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很清楚這件事是自己的不對——因為被別人戳破了想法,所以就不顧情麵地和對方爭吵,而且對方還是一直溫柔對待自己的神明——但是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去道歉。


    我看著眼前被我拚湊起來的信紙,想起白天發生的事,忍不住一直歎氣。


    “月子,休息了嗎?”門外傳來晴明大人的聲音,我愣了一下便起身去為他開了房門。


    看著站在門口的晴明大人,多少能猜到他是為何而來的我抿了抿唇,向他鞠了一躬道:“白天發生了那麽不愉快的事,說到底都是我的錯,真是給您添麻煩了。”我想了想,而後又補充了一句,“三日月大人他們那邊,我明天也會去道歉的。”


    聽了我這話的晴明大人笑了笑,反問道:“小姐要怎麽去道歉?不對,是我問的問題不太準確——小姐覺得自己哪裏做錯了嗎?”


    聞言我愣了愣,看著踱著步子進入我房間坐下的晴明大人,遲疑了一下,合上房門,坐到了他的對麵:“怎麽道歉……自然就是像剛才和您說的那樣,直接道歉啊。”至於第二個問題,我垂眸想了一會兒,才有些不確定地迴答道,“大概……不該一直藏著須加公子信件這件事,惹惱三日月大人他們了吧。”


    晴明大人為我們兩人分別倒了茶水,點著頭道:“那麽小姐知道他們為什麽生氣嗎?”


    “……我,我多少明白一些的。”感覺一種莫名壓迫感的我抿了抿唇,低著頭看著自己麵前的茶杯,雙手在因跪坐而並緊了的腿縫上緊緊攥了起來,“在十歲那年出事之後,很多時候我都是靠著您和三日月大人他們這些付喪神的靈力支撐而活著的——當然,其實我也不太明白自己這樣算不算活著。所以,為了感謝你們的恩情,我應該盡自己所能去侍奉各位才是。所以我想,應該是須加公子那封信,讓三日月大人他們覺得我存有二心了吧。”


    聽了我的話的晴明大人久久地沒有吭聲,半晌在我對麵深深地歎了口氣。


    覺得自己已經剖析得很深刻的我聽到這聲歎息,忍不住抬起頭看向他:“唔,就算是侍從的存在,我還是高看自己了嗎?”


    雖然說不上是寄人籬下,但是這麽多年來,我還是很清楚自己對三日月大人他們存在著依賴性的——沒有他們,我估計早就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了。他們從來沒有將我當做下人,溫柔地對待我,所以這麽些年來,我對他們存有的敬畏感大概減少了不少,不過因為幼年父母的教育,我的心裏還是把這種關係看得很分明的。


    “平日裏各位對我太過溫柔,使得我有些逾越了。”我看著平靜的茶水水麵,先前因為苦惱於怎麽道歉而感到的不安眼下竟消散了不少,“早些年間,因為種種原因,我給對我另眼相待的須加公子造成了不少麻煩,甚至可以說多有辜負,所以想到他總覺得自己實在太差勁了。隻是沒想到,一直抱著這樣的想法卻使得我裹足不前,又造成了眼下這樣的事。”


    “果然人是需要擺明自己存在於世的地位的——當年安藤家的惠子小姐曾經指責過我這一點,當時我還以為是她過於苛刻了,眼下看看我自己,”說到這裏,我忍不住苦笑搖頭,“到了這種時候,還是沒學會這一點。”


    我的話音剛落,就忽然感到自己的額頭被堅硬冰冷的東西輕輕一點,抬起頭才發現是晴明大人用他長年帶著的蝙蝠扇抵住了我的額頭。


    令我感到驚訝的是,平常總是滿臉笑意的晴明大人此時卻麵無表情,看著我的眼神甚至有些冰冷苛責。


    “我說得……”


    “小姐,你剛才說的這些話裏就隻有一句是對了的——”他盯著我的雙眼,不留情麵地指責道,“那就是小姐你至今都沒有分清楚過自己存在於世的地位。”大概看出了我的不安,他收迴了蝙蝠扇,歎了口氣繼續道,“我這個老頭子就不用說了,小姐你有時候也要好好想一想三日月他們的想法啊。什麽侍從、什麽侍奉,小姐真的以為他們要的是這種關係?”


    聽了這話的我愣了一下,而後皺了皺眉頭,低聲道:“可是,除了這種關係,作為普通人的我和身為神明的他們又能是什麽關係呢?”想起了自己當初所受到的教訓,以及當年在宮中做女官時的經曆,愈發覺得自己說得有道理的我抬起頭看著麵前的人,分析道,“我曾因為須加公子的推薦,跟隨定子中宮身邊服侍她。在成為中宮之前,定子小姐她經常和我們開玩笑、甚至打鬧,但在我們之中的某人犯了錯,她還是會懲戒我們。在她成為中宮之後,就連玩笑打鬧都少了,也隻和擔任少納言之職的清小姐[1]關係好一些。您看,我們普通人之間的等級尚且這般分明,何況是我這種普通人和他們神明呢?”


