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顏的肩膀看來兇險,所幸沒有什麽大礙,倒不是摔到了肩膀,而是拉扯到了肩胛骨周圍的筋肉。


    軍醫給她開了藥膏塗抹,盛顏看著瑞王,微微皺眉,說:“還是勞煩大夫給我開點內服的藥吧。”


    她肩膀受傷,自己肯定不能幫自己擦藥膏了,而且估計他這邊也沒有隨行的女子。


    他接過藥膏,示意軍醫先出去,徑直向她走來:“對不住盛德妃,軍中沒有這麽講究。不過如果盛德妃不介意的話,我倒也願意施以援手。”


    盛顏不由得抱住自己的肩膀,瑟縮起身體,瞪大眼睛看著他。


    而他在床邊坐下,似笑非笑的麵容上,一雙眼睛灼灼地盯著她:“難道說盛德妃的記性這麽差,忘記我們曾經做過更親密的事情了嗎?”


    盛顏隻覺後背一涼,胸口升起的恐懼讓她冷汗迅速冒了出來。


    怎麽會忘記。在雲澄宮裏,小閣外的瀑布,一直嘩啦嘩啦地不停地響著,他親吻在她脖子上、胸口上的唇,灼熱如暗夜火光。


    瑞王看她猶豫,也不管她是否願意,伸手撫上她的脖頸,右掌探入她的衣領內,手腕翻轉一撕,她的左襟已經滑落了下來,肩胛骨附近果然已經微微地腫脹起來。


    她大驚,還沒來得及阻止,腫痛的地方突然一陣冰涼。


    他確實在幫她塗抹藥膏,清涼的一片沁進去,頓時將傷口火辣辣的灼痛感驅散了不少。


    盛顏竭力忍住直衝上腦門的屈辱與恐懼,她僵直地背轉過身子去,任由他的手指滑過自己的肩膀,輕輕揉按。


    她勉強控製住了自己身體的顫抖,卻無法抑製自己急促的唿吸。


    暗夜中隻剩下燈花嗶嗶剝剝的聲音,兩個人都不說話,不遠處傳來刁鬥的聲音,已經三更了。


    等藥膏塗好,她倉皇地重新拉好自己的衣服,立即轉身退開,縮到床上離他最遠的地方。


    而他若無其事地站起來去洗手,慢慢擦幹,問:“盛德妃是否要開始講正事了?”


    盛顏用力咬住自己的舌尖,尖銳的疼痛讓她大腦略微清醒過來。


    如今這樣的情勢,他早已不動聲色控製了局麵,她已經是完全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不過她也並不在乎,反正,她本來就不是來提要求的。她唯一能做的,不過是對麵前人乞憐,無論用什麽手段。


    所以最終她隻說:“既然瑞王都知道我今晚會來找你,及時來接我了,我想你也一定早知道我找你什麽事。”


    “朝廷也夠辛苦的,這麽久了連個消息都傳不出來,居然還要勞煩盛德妃親自跑一趟。”他頗為嘲譏地說。


    可盛顏卻清楚地知道,朝廷內、宮城內的事情,他樁樁件件了如指掌。隻是他冷眼旁觀,靜候時機,所以無論派出什麽人、放出什麽消息,都無法與他聯係上。


    隻到了現在,她不顧尊嚴與臉麵,拚死過來,他才終於出現。


    所以盛顏並沒有反唇相譏,隻慢慢地坐好,竭力維持最莊重的姿態,說:“瑞王一走,聖上重病,人心也浮動了。如今朝廷人才凋敝,也是無可奈何。”


    他抬眼看她:“本王聽說盛德妃一力支撐朝廷,勞苦功高,真叫人佩服。”


    她垂眼觀心,平靜地說:“我隻是一個女人,哪裏插手得了朝廷的事情,還是要靠瑞王迴來主持朝政,才是正途。”


    瑞王笑出來,問:“怎麽又有我什麽事?朝廷不是前幾天還要將我這個逆賊格殺勿論嗎?我這亂臣賊子要是再迴朝攪弄一番,恐怕有一堆人會糟糕吧。”


    盛顏依然不敢抬頭,隻低聲道:“過往一切,你我都有對不住彼此的事情,但是現在是朝廷有難,我們隻能先放下以往一切……”


    “你我之間,似乎是你對不起我比較多。”他冷冷道。


    盛顏料不到他居然這樣說自己,她放在膝上的雙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嵌進自己的掌心,幾乎刺破肌膚。


