲在陰暗處。


    方才,蕭初鸞與宋天舒的談話,他聽得一清二楚。


    原來,宋天舒對她有情。


    這份情,濃烈如血,又清淡如水。


    出殯這日,闔宮哭喪,哀樂長鳴。


    金碧輝煌的皇宮一片慘淡,白綢黑幔迎風而舞。


    吉時臨近,中極殿大學士沈墨兮踏入大殿,“有請皇後娘娘。”


    兩名宮娥扶著身穿冠服的皇後來到大殿,蕭初鸞木然而立,紅眸冷寂。


    生同衾,死同穴,誰也無法扭轉乾坤。


    梓宮停放於大殿正中,右側是一具空棺。


    “請娘娘入棺。”沈墨兮潤朗的聲音似有一絲絲的顫抖。


    宮娥扶著蕭初鸞走過去,跪地哭喪的妃嬪與宮娥仰首看著她,似有同情。


    蕭初鸞一腿跨入空棺,緩緩轉首,望向殿外。


    他不會來了吧。


    最後一麵,還是不要見的好,假若他來了,她會舍不得,會哭……


    他隻是燕王,不能違抗大行皇帝的遺詔,他無力阻止她殉葬。


    躺下來,檀木香棺正好合她的身形。


    宮人說了,棺蓋全部釘死後,香棺裏會散發出一種特製的香氣,她會不知不覺地閉眼睡去,安詳寧靜。


    “合棺。”沈墨兮揚聲道。


    棺蓋慢慢合攏,藍飛雪和碧蓉一聲聲地喊著:“娘娘……娘娘……”


    她睜著眼,檀木香棺僅剩下一點小縫,可是宇文歡還沒有來。


    心心念念的男子,會不會來?


    此時此刻,她很想看他最後一眼,別無所求。看過後,就可以從容的赴死。


    很想很想他,很想見到他,想得心痛,四肢百骸都在痛……


    棺中越來越暗,她的手足,漸漸冷涼。


    宇文歡,原來你這般狠心!


    以往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恨你!


    忽然,不知何處傳來孩子的哭聲,“嗚嗚嗚……姨姨……我要姨姨……嗚嗚嗚……”


    在孩子的哭聲中,傳來一道沉朗的聲音,“且慢!”


    是他!


    蕭初鸞心口猛跳,聽到眾人叩拜太子的聲音。


    宇文歡終究來了。


    她欣喜得心口猛跳,眉骨酸澀,有淚欲傾。


    “我要姨姨……嗚嗚嗚……”太子宇文朗哭得很兇,聲嘶力竭,令人心生惻隱。


    “太子找不到皇後娘娘,一直哭,哭個不停……”宇文歡的聲音清冷而沉啞。


    “王爺,吉時將至……”沈墨兮猶豫道。


    “我要姨姨……嗚嗚嗚……你是壞人……”宇文朗哭道。


    “開棺。”宇文歡沉聲下令。


    棺蓋打開,藍飛雪和碧蓉立即扶她坐起來,蕭初鸞看見宇文朗揮動著小胳膊小腿奔過來,一邊哭一邊喊著“姨姨”。


    宇文歡又下令:“太子乃國朝新君,不能靠近棺木,扶娘娘出棺。”


    宮娥遵命,蕭初鸞走出香棺。


    宇文朗撲過來,她抱起他,柔聲安撫著小人兒,“姨姨在,朗朗莫哭……笑一個給姨姨看。”


    他破涕為笑,緊緊摟著她的脖子,死也不鬆手。


    她望向宇文歡,一襲黑袍的燕王,黑眸冷冽,麵色沉靜。


    宇文歡也看著她,劍眉微結。


    他終究來見她最後一麵,她知足了。


    這一生即將結束,臨死之前惦記的,隻有他與朗朗。


    他的眉宇依然冷厲,他的目光仍然清寒,他仍舊麵無表情,可是,她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無動於衷地看著她死、看著她殉葬。


    沈墨兮提醒道:“王爺,吉時已至。”


    不足三歲的宇文朗轉過頭,對著眾人道:“我要姨姨……誰敢害姨姨……我就要誰死!”


    粉妝玉琢的小臉冷冷地板著,奶聲奶氣的聲音有著與大行皇帝一模一樣的冷酷。


    跪在殿外的文武百官麵麵相覷。


    燕王朗聲道:“國朝雖以仁孝為先,然,念於太子年幼,非皇後娘娘貼身照料不可,皇後娘娘殉葬一事,延後執行。”


    一錘定音,眾人震驚。


    蕭初鸞心魂一震,瞠目結舌地看著他。


    大行皇帝順利出殯,皇後終究沒有殉葬。


    那些文武大臣雖有微詞,但燕王以太子年幼為借口、以輔政親王的強硬姿態下令,大學士沈墨兮也沒有說什麽,朝臣也沒有當場與燕王叫板。


    這夜,宇文朗似乎感覺到一向依賴的姨姨會突然消失,鬧個不停,總要她抱,她一放下他,他就大哭大鬧。


    直到夜深,她才哄他睡下,疲憊地迴到寢殿。


    寢殿沒有掌燈,昏暗得看不清,她覺得奇怪,宮人應該會掌燈的,怎麽今晚沒有掌燈?


