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爵緊繃著臉,默不作聲。


    楚孝禮伸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又說道:“舅舅心想著吧,碧霄畢竟是你骨血,是現在北聖唯一的龍脈,必須要進宮去。但是孩子小,又離不開娘親。所以……不管九兒當初做了什麽錯事,如今給爵兒你生了龍子,都是居功至偉的一件事,也算是能將功補過。爵兒,不然之前的什麽事都一筆勾銷了吧。舅舅瞧著九兒真的是個好姑娘呢。”


    北冥爵袖籠裏的拳頭緊了又緊,努力要給自己的腦袋劈出一線清明。


    “舅舅,實話跟你說吧。三年前,爵兒外出受傷,傷好後就落下頭疼的毛病。連帶著一些記憶好像也缺失了一些。但是缺失的似乎都是無關緊要的。因為身邊的人和事,朝政,北聖,什麽的一切都記得。所以,這事也沒放在心上。但是現在……”


    北冥爵頓了頓,看看自己手掌上的一道淺淺的疤痕,又說道:“現在,似乎是缺失的記憶並不是無關緊要的。至少,爵兒就不記得什麽時候和秦九兒有了這個孩子。”


    楚孝禮驚訝的道:“什麽!爵兒你的記憶缺失了一些?這事你和風兒說過麽?和禦醫說過麽?”


    北冥爵搖搖頭:“舅舅是第一個知道爵兒失去一些記憶的人。”


    楚孝禮眉頭皺起老高,又伸手捋著胡子:“之前,爵兒你如此肯定這孩子不是你的,或許就是記憶缺失的緣故。病不諱醫,風兒這臭小子雖然是不靠譜一些,但是醫術這方麵,舅舅覺得還是可以的。萬一治好了爵兒的失憶症也說不定呢。”


    北冥爵想想也是,或許自己失憶這事也不能一直瞞著了。


    如果從前早些說了,早些治好,就不會出現昨日兒子就在麵前,自己卻不認的事。甚至……自己還對他說了質問的話,還對他嗬斥,拎他衣服領子。


    自己對他做的那些,他一定會記恨的吧。畢竟是第一次的印象。


    楚孝禮見北冥爵默不作聲,知道是在想事情,歎口氣起身:“爵兒,今晚你就在這兒陪碧霄睡吧,舅舅去客房睡。但是有病就要治,不能再拖著了,知道麽?”


    北冥爵點了頭,楚孝禮才離開了。


    來過臥室,北冥爵見小娃變成趴著睡。白嫩嫩的小臉壓得變了形,之前被紮了兩次的小手指在嘴裏裹著。


    北冥爵瞧著那小小的人兒,是那麽那麽的小。此時睡著,小眉頭蹙著,好像有什麽不開心的事。為什麽不開心?是今天的滴血驗親被紮了兩針,還是昨天被自己質問,生氣的帶進了夢中。


    北冥爵輕輕的將小娃兒給翻了個身,將被子給他蓋好。眸眼就那麽一動不動的看著小娃兒,看著自己的縮小版,猶然有種做夢的不真實。自己做爹了,原來自己三年前就做爹了。是秦九兒給自己生的兒子。


    想起秦九兒,北冥爵摸摸自己被打的那一邊臉。疼是不在,但是秦九兒眸中的狠戾,狀如癲狂的大笑,還好似就在眼前。


    重重的一巴掌,說是自己欠她的,欠他們的。此生第一次,有人打自己巴掌,還是一個女人。可是,如果她是再次別有用心的想要接近自己,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麽,會如此得罪自己麽?應該是對自己諂媚吧,就好像三年前。


    夜深,北冥爵給房間的銅爐加上一些銀炭。迴來繼續坐在床邊,從袖子裏拿出墨玉扳指,細細的摩挲著被磨得非常光亮的龍紋雕刻。


    自己的記憶是,三年前,這扳指不知道丟在什麽地方。碧霄卻說,這是自己送給她娘親的。自己忘了自己什麽時候將著扳指送給了秦九兒,忘了什麽時候和她行過周公之禮,忘了什麽時候為她放棄剛到手的皇位去平安之城找她,更忘了為了給她解毒,自己將掌心劃破給她放血的事。


    忽的,北冥爵將這所有的事連起來,腦中一道白光閃過。自己似乎忘記的都是和秦九兒的事,而且都是和她應該是快樂的事。而自己記得的和她的一切都是不快樂的,都是厭惡的,憎恨的。