    他殺害了她的母親,而如今卻說出這樣一句。


    但,在他心裏,一定覺得她背棄諾言嫁給了尚訓,又與尚訓一起謀害他,才是更嚴重更十惡不赦的罪行。隻因為他是淩駕於人的那一個,視別人如草芥,而別人的一點對他不住,便是天大的罪過。


    她深吸一口氣,終於還是緩緩地放開了自己攥緊的拳頭,深吸一口氣,不得不抬頭正視著他,說:“聖上如今的情況,想必瑞王也知道了……現在社稷動搖,連項雲寰這樣的人都敢造反了,這天下畢竟是你們家的天下,哪有落到外姓人手中的道理?你助朝廷誅滅亂臣賊子之後,自然要接管朝政,到時我與一眾當初對不起你的人,全聽憑你發落。”


    他唇角微揚,臉上自始至終掛著的嘲譏意味更濃了:“盛德妃,京城已經亂成這樣,相信也兵盡糧絕了,我要是和項雲寰聯手,隻需數天就可以輕鬆攻下京城,馬上就可以將以前對不起我的所有人鏟除,何必辛苦幫你們剿滅項雲寰,然後等個一年半載再處置你們呢?”


    他說到這裏,忽然又笑出來,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她,低聲說:“就如你,已經落在我的手上,卻還妄想著與我談判,不是異想天開嗎?”


    她咬住下唇,抬頭正視他,卻是毫不畏懼:“就算現在王爺順利攻下京城,可在後人說來,始終都是謀朝篡位的亂臣賊子。但王爺若與朝廷一起剿滅叛黨,天下歸心,當今聖上如今又這般情況,無法再掌管朝政,禪位於王爺是名正言順,我相信對王爺而言,此舉大有裨益。”


    “雖然如此,但是反正都是麻煩,你憑什麽覺得我應該選擇現在就麵對項雲寰的麻煩呢?”他反問。


    她用自己的手點在桌上的行軍地圖,指向南方:“項雲寰如今是叛軍,自然對天下也有企圖,你們現在聯手,將來要準備如何呢?瓜分天下,你在北方他在南方嗎?”


    頓了一頓,見瑞王不說話,她蒼白憔悴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勉強的笑意:“既然,你將來總有一天要收拾他的,與其將來要落兩個罵名——謀逆朝廷和誅殺盟友,不如趁現在朝廷有求於你,過來言和的時候,提前將心腹大患掃蕩幹淨,幹幹淨淨登基,豈不是最好?”


    瑞王看著她的微笑,抱起雙臂,說:“但我是為清君側而來,一路南下,和朝廷也打了不少仗,如今一夜翻轉,代表朝廷出征逆軍,又該如何對手下官兵交代?”


    “清君側和平逆軍,全都是為了天下,有何不同?”她問。


    “天下……盛德妃在朝廷中混了幾天,居然連這一語雙關的本領都學會了,真叫人佩服。”他嗤笑著,忽然站起來,幾步走到她的身邊。


    盛顏還坐著,不知道他過來有什麽事,正在茫然間,卻覺得下巴一緊,原來是他伸手抬起了她低垂的臉頰,兩人的視線,瞬間對上。


    暗夜無聲,燭火搖蕩,一片萬籟俱寂。


    “那麽,為我們的合作,再添上一個附加禮物怎麽樣?”他凝視著她,目光灼灼。


    盛顏愕然,還不明所以,卻聽到他又說:“這麽久以來,我身邊不乏女人,而你也早已是尚訓的妃子。但我自己也很奇怪,為什麽有時午夜夢迴,我認真想一想自己一生中最想得到的東西,或者是有什麽缺憾……有時候是皇位,有時候是我的母親,可是更多的時候,總是想起你來。”


    他自嘲地笑一笑:“也不知道是因為,你是第一個我有十足把握卻偏偏眼睜睜看著失去的東西,還是因為,你是第一個叫我心動的人。”