    聽了我的話,大概是覺得無言以對的晴明大人以手掩麵,沒有吭聲。


    “我一個普通人卻一直得到周圍的大人或神明的眷顧,心裏多少有些得意忘形,今後我會多加注意的。”想起自己豐富的經曆,我忍不住歎了口氣,“有的時候我就覺得,我必須好好活著,不然就是辜負您和三日月大人他們的恩情。”


    聞言,晴明大人皺起了眉頭,用複雜的眼神和我對視了許久,最後才搖了搖頭,苦笑道:“小姐你這話千萬別在他們麵前說。”他一口飲盡了杯中的茶水,而後繼續道,“小姐先前說了這麽多都沒有將他們惱怒的原因點明,倒是這句類似抱怨的話說明白了。三日月他們看到須加公子那封信,大概是覺得小姐對於眼下無止休的生活感到無趣,換言之,是覺得小姐在後悔吧。”


    有些驚訝地聽到這麽一句話,我不由張了張嘴,可一時間卻又說不出話來反駁。


    看了眼我這副模樣,晴明大人笑了笑,轉而提問道:“小姐之前說自己曾辜負須加公子,莫非隻是因為自己沒有迴複他這封信裏的情義?”他看了眼我身後桌幾上的碎片,補了一句,“雖說沒有看過那封信裏的內容,但是我多半能猜出裏麵說了些什麽。更何況,當年因為小姐在宮中和在陰陽寮就職的昌浩來往頻繁,須加少爺還曾單獨將昌浩約出來,質問他是不是和你私下定情了來著,還說什麽要和昌浩公平競爭,當時可把昌浩那孩子嚇壞了。”


    本來因為他的提問想到了當年自己犯下的錯而臉色忍不住一變的我聽了後麵的話,又忍不住笑了笑:“這件事,真是我對不起昌浩大人和彰子小姐了。不過好在須加公子不是不講理的人,當初和他解釋之後,就再也沒有去找過昌浩大人了。”頓了頓之後,我抿了抿唇,心裏掙紮了一下才開口道,“至於我和須加公子之間所謂的‘辜負’,恐怕還真是說不清。不過都是陳年舊事了,何況他也早已亡故了。”


    大概是看出我不願重提,晴明大人便也沒有再追問,而是提醒了一句:“既然小姐不願再提這些事,那我就不糾結這些了。不過小姐,你要明白一點,很多事情還是不要都積壓在自己心裏比較好,有些妖物就是趁著這種情況迷惑人的。”說完,他起身伸了個懶腰,“看小姐似乎心裏清明了不少,我就不再打擾小姐歇息了。至於小姐和三日月他們的事,嘛,有些事還是要你們當事人想明白才對,我這個老頭子就不摻和了。”


    我順從地點了點頭,送晴明大人離開之後便熄了燭火,上床歇息了。


    睡到半夜的時候,我忽然被一個人的聲音吵醒。迷迷蒙蒙地聽到有人在我窗外唿喚我的名字,於是我便提起精神,走到窗邊,躡手躡腳地將窗子打開了一條縫。


    時至半夜,乳汁般的月光傾灑在庭院裏。而院牆邊上,站著一個瘦高的人影。


    我愕然睜大了眼,看著那沐浴在月光下的男人,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對方側對著我,臉上因為戴著麵具而使得我看不清楚他的長相,但是我卻忍不住打開了窗子,心跳因為他的出現而不斷加速,不安感在心頭逐漸擴散。


    “須加……公子?”我忍不住叫出了印象中與眼前這個人相似的那人的名字,可對方卻隻是看了我一眼,便幾步走到了牆頭,一下子翻越了出去。


    看著他敏捷的身手,我不由感到疑惑——按理來說,須加公子他應該不可能動作這麽迅速的啊。不對,他根本就不該出現在這裏的啊!


    迴想起晴明大人的話,我忽然感到有些窒息:‘莫非是來找我討債的嗎?’


    月光照進了房間,窗邊桌幾上的那封信上的一句話忽然映入我的眼簾,令我的心跳更加不受控製——“月子小姐,您為何欺騙我?還是說,我的感情在您眼裏是這麽可笑的東西嗎?”


    “不是這樣……”我忍不住出聲反駁,卻明白眼下的反駁毫無意義。


    掙紮著站起身,我胡亂在外披了件外衣,便提步追了出去。剛出房門的時候,我看了眼旁邊三日月大人他們的房間,沉默片刻後還是自己追了出去。


    ‘三日月大人他們正在為須加公子的事生氣,這時候又為這件事去麻煩他們,我未免太不識相了。’想到自己之前才向晴明大人保證不會給他們添麻煩了,實在不好意思因為自己的原因再去吵醒他們,我隻好自己循著對方離去的方向去尋找對方的蹤跡。


    ‘何況是我自己當年犯了錯。’每每想起那件事,就感到後悔的我剛出大門,便看到了不遠處的街道拐角處,那個身影似乎在等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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