    更奇怪的是,一個宮人也無,她隻能自己摸索著點燃宮燈。


    剛一轉身,她就看見榻上坐著一人,筆挺的坐姿,冷峻的麵色,不知是喜是怒。


    宇文玨剛剛入葬昭陵,他就堂而皇之地來坤寧宮,這叫宮人怎麽想?


    傳了出去,她這個皇後還怎麽當下去?


    可是,這些念頭隻是一閃而過,對他的念想洶湧而來,占據了她整個身心。


    他終究沒有無動於衷,他終究不願她殉葬,他終究在最後一刻將她拉出香棺。


    他對她,到底是有一些情意的吧。


    眼眶酸熱,心潮起伏,蕭初鸞呆呆地望著他,動彈不得。


    宇文歡走過來,引臂擁她入懷,不發一言,就這樣默默地相擁。


    她推開他,淡漠道:“夜深了,王爺盡早迴府吧。”


    “本王今晚歇在宮中。”他毫不避忌地說道,再次緊擁著她,任憑她怎麽掙紮,也掙不脫他的懷抱。


    “王爺,先皇剛剛入葬。”她並非裝腔作勢,隻是不想在宇文玨剛剛下葬的今夜,在她還是皇後的情勢下,與他做出不合時宜的親密事。


    “本王知道,你怨本王、氣本王。”宇文歡的拇指輕輕地撫著她的臉,“阿鸞,本王說過,一切有本王。”


    “那又如何?”蕭初鸞幽涼道,“你是王爺,是皇叔,阿鸞是皇後,以往偷偷摸摸,以後也偷偷摸摸嗎?阿鸞不想再做出有辱皇家、傷及先皇聲譽之事。”


    他不語,沉沉地凝視她。


    她推開他的手,側對著他,清冷道:“從今以後,還請王爺叫哀家為‘娘娘’。”


    劍眉緊擰,宇文歡毫不費力地拽著她來到桌前,將她抱上圓桌,握著她的雙臂,“阿鸞,本王知道,先皇駕崩,你傷心難過,但是,你不要忘記,本王才是你的男人,唯一的男人!”


    他的嗓音冷冽沉肅,微含怒氣。


    “王爺怎知……是哀家唯一的男人?隻有哀家才最清楚,王爺是不是唯一。”她冷冷地嘲諷。


    “不是唯一?”他怒問,“先皇寵幸你了?”


    蕭初鸞看他一眼,轉開涼薄譏諷的目光。


    宇文歡喘著粗氣,驟然傾身,緊扣她的身,攫住她蒼白的唇,狂肆地噬吻。


    她“嗚嗚”地叫著,掙紮,閃避,卻無法推開他分毫,也無法撼動他分毫。


    他的吻,狂野如火,吻得她暈頭轉向,漸漸地招架不住。


    實際上,她無法拒絕他的靠近與索吻,無法不為他心動……在他的強勢中,她找不到自己了。


    熱辣的吻,變得深沉纏綿。


    她深陷在他火熱的懷抱中,在他的熱吻中顫栗。


    “說!本王是你唯一的男人。”宇文歡寵溺地命令道。


    “哀家要就寢了……”蕭初鸞推著他的胸膛。


    “說!”


    他強硬地逼她說,她不說,避開他熱辣的目光,他將她鎖住懷中,作勢又要強吻她。


    她側首,不得已地點頭。


    他移過她的下頜,盯著她,眼底眉梢皆是笑意。


    蕭初鸞掙紮著要下來,“王爺,放開……”


    “本王怎會讓你殉葬?”宇文歡的鼻尖輕觸她的鼻尖,“阿鸞,本王不貪心,隻要你一生一世。”


    “可是,阿鸞不想有損皇室聲譽。”


    “一切有本王,你不信本王嗎?”


    信!


    蕭初鸞沒有迴答,眸光寧淡。


    他鄭重道:“本王不會委屈你,也不會讓你成為眾矢之的、成為大晉皇朝的汙點。”


    也許,她應該相信,他做得到,她應該給他一點時間,等待奇跡的出現。


    他似笑非笑地說道:“今晚,本王陪著你,你可以好好睡一覺。”


    她立即搖頭,“王爺,不行……萬一被宮人看見……”


    宇文歡抱起她,直往鳳榻,“不會有事的,本王隻想你安安穩穩地歇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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