    十年前的小女孩,奇跡般長成絕世美人,站在他的麵前,那時他還以為,這是上天給他這一路艱難跋涉的補償,他能緊緊握住她的手,從此再不分開。


    而,大雨中,桃花下,漫天漫地全都是粉紅顏色,嬌豔明媚。如何才能叫人不心動。


    “還有很多好笑的念頭,像個小孩一樣。”他放開她,迴去坐下,仰身靠在椅背上,恍如自言自語,“比如說,在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既然你上了我的車,我就應該不由分說直接將你帶走;再比如,那一次向你求親之後,在三生池邊,既然已經親吻了你,為什麽還要放開手,反正一匹馬不一定隻能坐兩個人;還有,太後允許你出宮的時候,為什麽我偏偏避嫌,要站在宮門口等你,我就算直接進宮將你帶走又如何?又或者,在雲澄宮的時候,不應該去誘惑你,而應該直接將你弄出去,等你醒來的時候,一切已成定局,你再也沒有辦法拒絕我……”


    現在想來,隻要當初偏差分毫,多做了一點點,或者少做一點點,她都應該能屬於他。


    可偏偏有時候,就差了那麽一點點,於是世事就永難如意。


    他的話輕輕慢慢,恍惚在她耳邊浮響,在暗夜中如此纏綿繾綣,可聽在盛顏的耳中,卻隻覺得自己的胸口,一陣氣血翻湧,怨毒與悲涼,像是在心口煎熬蒸騰。


    他重傷了她的丈夫,又殺了她的母親。若說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謀殺尚訓,是為了皇家相爭,可是她的母親何辜?卻這樣死在他的一念之中。


    如今,他卻如無事人一樣,在她麵前說著這些話,叫她怎能不怨恨。


    難道這世上,隻有她曾在心裏發誓,她活著的目的,就是與他為敵?


    她深深吸氣,忍不住打斷他的話:“瑞王爺,我們已經永無可能。”


    他微微冷笑:“是,當然不可能。我的記性還沒差到,忘記有人曾經親自寫下殺我的詔書,親自替我的弟弟準備下殺我的利刃。”


    盛顏別開臉,僵硬地說:“如今我過來,是談朝廷與王爺的合作。”


    “沒有兩手空空上門談合作的道理,德妃未免太不懂人情世故。”他冷酷地打斷她的話。


    盛顏的手抓緊了自己身上的裙裾,唿吸困難。


    而他端詳著她低垂的蒼白麵容,緩緩俯下身。他的雙唇貼在她耳畔,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低低地說:“你看,我現在很後悔。我想要的東西,就在我手上時,我不應該放開哪怕一刻——比如說,如今我眼看著自己想要的東西就在麵前,就算味道不怎麽樣,我是不是也應該及時嚐一下?”


    這赤裸露骨的話讓她猛然驚起,顫聲問:“難道王爺不在乎朝野議論?聖上還沒死!”


    他冷笑道:“我不信誰敢議論我。”


    她無話可說,隻恐懼得連唿吸都難以為繼。


    瑞王尚誡看著她低垂的臉頰,良久,走到她身邊,伸手將她抱起,俯臉在她的耳邊低聲說:“有時我真覺得,得到這個天下對我而言很容易,因為我對自己有把握。可是要得到你,真是人間最難的事情。”


    因為,他對於她,實在沒什麽把握。


    這世間的事情往往如此,無論多麽強大的人,在感情上卻總是無能為力。


    “那麽,德妃,過來做說客的時候,你難道沒有想過會發生什麽?”他垂頭在她的耳畔,低低地問,“還是說,其實你早就準備好,要犧牲什麽了?”


    四更已過,刁鬥聲音傳來,外麵士兵開始換哨。


    盛顏狠命將他推開,低聲說:“我還以為瑞王爺一心為你家天下。”


    “你不會以為,我真的會傻到任由你們開條件?”他好笑地看著她,說,“現在的局勢,隻有我能要求,而你們無權提出任何不同見解,懂嗎?”


    “可……我是你弟弟的妃子……”她用幾乎哀求的目光,看著他。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那裏麵鋒利的光芒冰冷迫人:“我想他不會再醒來了,你做他的妃子,沒有意義。”


    盛顏聽著他冰涼的口吻,悚然驚懼,正要開口,卻感覺他已經吻上自己的唇,她再也沒有開口的機會。


    她身子一僵,想要用力推開他,可肩膀的傷引發劇痛,而他鉗製住她的腰背,她的手徒勞抵在他的胸口,卻無力相抗,隻能順從地任由他撬開自己的雙唇,與她舌尖交纏。仿佛是食髓知味,他狠狠地加重了雙臂的力量,讓她更貼近自己一點,吻得更深入一點。