    選秀的嫵媚,封做皇後對自己的套話,潛進帝宮,盜取火焰玉,炸毀龍脈,將自己重傷,然後消失不見。這是自己對她所有的記憶。


    但是,現在,才意識到,那以為是所有的記憶可能隻是一部分,還有一部分好的,快樂的,幸福的,卻被自己統統遺忘了。


    自己為什麽會忘了關於秦九兒的記憶?那些記憶對自己來說意味著什麽?為什麽每個人都說秦九兒是好的,偏偏就自己覺得她不是好的。


    舅舅替她說話,瑞兒救她不惜和自己頂撞,楚淩風和她一次次把酒言歡,就連影子,都似乎對她格外的照顧,故意放她進來自己的清寧殿。


    頭又劇痛。


    北冥爵雙手按著好似要炸開的太陽穴,額頭汗如雨下。


    他拚著最後的理智,將床帳子一把拉下,並閃身離開司馬府。


    子夜,都是熟睡的時候,而楚淩風卻並沒有睡。今天不知為何就是睡不著,索性起來在燭火下好興致的描起丹青。


    楚淩風喜歡美女,丹青最擅長的也就是仕女肖像。


    宣紙上一美女,發如飛瀑,身手矯健,衣袖翻飛,手拿一把清水劍,身姿颯颯。隻是這副丹青卻還沒有成,獨獨一雙眼睛沒有畫上。


    都說畫龍點睛,那畫人物也是,若沒有一雙眼睛,再好的畫像也是殘品。


    屋外寒風依然獵獵,吹得窗戶啪啪作響。忽的,窗戶被吹開,讓準備下筆點睛的楚淩風收了筆,起身離開桌案去關窗戶。然而,那關窗的動作卻忽的一頓,伸手將北冥爵從窗口拉進來。不由分說,先出手點了他頭上幾處穴道,然後給按到軟榻上坐著,就去取金針。


    一炷香的時間,北冥爵的頭痛才漸漸好了。


    楚淩風遞給北冥爵一擰好的布巾,讓他擦擦額頭的汗,自己則直接用袖子抹一把額頭,抱怨道:“我說萬歲爺,這風大夜深的,你好好的頭疼症怎麽犯了?你犯病不要緊,別折騰我好不好。”


    北冥爵沉著臉用布巾擦了臉,低聲道:“楚淩風,我三年前失憶了,忘了一些事情。”


    “噗……”楚淩風剛端起一杯冷茶要喝,結果一聽這話,是一口噴出老遠,“咳咳……咳咳……皇上,你……你頭疼是不是還沒好?說什麽胡話呢?你三年前就失憶,我們會一點沒察覺,你還把北聖管理的這麽好?”


    北冥爵橫楚淩風一眼,彈掉衣袖上濺落的幾滴茶水:“我是說我隻是忘了一些事情,不是所有的事情。”


    楚淩風一聽,忙好奇的問:“那皇上你忘掉的是哪一些事情?小時候我們偷我爹的銀子去青樓的事,還是和金無燕青梅竹馬的風月事,啊啊,不然就是你和金無雙的琴瑟和鳴?”


    北冥爵:“……”


    他每次見楚淩風,總有一種想要暴揍他一頓的感覺。


    “那些都記得,獨獨忘了和秦九兒的一些事。”北冥爵沉聲道。


    楚淩風眉角抽搐:“啊……”


    北冥爵瞳孔沉了沉:“我和秦九兒之間的事,似乎兩人快樂的,高興的事都忘了。而她和我一切不快樂不高興的事都記得。”


    楚淩風眼角抽了抽,脫口一句:“我的萬歲爺,你沒逗我呢吧?”


    北冥爵眼風淩厲的掃了楚淩風一眼:“你覺得我這三更半夜。頂風冒寒來你這兒是吃飽撐的逗你玩兒?”


    楚淩風撓撓脖子,看北冥爵這樣也不像是逗他玩。


    “皇上,你說的這個病症真是太奇怪了,我聞所未聞。這世上患失憶症的不少。頭部重創,精神重創,或是修煉走火入魔,都有可能讓人失去記憶。但一般都是從前的記憶都忘掉。或是某一個特定時間段的都忘掉。偏偏就你這樣的,好的都不記得,壞的都記得的太過罕見。”


    北冥爵麵色陰沉:“從前,我並沒有覺得我忘了一些事情,一直覺得自己很正常的。直到這幾日,秦九兒帶著小娃兒迴來。你們每個人都說她好,可是我絞盡腦汁都想不出,她什麽時候好過。而且,有些關於她的事,你們說的言之鑿鑿,我卻從不記得。如此,我才懷疑,我是不是因為頭疼症忘記了什麽一些不該忘的東西。”


    楚淩風聽北冥爵這麽說,不僅鄙夷咕噥一句:“世人說聖武皇帝寡恩薄幸,我瞧著世人真的是太嘴下留情了。關於秦九兒做的好事,你居然給忘了。你就是忘了天下人,忘了這北聖江山,忘了你自己,都不該忘了她的。”


    北冥爵見楚淩風很怨憤的模樣,便伸手倒一杯茶水,沒有喝,直接推給楚淩風:“那你跟我說說,我為什麽不能忘了她。”


    楚淩風拿起那杯茶一飲而盡,而後撩起袍子坐到凳子上,要大說一場的架勢。


    “皇上,其實有很多事,我答應過九兒不跟你說的。但是現在,你居然忘恩負義的,忘了誰不好,偏偏忘了她的好,那我就不能不說了。當初你爭皇位,九兒在幕後可沒少給你出力。她想方設法去挑撥太子,晨王和大皇子的關係,蠱惑上官雲舒去賑濟災民,為你解憂。而她做這一切,又怕傷了你男人的自尊心,都是悄悄做,不讓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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