    盛顏頭暈氣短,無奈地閉上眼,隻感覺眼前一片金色紅色如旋渦一般,燭火搖曳,天地動蕩。


    直到她氣息急促,快要暈厥過去,瑞王才放開她,低頭看著她眼角染著紅暈的樣子。那因為蒙上一層淚光而在燭光下粼粼的眼波,虛弱的喘息中臉頰嬌豔明媚。柔弱如此,真叫人癡迷。


    他抱起她,向著床走去。被放置在床上之後,盛顏才像是剛剛醒悟過來一般,她睜大眼看他,僵直地半坐起來,低聲說:“我不能留在這裏。”


    他卻沒有理會,右手順著她的脖頸滑上去,插入她濃密散亂的發間,將她的臉托起,順著她的肌膚吻下去,柔軟,甜美,讓人戰栗。他情不自禁將她按倒在床上,雙唇在她胸前流連,留下緋紅的痕跡。


    她用力抓緊自己身下的被褥,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清醒過來,不要被他控製住。


    可外麵依然是凝固一般的黑暗,沒有任何人會看到她,來到她的身邊拯救她。


    她用力咬住舌尖,讓自己保持清醒,然後微微撐起自己的上半身,將自己損傷的肩胛,狠狠地向著床沿撞了下去。


    劇痛中,她渾身顫抖,冷汗迅速地沁了出來,雖然咬住了舌尖,但她還是痛得悶哼出來。


    他正抱緊她的腰,卻感覺她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渾身冷汗。


    他未免有點惱怒,但還是將痛得蜷縮成一團的她抱了起來,讓她俯臥在床上,仔細地看她後背的傷,低聲說:“真是不小心,居然又撞到傷口。”


    或許是因為剛剛的迷亂,他聲音沙啞低沉,又刻意壓低了,貼在她的耳邊說話,讓她全身都戰栗起來。


    她咬住下唇,將自己的臉埋在枕中,默不作聲。


    “哼……”他悻然冷笑,放開她便站起來,站在她麵前慢悠悠地理好自己的衣服。


    盛顏蜷縮著身子,肩膀痛到讓她脫力,竟連意識都有點恍惚。


    他走到帳門口,低聲對外麵的衛兵說了句什麽,然後迴來在床前坐下,突然問起無關緊要的問題來:“跟著你來的那個,是君蘭桎的兒子君容與嗎?”


    “是。”她低聲說。


    他淡淡地說:“你現在身邊沒什麽得力的人保護你,以致你之前差點出事,我讓鐵霏繼續跟著你吧。”


    她當然拒絕:“不必,鐵霏是你的心腹,在你身邊比在我身邊更有用武之地。”


    “他武藝出眾,但行軍打仗稍微欠缺些,讓他在你身邊我是信得過的,而且……”他頓了一頓,然後才盯著她說,“我對你信不過。你不是個守信的人,至少,從沒有對我守過信用。鐵霏在你身邊的話,我也好隨時知道你發生了什麽事。”


    是,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守信,所以也隻能默認。


    不一會兒,鐵霏就進來了,見過了瑞王之後,轉頭去看盛顏,見她倚在床上,鬢發散亂,愣了一下,慌忙低下頭,不敢再看。


    瑞王平淡說道:“盛德妃受傷了,原先的侍衛護衛不力,所以我想讓你再跟在她身邊保護她一段時間。如今朝廷局勢動蕩,切記要寸步不離。”


    鐵霏頓時愕然,問:“王爺,這……”


    “我很快要與朝廷和談了,你迴到她身邊,官複原職應該沒有問題……盛顏,你覺得呢?”他不再叫她盛德妃,竟直接叫她名字了。


    盛顏默默咬住下唇,對於這個明目張膽安排在她身邊的探子,她還能說什麽?如今有求於人,一切隻能都應下了。


    所以她坐起來,撫著自己的肩,低聲說:“多謝瑞王爺厚意,想來有鐵霏在的話,我以後也不會再受這樣的傷了。”


    瑞王笑了笑,看鐵霏欲言又止的樣子,便問:“你願意嗎?”


    鐵霏猶豫了一下,便向盛顏單膝跪地,說:“鐵霏自當全力保護盛德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瑞王抬頭看了看外麵的天色,問:“那位君防衛,你帶迴來了嗎?”


    “屬下已經將其帶迴,正在屬下的營房中。”


    “把他帶過來,點一隊兵馬送盛顏和他迴城去,你就不用迴來了,記得好好保護你的主人。”他說。


    “是。”他簡短地迴答,轉身出外。帳內又隻留下他們兩人。瑞王走過去,低聲說:“準備走吧。”


    她抬頭看著他,默默點頭,伸手拿過旁邊的一根帶子,將自己流瀉下來的頭發綁起來,緊緊束住。


    瑞王望著她舉起手時,滑落的袖口露出的皓腕,瑩白如玉。雖然他與她結下大仇,理應厭惡她,可這一刻隻覺得心口有些不明的東西,蕩漾波動,讓他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用指尖輕輕撫過。


    外麵鐵霏的聲音已經傳過來:“王爺,盛德妃,屬下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出發。”


    瑞王笑了笑,說:“鐵霏這笨蛋,難道不知道動作慢一點嗎?”說罷他伸出手來,將她打橫抱起,強行按住她的身軀,讓她偎依在自己懷裏。


    盛顏窘迫掙紮:“我傷的是肩膀,腳隻是輕傷……”


    “就當是腳重傷又怎麽樣,並無人知道。”他笑道,將她抱出帳房。


    外麵鐵霏與一隊人馬都已牽馬在等待,看到他抱著盛德妃出來,所有人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而站在鐵霏身邊的君容與更是立即撲上來:“盛德妃……”


    鐵霏這次倒是機靈了,鎮定地按住了他,用所有人都聽得到的聲音幫他們解釋:“盛德妃受傷了。”


    盛顏便如一朵雲般被瑞王托上馬,放置在鞍前,周圍的人大氣都不敢出,看著她緋紅的臉,也不知道是羞怯,還是被周圍的火把映紅,光芒流轉,異常動人。


    瑞王倒是毫不在意別人偷看她,翻身上馬,示意鐵霏讓君容與上馬。


    數十騎衝出營房,踏月向著京城而去。


    剛與瑞王交手過的項雲寰,現在也沒有出來再搶一次仇人的膽量,哨兵們更是不敢阻攔,眼睜睜看著他們越過項家軍營地去。


    來到護城河前時,天色已漸漸亮起來。瑞王沒有下馬,隻將盛顏抱下,遞給鐵霏,說道:“好好照顧她。”


    “是。”鐵霏趕緊扶住盛顏,君容與瞪了他一眼,但是當著瑞王的麵,卻也不敢說什麽。


    瑞王在馬上居高臨下看著盛顏,忽然俯身下來,在她耳邊輕聲說道:“等我一下,我待會兒去宮裏見你。”


    她這一夜顛沛流離,變故倉皇,意識恍惚中,隻能茫然點頭。瑞王滿意地微揚唇角,一扯韁繩,率眾離去。


    盛顏看著馬後揚起的塵煙,忽然想起去年三月,桃花盛開。她手中握著瑞王的那一塊玉佩,眼看著他率領幾十騎隨從,錦衣怒馬卷過平崗,消失在桃花林中。


    “德妃娘娘哪裏受傷了?”君容與看著瑞王離去,趕緊上來詢問。


    她迴過神,默然轉頭將自己的令信交給他,然後說:“我從馬上摔下來,傷到了肩膀,腳掌也被馬蹄踩傷了。”


    君容與看她臉色難看之極,焦急地用令信示意那些人開了小偏門。三人進去後,他又問:“不如德妃娘娘在這裏等一會兒,我去宮裏叫人來接。”


    盛顏搖頭,說:“不必了,你現在就迴家,告訴你父親,瑞王已經答應和談,讓他立即召集群臣商議一下。我和鐵霏迴宮去就可以。”


    “但……這個人曾是朝廷叛逆,德妃為什麽還要留他在身邊?”君容與指著鐵霏,皺眉問。


    鐵霏給了他一個“你以為我願意嗎”的表情,一言不發。


    盛顏搖頭,說:“這你不必擔心,趕緊迴去與你父親商量吧……就說,朝廷大軍與瑞王軍合並,他平定天下,入主朝廷之後,保證好好安置舊臣與聖上,一切過往概不追究。”


    迴到朝晴宮,天色已經微明。


    盛顏剛剛踏入宮門,就有一條人影撲上來,哭道:“娘娘,你嚇死我了,嚇死我了……”正是雕菰。


    盛顏見她眼睛已經哭腫,便詫異地問:“你怎麽起這麽早?”


    “我昨晚送吳昭慎迴去後,便不見娘娘了,隻看見你給太後和太子殿下留的書信,讓我天亮送去。可我等了一夜,你都不迴來,我……”她又哭又笑,涕淚滿麵,“眼看天要亮了,我都想要去找太後了……”


    “傻瓜,這兩封信現在沒用了。”她將雕菰手中的信拿了過去,撕碎了丟在香爐中,頓時一陣火騰起來,化為烏有。


    望著火光怔怔出了一會兒神,盛顏才抬手幫雕菰擦去眼淚,說:“別擔心了,你看誰來了。”


    雕菰這才看清她身後的人,頓時結結巴巴地叫起來:“鐵……鐵霏?”


    鐵霏麵無表情地朝她一點頭,顧自站在了殿門口,筆挺如鬆。


    盛顏看著她目瞪口呆又滿臉通紅的樣子,歎了一口氣,伸手搭住她的肩,說:“扶我去沐浴,我現在隻想立刻休息。”


    雕菰應了,慌亂地看看鐵霏,然後扶著盛顏進內去,替她備下洗澡水。


    幫她脫衣服的時候,雕菰看見她的後背腫成那樣,不由得嚇了一跳,趕緊問:“娘娘,這是……這是怎麽迴事?”


    “沒什麽,我遇到一點危險,鐵霏救了我。”她隨口撒謊。


    雕菰小心地幫她在水中梳理著頭發,一邊低聲問:“那麽,鐵霏這次迴來,還會離開嗎?”


    盛顏有點羨慕她的單純無知,她似乎已經忘記了,鐵霏以前是為何潛逃的,她隻歡喜自己心上人的迴來,而根本沒興趣去追究背後發生什麽事。


    她疲倦地靠在雕菰的臂上,低聲說:“誰知道呢。”


    雕菰沉默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再問:“朝廷會不會追究他以前的事呢?”


    “不會的。”她說,為了轉移話題,她伸手去撩起雕菰剛剛撒進水中的幹花看,問:“這些是什麽花?”


    “是太醫院調配好的幹花,娘娘不是受傷了嗎?這中間有紅花、月季、三七花、芍藥、淩霄花,還有桃花。”她轉頭去看那個藥罐上寫著的配料。


    盛顏默不作聲,掬起麵前一朵半沉半浮的桃花看,曬幹後的桃花褪盡了紅色,變成暗黃,花瓣零落,徒具花型。


    她心裏忽然想,就在去年春天,她曬桃花的時候,有人曾在桃花前向她求婚。不知道現在這些桃花中,會不會有一朵當時聽到過他們的承諾?


    那又會不會有一朵知道,兩人如今反目成仇,誓要殺對方以後快?


    一時心中百轉千迴,難過得心口劇烈疼痛起來。


    洗完澡,雕菰將鐵霏帶來的藥膏幫她塗上,揉按了一會兒,盛顏便沉沉睡去。


    雕菰輕手輕腳地將床帳放下,輕輕退出,才剛剛走到鐵霏身邊,還找不到話題的時候,突然外麵傳來內侍顫抖而急迫的聲音:“太子殿下,殿下請等等!”


    雕菰和鐵霏還沒等看見內侍,就看見一團身影旋風一般奔了進來,行仁從宮門口向著殿後直奔過來:“母妃,母妃!”


    雕菰趕緊跑上前去,攔住他:“殿下,德妃娘娘正在睡覺,皇殿下有事等下午再來吧……”


    行仁理都不理她,將她一把推開,徑自跑進後殿去了。


    鐵霏皺眉看著行仁,問:“這就是代皇上監國的太子?”


    雕菰吐吐舌頭,笑道:“太子才十二呢,個性急躁了點,長大就好了。”


    行仁根本不理會他們在議論什麽,直衝進後殿,大叫:“母妃,快起來啊!”


    盛顏困倦之極,但是也不得不睜開眼,看著外麵已經奔進來的行仁,支撐著半坐起來,問:“發生了什麽事?”


    行仁隔著薄薄的紗帳,興奮地說:“母妃,城外打起來了,我們一起上城牆去看看吧!”


    盛顏應了一聲,緩緩問:“瑞王軍和項雲寰那邊已經開戰了嗎?”


    “是啊,聽說瑞王天剛亮的時候突襲項軍!母妃,是不是很奇怪啊,朝廷還沒和瑞王軍談判呢,他們就已經開戰了,這下一定是站在我們這邊了吧?他不會打進城裏來了吧?”


    盛顏淡淡地說:“是啊,他不會打進來了。”


    行仁看她反應冷淡,愕然問:“母妃,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現在朝廷上可能有事要找你,你還是先迴自己的宮中吧。”她說著,靜靜地躺下,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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